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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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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用過晚食,便有幾名啞仆低頭進來將桌上碗碟都撤去,重新奉上浸漬了花香的泉水供二人凈手,還一並送上幾本書冊。

西門吹雪:“我白日間或許不在,這些西域方國志與你打發時間。”

葉孤城嘴角微微上挑,低頭去翻那幾冊書,雖不再道謝,但西門吹雪看得出對方是極喜歡的。

“你若想要外出,吩咐外間的人即可。此處不遠是月牙泉,有一處荒城石壁很適合看日出日落。”

這真是極為妥帖的安排了,葉孤城笑著看他一眼:“長河落日,的確不可錯過。”

西門吹雪見他罕見的笑,日間與旁人敘話的煩躁也盡數散去:“羅生平日不在這裏,已經讓人去接來總壇,算腳程明日便能見到。”

葉孤城不免多問一句:“羅生不在教主身邊?”

西門吹雪:“叛徒雖伏誅,恐有餘孽,教主素來認為子嗣在他身邊長大並非好事。”便是他自己,也是一路落地便送走,因此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

葉孤城想起自己見過這父子二人相處的情形,立時有了了悟。

為了對方的安全,不得不忍受長久的分離和疏冷,看似無情亦是有情。而自己生來雙親俱全,亦有祖父耳提面命,但恩情養恩夾雜在覆國的期許中,終究織成了那張將他卷入海底的網。

孰非孰是,有時候實在很難一言以概之。

葉孤城不再說話,他並不覺得西門吹雪需要安慰,也不覺得這祖孫三人的選擇有問題。他只拿起腰間烏鞘劍慢慢撫摸,垂眼道:“眼下,可來得及觀大漠日落?”

西門吹雪果然笑了:“自然。”

二人起身,西門吹雪進屋拿了圍帽,才與葉孤城相攜而出。

大漠黃沙,與無垠波濤絕然不同,卻在某些時候十分相似。

玉門關外,晚風將至,黃沙漫天。

二人分立在一處砂巖之上,西門吹雪遞給葉孤城一頂帷帽,白色的輕紗將黃沙擋在外面。

“塞外斜陽,大漠孤煙,果真此生不能錯過。”葉孤城一彈衣擺上的黃沙,白衣轉眼幹凈如新,“不過一刻,你我腳下的黃沙波紋已經變換。大漠中的流沙,之於深海之中渦流,確有相似之處。”

西門吹雪負手而立:“天道之大,無窮盡也。來時我們經過古突厥故地,碎葉城曾經是王庭所在,無數中原來的刀客劍俠,不知流沙的可怕,埋身於黃沙之下從此再無歸期。”

黃沙埋骨,平谷化為沙丘,荒冢再難尋找。

西門吹雪:“當日你說於南海之中悟劍,我幼時居於塞北,便是在大漠中參悟的劍道。”

葉孤城:“難怪。”

大海以水容納萬物,看似平和安閑,實則縹緲不定暗藏殺機;大漠是另外一個極端,空曠遼遠,孤寂直白,殺機四伏令人望而生畏。

葉孤城:“昔日讀書,也曾好奇問過父親:羌笛何須怨楊柳,玉門關外分明是黃砂故道,何來黃河遠上?”

西門吹雪看向他:“如今,卻是懂了。”

葉孤城:“後來偶得古籍殘卷,才知當年明明是‘黃砂直上白雲間。’”

原來,羈絆早已註定。

塞北晝夜溫差極大,日落之後溫度驟降。葉孤城有傷未愈,觀過日落便回到住處。

屋外夾墻裏燃起碳火,連著屋內的暖炕,很快整個室內都暖和起來,將寒風隔絕在外。塞北的屋子大多以木為骨,泥為墻,開間極大,毫無遮蔽,與中原南方喜愛分隔小室的造法很是不同。

洗沐之後,葉孤城終於洗去一身風塵,披了一件四經絞羅的素絲裏衣,只罩了一件輕薄道袍斜躺著翻看西門吹雪帶來的古籍。

夜裏風吹得格外響。

“北風已起,明日大雪將至。”西門吹雪披著一頭半濕的頭發進來,將一只托盤放在軟塌邊的幾案上,打量了男人面色幾眼,“今日最後一次換藥。”

葉孤城笑著看他:“莊主乃真國手爾,只怕比之京城太醫院裏的禦醫也只強不弱。”

西門吹雪:“醫術再高之人,心中對所醫之人有了畏懼,寫方拿針的手,也便不穩了。”

“正是如此。”葉孤城心中升起果然是知己的感覺,起身解去外袍,重新伏在炕邊,露出深紅色正在愈合的傷口。

上藥的過程平靜安閑又有條不紊,用雪白的生絹重新包裹胸膛的時候,葉孤城已經被熱氣蒸得昏昏欲睡。他疲懶不肯動彈,便由著男人單手托起他的腰腹,另一只手穿過他的身前卷裹絹絲的窄布。

只是這樣一來,二人便幾乎緊緊靠著,胸膛貼著腰背。半幹的長發被隨意束著拘於枕頭一側,整片修建的背便這樣露昏黃的燈火中。

西門吹雪的眸色漸深,將手掌印在男人的脊背的凹陷處,以拇指慢慢摩挲。

陷入沈眠的人“唔”了一聲,鼻音中就帶了點疑問的意思。

西門吹雪替他慢慢扳正側躺著,用輕薄的褥子蓋住這人,低聲說:“睡罷。”

葉孤城閉著眼睛,還在強行挽留神志:“夜深,你可是還要回教主那邊?”

“我就在此,”西門吹雪指尖彈出一道勁風將燭火熄滅,翻身上了炕,“等寅時再過去。”

一夜安眠,許是終於從馬不停蹄的奔波找那個得了清凈的住處,葉孤城難得在天光大亮之後才睜眼。

室內彌漫著冷梅特有的馥郁芬芳,這是西門吹雪慣用的香料。此時西門吹雪自是已經不在屋內,葉孤城起身下了炕,趿了鞋向外走去。

小來聽見響動進得屋來,麻溜兒地替他潔面、整鬢、著衣,一切收拾停當了,才笑問:“城主今日可有安排?”

葉孤城並不是一個好奇之人,他搖搖頭:“我就在此,若是你無聊,可托人帶你出教,正好我也不放心小玉一個人盯著那探子。”

小來:“這可怎麽好?我走了,誰來服侍您?”

葉孤城笑道:“不至於,日後我或許長居中原,留在萬梅山莊,你眼下便回南海罷。”

小來瞪大了眼睛:“城主,你攆我走?”

葉孤城:“你跟隨我多年,只做隨侍浪費了些。施進卿於經商之上有足夠的能力,卻無自保之力,你可以去幫他。”

小來跺腳:“我不去,我要跟著您。”

葉孤城:“我如今已是一個死人,不便四處行走,你跟著我註定見不得天光。你去舊港或是三佛齊,日後一個將軍的位置也是信手拈來。到時候南海的消息,你也可以隨時來中原告知我。”

“那小玉怎麽辦?”

“她不是白雲城的人,去哪裏都由自己決定。那個帖木兒的棋子你也一起帶走,他留下來,會死。你告訴他,若他不想死,十年之內不許剃掉胡須。”

小來目瞪口呆:“他不會答應的!”

葉孤城看了他一眼:“告訴他,他的臉是催命符。先給他兩個選擇,要麽立死,要麽在臉上劃上七八刀。”

小來立時便懂了:“若他忍痛選了毀容,再告訴他也可以十年之內不許剃掉胡須。”

葉孤城讚許地點點頭:“你的確可以獨當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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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主和莊主其實很像,他們保護周圍人的方法都是分離。

他們本身就是危險的源頭,因為自己足夠強大,因此不懼。但周圍的人卻會陷入危險之中。

他們都是孤獨的人,在一起也許是最好的選擇。

另外,古詩我真考據過,古文中原句是“黃砂遠上白雲間。”可見文化是會遷徙流動,根據後來情況而變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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