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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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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孤城認識西門吹雪之後,對方一直是寡言淡漠的性子,極少這樣咄咄逼人。

被連番打斷,葉孤城一時有些意外,遲疑了一瞬,才嘆道:“我若應了莊主,只怕會再次言而無信。不如這般,若葉某這次能從海上回來,定親自上門請莊主處置。”

西門吹雪目光凝在他面上,忽然上前一步:“我若現在就要你將命留下?”

葉孤城雙目瞳仁驟縮,面上神情冷肅下來:“葉某與莊主相交雖不足兩載,卻知莊主橫而不流、芒寒色正。葉某是心中有垢之人,行事也並不磊落。莊主幾次維護之意,葉某不曾忘記,能做的也唯有不破莊主不染塵埃之志。”

西門吹雪何嘗不曾惋惜與這人執意紅塵的一意孤行,他以為自己能放下的,他也的確努力試著去放下。他早已習慣分離,孫秀青帶著孩子與他分離的時候,他也未曾去找尋過。

如今,他執念已生,讓他就此作罷,卻是絕無可能!

西門吹雪淩厲的目光壓在對方面上:“你放不下執念如此,我,難道就一定必須放下?”

葉孤城只覺呼吸一窒,下意識道:“我,不能……”

多說無益,西門吹雪陡然出手,雙指並攏朝著對方肩旁、肋下幾處大穴點去。

葉孤城一驚,足尖點地連忙急急後退,但不知為何他的身形比當日在萬梅山莊比劍時慢了許多。

高手過招,哪怕是一點點的遲滯也能定生死,決勝敗。片刻間西門吹雪的指劍便已至眼前。

葉孤城避無可避,不得不揮手隔開對方的指劍。

西門吹雪只覺對方腕間仿佛帶著什麽極為堅硬的鐵臂環一類的護甲,竟然將自己指尖凝成的劍氣擊飛。他立即按在腰間飛虹劍上,長劍瞬間出鞘,在月下化作一道清冷的流練,朝著葉孤城刺去。

葉孤城手中無劍,全靠雙掌應戰。

若是旁人手中無劍,西門吹雪是決然不會拔劍的。但此刻,他卻對一個手中無劍之人拔劍了。

他說不清為何會千裏奔襲來泉州,等他明白自己在做什麽,已經站在這人面前。

他說不清為何會對他出劍,來不及細想,他的劍已至對方胸前。

葉孤城卻絲毫沒有躲避的意思,甚至連格擋也擯棄了,竟然腳下一頓,閉上眼任由那劍尖挑破了胸前的銀紗罩衣——

竟是求死之志?

西門吹雪心頭一凜,陡然撤回勁力,瞬間變覺胸口一陣刺痛,竟然是強行撤回內力震傷了心脈。

卻在這回劍的一瞬間,葉孤城欺身而上,瞬間出手點住他肩胛肋下六處大穴。

西門吹雪手臂脫力,長劍落在沙地上,發出一聲沈悶的響。

他向後踉蹌兩步,擡眼看向對方,目中帶著一絲不敢置信的憤怒。

葉孤城上前擁住了他倒下的身體,朝著已經奔上岸來的黑衣人命道:“你等在此,不必靠近。”

待黑衣人得令隱藏身形之後,才將西門吹雪攔腰抱起,施展輕功,幾起幾落,往不遠處的海邊小築而去。

屋子裏桌椅如故,還放著陶壺碗碟之物,到處都是曾經有人居住的痕跡。只是人早已不知去向,此處日夜海風侵襲,桌椅上長久未有人擦拭,便多有沙礫覆蓋。

葉孤城入了最裏間的小室,這裏僅有臥榻一方,頂上一扇小窗被棕櫚葉遮蔽著,算得上最幹凈的一間屋子。

他將自己的披風鋪在臥榻之上,才將西門吹雪輕輕安置在榻上,然後伸手搭在西門吹雪腕間片刻,片刻之後松了手:“葉某不善岐黃,怕是只能等莊主解穴之後自行療傷。”

西門吹雪黑檀般深層的眼睛看著他。

葉孤城嘆口氣,苦笑道:“……我欠莊主的,怕是已經難以還清。”

西門吹雪仍舊看著他。

葉孤城避開他的目光,伸手握住他的手腕,以指代掌,緩緩輸入內力,以此助他平覆方才心脈被震傷的內力亂竄。

西門吹雪慢慢閉上眼,面色蒼白。

這種人,越是冷,便越是憤怒。

葉孤城轉過身向門口走去,他的手已經碰到了木門插銷,卻又不知為何停住。

良久之後,黑暗中響起一聲長嘆,葉孤城折回榻邊,慢慢坐下。

內室窄小,臥榻也不大,兩個同樣白衣盛雪的男人一坐一臥,乍一看去,竟像是依偎在一起。

明明知道不該動心,卻偏偏還想最後再說一些不該開口,卻想說的話。

西門吹雪被封了穴道,自是不能動的。

葉孤城側身靠著墻,目光微垂似睡非睡:“莊主千裏奔赴泉州,葉孤城並非無心之人。”

鼻間是海風略帶腥氣的鹹味,耳畔白浪撲抱沙灘的節律催人困頓。

白雲城主素來醇冽的聲音,被海浪的聲音沖得斷斷續續:“瀉水置平地,各自東西南北流……心非木石豈無感,只是人生亦有命,有些人,生而有罪,註定難得好死。莊主嫉惡如仇,坦蕩君子,葉某卻註定是個逆謀罪人……是葉某人……有負莊主拳拳維護之意。”

躺著人閉著眼,也不知是心灰意冷不肯睜眼,還是因為千裏奔波勞累困倦。

葉孤城伸出手指,從枕上勾起一簇男人的頭發,在指尖繞了一圈,自言自語般道:“那只海龜還養在泉州的荔枝別苑裏,比先前大了許多。南海有許多傳說,據說有一根天柱,至今還在安南國境內,還有人說當年鯀偷了天宮的息壤,令海龜馱至人間,填海造陸,方有七洲。後來息壤被收回,鯀被處死,大龜被罰不能回到天庭,從此南海的海龜,都是這只神龜的後裔。”

從西門吹雪的角度,自然是看不見男人表情的,他睜開眼看著漏風的屋頂,也不知有沒有在聽。

葉孤城慢慢合上眼,似是已經困了,斷斷續續低聲說些南海舊事:“南海深處有個無底深淵,都說那是盤古之墓所在,也有人說,深淵底下,連接著傳說中的歸墟,淹死在海裏的人,都不能轉世投胎,他們的歸處便是歸墟。若有人在盤古墓附近的水域看見暨魚出沒,便是死在海裏的生魂,在警示海上行者回船。”

聲音漸弱,這人的呼吸清淺而綿長,手慢慢卷著這束頭發不動,似是說這些典故說得倦極,睡了過去。

同榻坐臥,未免靠得太近,許久之後,似有似無的嘆息聲在頭頂傳來:“西門,你可知南海之下,埋葬了一個王朝……”

半夜之後,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天明方小了些。

西門吹雪從不知南海波濤這樣嘈雜,無論夜再如何漫長,海天相接處也漸漸泛出魚肚白。

微弱的光線透過高窗投進木屋,像一片毫無溫度的霜,空中混雜了海風的腥味,和極淡檀香味道。

萬裏一身南海畔,客窗獨看雨重陽。

葉孤城睜開眼,微光中琥珀色的眼是清明澄澈的。他坐起身,背對著西門吹雪,慢慢開口道:“天已明,我也該走了,稍後會有白雲城的人來接莊主離開。”

他起身穿了鞋子,不疾不徐整理好儀容,再回頭時,已然又是那高華矜貴的白雲城主、末代皇族、雲中飛仙。

只見他從拇指間取下白玉羅剎扳指,走回西門吹雪身邊,握住對方一只冷白的手掌,慢慢套在他的拇指上,避開了對方壓在他面上的眼神:“船隊在泉州等待的信風已至,此次南去,歸期難定……此物不該隨我而去,今日便交還莊主。”

說罷,葉孤城轉身出門,門外早有人替他撐起紫竹大傘,並且奉上昨夜落在沙灘上的長劍。

葉孤城將長劍留在木屋桌上,才踏著濕軟的沙地離去。他肩背筆直,卻走得很慢,但再慢,這條登船的路也會走完的。

支離東北風塵際,漂泊南海天地間。

從此星霜荏苒,停雲落月,終究一別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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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城主,我給你說,你點了莊主穴道,你會後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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