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穆珂看著白棠將最後一個動作練完，對她道：“今日就到這裏吧，明日我要下凡界一趟，休沐一日。”

白棠暗自竊喜，眼看就要笑出聲來，只好用力憋著，緊閉著嘴巴。

穆珂看著白棠那樣子，自是知道她心裏想些什麽，隨手變出一部書卷遞給白棠，“明日把這心法背熟，後日來我要考。”

白棠瞬間灰頭喪氣，悶悶不樂地應了聲，“知道了師父。”

第二日，未到寅時，白棠就已穿戴完備在娑婆樹下背書，柳如瀾見了，深感奇怪，走過去拉了拉白棠的衣角，又指了指內殿。

白棠嘆了口氣道：“小啞巴，你是說我今日不用跟師父一起修煉，可以多睡一會兒是吧？”

柳如瀾點點頭。

白棠又嘆了口氣道：“我也想啊，可是沒到寅時我就醒了，再也睡不著了，這才來樹下背書，還是早些背好吧，不然明日又要被師父罵。”說完便低頭專心看起書卷來。

柳如瀾看著眼前的白棠，微微一笑，這位穆珂元君簡直是重新塑人的神仙，如此紈絝子竟能被改造成如今這樣，怕是不日，峋山派的師尊都要從棺材蓋裏爬出來敬她幾杯了。

柳如瀾輕輕搖了搖頭，轉身欲往後廚準備餐食，耳朵卻聽見一陣細微響動。他回過頭，找尋那沙沙聲的出處，正巧白棠也聽到了這響動，站起身彎腰向草叢處尋去。

只見草叢中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努力向外爬竄，一身潔白刺毛的諾諾從裏面探出小腦袋。

白棠驚喜大叫，“諾諾，你好了！”說完抱起小刺猬左看右看，見她周身刺毛隱隱放光便更加高興，“諾諾，看樣子不需多久你就可以重化人形了，我太高興了！”

柳如瀾見白棠高興，也笑起來，未留神間，樹上跌下一只小蟲，在他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他低頭一看，不是從前就看他不順眼的小蜘蛛又是誰？

柳如瀾本想將蜘蛛甩開，轉念一想，又緩緩走至白棠身邊，將蜘蛛放到她手裏。

“珠珠，你也好了！我真是太太太高興了！”白棠抱著刺猬和小蜘蛛原地打著圈。

柳如瀾瞧著白棠歡快得跳舞的樣子，手上的疼痛瞬間消失，在一旁跟著傻樂起來。

快到午時，發生了件令柳如瀾不歡喜的事，燕漓仙君又又又來了。

“棠棠，我去靈耀臺尋你，沒見到你和穆珂元君，就想到你一定還在淩微宮。”燕漓微笑著說道，雖昨日剛見過，但今日見到白棠仍讓他心情愉悅。

棠棠？柳如瀾沒好氣兒地盯著燕漓，燕漓一心在白棠身上，絲毫沒註意到旁邊射來如刀子般的目光。

“哦？有什麽事嗎？”白棠疑惑地問。

燕漓從袖中掏出一個小盒子遞給白棠，“送給你。”

“送給我的？”白棠打開盒子，從裏面拿出一根發簪，更加疑惑地看著燕漓。

燕漓指了指簪子上的赤色石頭道：“這是天界遠處生長的赤霞石，日日由第一縷陽光照著，天然長成了赤色，不是什麽名貴物件，只是有些新奇罷了。”說完對著太陽舉了一會兒，重新拿給白棠。

白棠仔細瞧著那發簪，赤霞石中，一片橙紅的雲彩游蕩來去，看起來靈動艷麗，白棠笑道：“這赤霞石好妖艷哦。”說完霎時想起了一樣東西，笑容凝滯。

燕漓見白棠歡快的表情驟轉，不知是何緣故，困惑地問：“怎麽了？”

白棠回過神來，禮貌地笑笑，說道：“沒什麽，我很喜歡，中午留下來吃飯吧，我保證你這次不會再吃到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了。”

“好啊。”燕漓說完，兩人一前一後進了主殿，只餘柳如瀾楞在原地，嘴裏喃喃道：“霞妖……”

這一日的午食倒的確沒有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只是小啞巴做菜的水準下降了許多，讓白棠頗為不滿，一度懷疑他是故意的。

燕漓走後，白棠安靜地將心法背完，又一個人坐在石階上發呆。柳如瀾見狀，默默走到她身旁坐下。

白棠看了他一眼，轉身回殿內拿出兩個酒壺，遞給柳如瀾一壺道：“陪我喝點兒。”

柳如瀾默默接過酒壺。

白棠仰頭喝了一大口，喃喃說道：“小啞巴，此刻我倒覺得你是個啞巴挺好的，不要生氣哦。”說完對柳如瀾笑了一下，又喝了一大口酒。

“小啞巴，你有沒有特別氣自己的時候？氣自己又蠢又笨眼睛又瞎，氣自己喜歡上很壞的人，氣自己明明很恨一個人，卻還是……”白棠無法再說下去，只得又喝了一口酒。

“我自小就沒見過娘親，如今住在娘親的仙殿，雖然知道她的這些東西有很多是為我而備，其中藏著她對我的疼愛，但再多的東西都無法勾起我對她太多懷念，因著，我從未見過她，她從未給我做過一頓飯，沒帶我采過一次果子，沒有給我梳過小辮子，她於我，更多的只是畫卷上的影子，模模糊糊，飄渺遙遠。”

“三歲前我都跟爹爹生活在一起，可自我被師尊抹了記憶，往後的十幾年我都未記起他，如今能記起的，也只是他帶我玩耍的片段，還有他死前身體一點一點涼透的感覺。”

白棠的眼中已然被淚水淹沒，說到此處，又悶了一口酒。

“在我短暫的生命中，陪伴我最多的是師尊、大師兄，還有眾師兄弟。從前師尊總怨我不認真修煉，每次都板著一張臉說‘棠兒，你若再如此，師尊定要重重罰你。’，可是每次他都舍不得罰我。”

“大師兄呢，最講禮法，可若是見我端坐久了，難受至極，又會找個借口把我支出去。每次有師兄弟下山辦事，他總要囑咐他們給我帶我最愛吃的桂花糕。”

白棠流下一滴眼淚，柳如瀾已控制不住擡起手去為她拭淚，白棠笑笑躲開，用手揉了揉眼睛。

“蘇一師弟平日裏沒事就喜歡給我做衣服，做得可難看了還非要我穿，說什麽這是他新設計的樣式，天下獨一份。”

“孟彥師弟喜歡為我做武器，什麽飛刀啊，小匕首之類，說什麽女孩子就是要多備些暗器防身，你說我一個修仙弟子，哪需要什麽暗器啊。”

白棠用力抽了抽鼻子。

“藍鈺師弟把我喜歡的菜肴學了個遍，做得比任何一家酒樓的掌廚都要好，墨辰師弟最喜歡曬各類果幹給我吃，把我……把我都吃胖了。”

白棠已經開始哽咽的說不利索話了。

“可是他們都死了！”

“師尊和大師兄遭受過同我一樣的剔骨之痛，藍鈺師弟的身上被通了無數刀，我看著那些血窟窿，就像一只只眼睛，它們看著我，好像在問‘師姐，為什麽啊？’”

“為什麽啊！為什麽！”白棠哭得不能自已，用力抓著柳如瀾的胳膊喊道：“為什麽他們都被殺死了！為什麽殺他們的人是我心悅之人的族人！為什麽！”

“小啞巴你告訴我，為什麽！我好恨！我不光恨妖族，更恨我自己，到了這個時候，我還是會忍不住想起他，想起我給他做的那杯酒，霞妖，想起他送我的那朵絨花！我真沒用，我對不起師尊！對不起大師兄！對不起峋山派所有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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