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棠大驚，搖晃起二人。

珠珠快步上前，探了探鼻息，怯聲道：“棠棠，他們沒氣了……”

白棠的眼睛噙起淚水，踉蹌著繼續往前走，沒走幾步，發現地上又躺了個人，亦穿著峋山派的修煉服。

她勉強擠出一絲笑，哽咽著埋怨：“這個師弟更懶，怎麽趴……趴在地上睡……睡著了。”

珠珠看著她，嘴巴似張未張，終於沒有開口。

白棠緩慢地走上前，想要將地上的人翻過來，卻發現怎麽翻也翻不過來。

第一次，她只將那人翻起一點，手上就沒了力氣，地上的人就又俯臥了回去。

第二次，她捏了捏自己顫抖的雙手，更加用力地翻了翻那具身體，翻到一半，又沒了力氣。

白棠噗通一聲跪到了地上，抽泣著將全身的力量聚於手中，這才將地上的人完全翻了過來，她看到了那人的正臉。

是藍鈺師弟。

那個向她討酒喝，給她做好吃的菜的藍鈺師弟，那個一邊生她氣，一邊又往她包裏塞滿幹牛肉的藍鈺師弟。

此時他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雙眼望著天，身上被戳了無數個窟窿，像一只只眼睛，黑漆漆地望著天，那些個窟窿冒出的血連成一片，將峋山派月白色的修煉服浸成了血月的顏色。

他的眼睛還睜著，空洞而又了無生氣，他再也不會用這雙眼睛看著她，叫她白棠師姐。她無法再從這雙眼睛中看到喜悅、憤怒、聰穎、堅毅……這雙眼睛，這雙被師尊誇讚過的最具靈氣的眼睛，此時睜開著，也只是，睜開著。

白棠感到胸口一陣撕裂般的疼痛，堵在胸間的什麽東西就要從嗓子眼裏迸發出來。

終於，那個東西湧進了嘴巴，腥氣十足。

哇的一聲，白棠吐出了一口鮮血。

“棠棠！”小蜘蛛忙跑過來扶她。

白棠甩開小蜘蛛的手，用跪著的雙腿連同雙手，費力地往峋山派爬。

她爬上門口的臺階，看到院中橫七豎八躺著的一個個峋山派弟子。

他們都睡著了，他們為何這麽調皮呢？她要去叫醒他們，不然大師兄會生氣的，師尊會不高興的。

白棠搖了搖門口的師弟，“醒醒啊，快點起來，師姐回來了，師姐給你們調酒喝。”

師弟沒有反應。

她不甘心，爬向了另一個師弟。

“師弟，快醒醒，是師姐不好，就知道貪玩兒，師姐……師姐再也不走了，你快醒醒。”

她就這樣爬到一個又一個峋山派弟子身邊，試圖把他們叫醒，可是，所有人都毫無反應。

珠珠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走到白棠身邊，輕聲說道：“棠棠，他們都死了……”

白棠低下頭，淚水再也控制不住，決堤而出，忽然，她的眸中閃過一絲光亮，“大師兄，大師兄一定有辦法！我要去找大師兄！大師兄和師尊一定有辦法！”

一瞬間，白棠仿佛渾身又充滿了力量，努力想要站起來，可還未等她站起身，院落深處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你是要找他嗎？”

青軾拖著軒衡的屍體一步一步走了出來，所過之處，一枚枚血色的腳印印在青石磚上，像一只只猩紅醜陋的大蟲子。

青軾把屍體丟到白棠身邊，軒衡仰面躺在地上，行兇之人極為殘忍，他們不止砍了他無數刀，還挖去了他的雙眼。

“我要殺了你！”白棠痛苦地對青軾喊道，隨即抽出臂上的骨簫，強撐著自己站起身。

青軾冷笑一聲，“現在你可以體會到我妖族家人被殺的痛楚了吧，哦對，還有一個人，你的師尊。”

白棠大驚，如墜冰窟，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你的師尊在這兒。”一個嬌弱的聲音從青軾身後傳出，隨即，師尊的身體也被丟到了她身邊。

那個嬌弱的聲音，是嬌奴。

她怎麽沒想到呢，峋山派的結界，除非從裏面打開，外人很難攻破。

“這老頭倒是有點難對付。”嬌奴朱唇輕啟，說的，卻是最惡毒的話語，“雖說難對付，還不是也死了，平日裏總是一副看我不喜的樣子，這下倒是讓我心平不少。”

“不，還差一些，心中的氣方可完全消散。”嬌奴弱柳扶風地走向白棠，陰狠地說道：“你死了，我的氣就完全消了。”

珠珠擋在白棠面前，對著嬌奴喊道：“說這話為時過早吧，我當是什麽妖精，原來竟是我的吃食。”小蜘蛛一臉鄙夷，繼續道：“說吃食也不對，你這樣臭的，我是不屑吃的。”

嬌奴美艷的臉瞬間猙獰變形，“小小蜘蛛精還敢口出狂言，看我不把你打到魂飛魄散！”說完從肩上取下一只鐵爪向珠珠擲去。

珠珠輕身躲過，鐵爪打到身旁的柱子上，柱子瞬間被掏了個洞。珠珠暗暗生了一身冷汗，這花妖的招式，果然陰毒，於是凝了凝神，專心對付起嬌奴來。

這邊珠珠勉力應付嬌奴，那邊青軾卻緩慢逼近白棠，“餵，凡人，聽說你天生仙骨，正好用來治我的舊傷，也算你死得其所了。”

“我呸，看我不把你剁成一千零八十六塊，以祭我師兄弟的在天之靈！”白棠說罷，擺出法陣姿態。

因青軾也負了一些傷，白棠竟與他鬥了幾招。

小蜘蛛法力微弱，餘光瞥見白棠被青軾欺負，一不留神分了神，瞬間被嬌奴的鐵爪擊中胸口，化為原形，倒地不起。

“珠珠！”白棠看到此情形，忙往小蜘蛛的方向跑來。

嬌奴滿意一笑，手裏結起法訣，欲將小蜘蛛打到魂飛魄撒。

白棠見狀，撲過去用身體擋住小蜘蛛，等著嬌奴最後的致命一擊。

誰知等了許久，並未感覺到背上的疼痛，反而聽到了嬌奴的慘叫。

白棠微微側過頭，看到了那個帶給她無盡痛苦的人。

柳如瀾面色如霜，兩個橙色火團將嬌奴和青軾擊了個遍。

嬌奴見來人他們打不過，隨即轉向空中飛去，青軾亦隨她飛去。柳如瀾側過頭看了一眼紅鸞，紅鸞俯首應道：“屬下明白。”回罷，便帶領幾個下屬向嬌奴逃跑的方向追去。

柳如瀾緩緩走向白棠，“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來，跟我回妖界。”

白棠捧起小蜘蛛，貼著胸口揣入懷中，轉過頭，看著柳如瀾，冷漠地說：“不要過來。”

隨後頓了一下，看著柳如瀾，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會跟你回妖界，此生，我最後悔的一件事便是，遇見你。”

柳如瀾停住了腳步，他看著白棠，似要從她的臉上看出一絲玩笑之意。

然而，沒有，她的臉布滿了血跡、塵土，表情卻無比認真，決絕，眼中還帶著恨意。

她說她再也不會跟他回妖界，她說她最後悔的一件事便是，遇見他。

柳如瀾感到萬千銀針同時紮入心臟，越紮越深，從一端穿刺而出，卻又重新刺入，反反覆覆。

他佇立在原地許久，直到眼眶被液體淹沒，那些液體凝成一滴朱紅色的淚珠自眼角流下。

血淚飄在空中，散發出赤紅色的光芒，是血源丹。

白棠手中施力，將血源丹吸入掌中，牢牢攥住，看著柳如瀾，眼帶冰霜，口中言語亦如冰錐，“你我二人之間的賬，清了。”說罷，用力將骨簫插入地中，跪在簫前，口中念起咒語。

骨簫周圍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地出現了輪狀符文，隨即，一道白光直通天上，晃得周圍人都不自覺捂住了眼睛。

待他們再睜開眼時，白棠早已消失不見。

柳如瀾踉踉蹌蹌地跑到白棠剛剛跪著的位置，四處查找起來，口中不停地喊著，小白，小白，形狀癲狂，到最後竟徒手挖起地來。

承頤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景象，柳如瀾的雙手已經布滿鮮血，指甲早已掀翻至一邊，卻仍不肯停下手中動作。

承頤不忍，彎身想要拉起他，然而怎麽拉也拉不動他，承頤從未見過柳如瀾現在這個樣子，心中瞬時生出許多恐懼，心下橫了橫，一個手刀，將他打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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