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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三個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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熏香繚繞的大堂內,整排規整的桌案空無一物,正中央坐著的僅僅是穆諾一人。

自從政變之後,太傅的府邸不再為高門貴府開放,原先在此學習的公子少爺也不再到這間大堂。

穆諾單手撐著下巴,一手提著狼毫,桌案上的金色朱紅色顏料灑得四處都是,檀木紋理變得斑駁,他擡眼望著上座的米竹,懶懶散散。

“師父,為何不教治國論師父不會是嗎”

憑什麽堂堂太子在這兒作畫,憑什麽她一個市井寡婦在這兒對太子指手畫腳

思索著,他將狼毫重重擱下,瞥了一眼自己畫的東西,富麗堂皇的高閣宮殿,褐瓦紅漆宮墻,怕是她連見也不曾見過吧

米竹起身下了高階,俯身湊到他的桌案前,撚起他擱下的狼毫,毛筆尖尖蘸了蘸墨綠色的顏料。

“師父這是做甚”

不過八歲的穆諾冷了臉,下壓的眼瞼讓他的神色有些狠戾,只見她信手一揮,將畫上的一抹艷紅花朵糊掉。

那幾朵艷紅的花可是皇宮深院中嬌養出來的名貴花,他方才刻意細細描摹,連花瓣都片片清晰可見。

結果這個女人直接將他所畫的得意部分糊掉了。

米竹瞥了一眼這個端坐著的小孩,他此時倒是連怒火都沒有掩飾,是啊,她一個市井寡婦,倒也不必忌憚。

“你所畫的是深秋,哪來的洛陽紅牡丹”

狼毫倒置,輕輕敲著桌案上的畫紙,點了點畫上的宮殿中的一片金黃林子,米竹勾起了唇角,徐徐笑道:“而且太子殿下用的還是艷紅色,洛陽紅牡丹可是紫紅色的。”

繼而又揶揄著,模仿他先前那句“師父不會是嗎”的語調,輕聲發笑,“太子殿下不知道是嗎”

“……”

穆諾收斂了驚愕之色,將眼底的不屑盡數遣散,仰著臉看她。

先前已經對她出言不遜了,現在倒是進退兩難,本性畢露才發現她深藏不露,若是她轉頭便向父皇告密……父皇定會重新審視他這個“愚鈍”“乖巧”的兒子。

到底只是八歲的孩子,穆諾端坐著,久久仰著臉不肯收回目光。

米竹遭不住這樣哀怨的眼神,擡手揉揉他一頭長發,“在師父面前不必遮遮掩掩。太子殿下也不必憂心我見識淺短,教好皇儲,我還是有這點能耐的。”

被直接戳穿了心思,穆諾慌裏慌張地垂首,發絲被她的手一揉,微微有些淩亂。

真是大膽。太子的頭可是連皇帝都沒這麽揉過。

此時大堂的木窗敞開著,樹枝上的寥寥幾片枯葉也落了個幹凈,兩三條赤色的狐貍尾巴一掃而過,三只赤狐趴在窗外的矮墻上,俱是面色森冷。

母親揉了那小孩的頭——母親笑著揉了那小孩的頭!

吭哧兩聲,它們追逐著,在圍墻邊縱身一躍,齊齊消失在了鵝卵石甬道,踩動的枯葉沙沙作響,惹得灑掃丫鬟豎起了耳朵,拿著枯枝打掃把,也微微側目。

大堂內良久沒有動靜,米竹以為這小孩端坐著低頭不語只是因為是不信她,不由輕嘆一聲。

“人不可貌相,太子殿下。不論是宮闕中盤龍舞鳳的繡柱,還是是池館水榭攢尖檐,亦或是簪花羅帳胭脂粉,我見過的都比您要多得多。”

“胡言。你一個市井小民,何以窺見皇宮。”

穆諾此時才緩緩擡眼反駁,一手攥著自己那張畫紙,才說完便又懊悔了。她連深宮中的洛陽紅牡丹都能一眼認出,也許當真在宮裏討過生活……

見他終於沒再悶著不開口了,米竹也松了口氣,唇角揚起,頗有一絲玩味地笑著。

“上千年來,繁華圖景或是襤褸殺戮,我都可以細細道來,就看太子殿下信不信。也許我也曾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公主殿下”

釋然輕笑著,她將狼毫還給了發怔的小孩,輕輕點了點他手中攥皺了的畫紙,將他從怔楞中拉了回來。

“太子殿下,畫得不錯。添個落日餘暉罷,洛陽紅在那時才是艷紅色的。”

打了個懶懶的哈欠,她轉身便要走,衣袖被人一拽,只好頓住腳步,不明所以地望著穆諾。

他急忙松開了那截淺金色的軟毛袖口,支支吾吾,“師,師父不是說深秋不該有花嗎,為何還留著”

那畫紙上,除卻被米竹糊掉的一朵,還剩廖廖幾抹艷紅。

米竹也不奢求他能畢恭畢敬地全心信服自己,畢竟人以外的妖神存在於虛妄,道不盡言不明,話裏帶了滄桑感。

“我見過深冬開桃花,太子殿下信麽若是殿下也信,便留著。”

徒留穆諾一人留在這大堂內。

他握起的狼毫筆尖滴落了好幾滴墨水,斑駁的桌案已經不能看。直至木窗投進來一大束艷陽,隨著時間流逝西斜,昏黃的夕陽落在了桌上。

此時枯坐了一天的小孩在踉蹌站起身。

難得一日無人來打擾,沒有叨叨念念的太傅,沒有眼神冰涼又恨鐵不成鋼的父皇,沒有學策國。

顯然米竹壓根不想教他學這些——因為用不上的。穆諾心知肚明,故而枯坐了一整日。

他撚著畫紙,任憑夕陽鋪灑在畫上,良久,空蕩蕩的大堂內響起了稚嫩的童音,聽起來倒是沒頭沒尾的。

“孤信。”

又一度入冬,白晝變得更加短暫,空氣總是時刻在掠奪人體的溫度。

竹林下,米竹側臥在躺椅上,腰間搭著一條潔白的狐裘,纖細的脖頸裹著赤色的狐貍尾,有一下沒一下地勾著她的鼻尖。

水牧以原型窩在她的頸子之後,壓著她的一頭青絲。

而小太子正卷起衣袖和褲管,淌在淺灘上追著那條六角龍魚。那條魚由米竹起名封寸,沿用了後來的名字。

“師父看,封寸真的很漂亮!”

穆諾將六角龍魚撈出沁涼的湖水,晶瑩剔透的魚鱗熠熠生輝。抱在懷裏撫摸了一會兒,他才戀戀不舍地將魚丟回水裏。

聽見撲騰一聲,米竹這才擡眼看他,笑意斂去了幾分,反而鄭重其事地同他說道:“太子殿下,它的確很漂亮,可你只知它漂亮。我希望你記住,不論如何,都要護好封寸。”

“知道了師父。這句話您天天說。”

敷衍地應了兩聲,他又追著六角龍魚在淺灘來回跑。

米竹才剛合上了眼,就感覺到腰間落了一只大掌,不明所以地轉過頭就正對上狹長的眸子,旋即是錯開的高挺鼻梁緊緊湊了過來。

兩人蓋著那襲白狐裘,水牧似乎又嫌她吻著吻著便往後躲,騰出手來扶住她的後頸,將人吻得七葷八素。

他的餘光瞥向湖畔,那兒站著三個衣冠楚楚的紅色少年人。真是一點都不想讓殿下見到這三個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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