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舟笑道，“陽春樓裏有十二個死在你祖母手裏的冤魂。哪怕現在只剩一個，哪怕冒著灰飛煙滅的風險，她也能拉你下陰間。”

無厄有一瞬間的怔楞。

的確，藍舟和米竹本就不是常人，他說有，陽春樓裏便一定有亡魂。

他更加篤定要親自去了。

“我也並非在開玩笑。不論你們是否答應，今夜我會親自去。”

說完，無厄轉身先他們一步離開，被白麻布覆蓋的身軀更加清瘦。

米竹還記得剛到牡丹城時，那個領著她進城的少年並不是如此的。

那時的無厄眼底有堅毅，有黎民百姓，有著對屍蝶的厭惡。現在那雙白麻布之間的眼睛，滿是荒涼。

入夜，五更天。

古迦赤裸著上半身，站在陽春樓的二樓閣臺，他咬牙道：“為何，是我來脫了衣服”

藍舟和司戈守在他的身後，他笑道：“不然呢讓司大人脫了嗎”

司戈站在一邊，翻了個白眼。

古迦一噎，“那為何不是你何況直面對付屍蝶，你來不是更穩妥”

藍舟環顧四周，勉為其難回答他，“我即便扒光了，屍蝶也嗅不到我的血液來源，我又不是完全的人類。”

“何況，讓六歲的人替你來，不覺得臊得慌”

這一回古迦不語了，他手握長劍，站在閣臺上，夜風卷起他的腰間系帶。

來了，紅色熒光在牡丹城內的蜿蜒山丘出現，徐徐詠向陽春樓。屍蝶潮形成了，比司戈預料到要早了一些。

“鳳釵雲鬢——牡丹國色——遙遙不可及”

“綾羅酥腰——薔薇沁香——曲曲通幽徑”

“金釧玉腕——紫羅枝彎——”

琵琶弦一陣錚，弦音一斷。可惜只有米竹與藍舟聽得見女亡靈彈出來的琵琶聲。

藍舟擡頭，望向陽春樓最高的閣間，牡丹花魁的住房。

牡丹坐在窗口，紅色隨著夜風飄揚，她的指骨撫在斷掉的弦上。

黑洞洞的空眼眶朝著夜空。

只見她擡手握住自己的一根外露的肋骨，哢噠一聲折斷，帶著血肉的白骨插入琵琶琴頭。

用作弦軸，調起了音。

“藍舟，你在看什麽，屍蝶要來了。”司戈背對他，出聲提醒。

現在藍舟，司戈和古迦背對背，在陽春樓的二樓閣臺上吸引屍蝶靠近。他們是牡丹城裏身手靠前的人，才有可能在屍蝶潮裏全身而退。

而米竹在樓頂，負責點火燒樓。

紅色熒光步步緊逼，是時候了。

“無厄，杜無厄！放火！”

陽春樓內堆滿了骷髏，這是牡丹城內近一個月來死在屍蝶嘴下的人。屍蝶吃剩的腐朽屍骨變得可燃。

無厄舉著火把，拋進了白骨堆裏，陽春樓燒了起來。

一陣陰風吹來，卷起無厄的白麻衣袍，他驚愕地轉身卻只見米竹一人站在窗邊，皺著眉。

“啊——”

無厄被陰風一擊，飛進了骷髏堆裏，一只腳卡在一具骷髏的肋骨裏。

“這是怎麽回事——呃——”無厄突然擡手捂著脖子，他無法呼吸了，明明身邊什麽人都沒有！

而米竹站在窗口，握著拳，眉頭緊鎖。

無厄恍然大悟，大概是陽春樓裏的亡靈鎖住他的喉嚨了。

“牡丹，他是杜家人。但也是牡丹的守城人。”米竹無奈道，終究沒有出手幹涉。

無厄感覺到脖子上一松，他一把扯下已經燒到後背的白麻衣，露出猙獰的皮膚。

他突然感受到陰風拂過他的皮膚，在削過蟲卵留下的坑坑窪窪上來回撫摸。

“對不住……陽春樓的姑娘們。”無厄將眼閉上，不作掙紮。

感受到脖頸上的陰風一輕一重，他的呼吸一緩一急。

“啪嗒”一聲，什麽東西落地。

無厄睜開眼，只見米竹提著裙擺趕來，一手撿起地上的一塊動物骨，一手提溜起他的前襟，“還不起來，火燒衣服了。”

一陣錯愕，他站在骷髏堆裏發楞，他還活著。

米竹撿起牡丹消散後掉落的一截狐貍骨，還沒來得及看是哪一部分，便塞給無厄，“幫我拿好了這東西，無厄。”

畢竟，拿在自己手裏，要是再莫名其妙神魂歸位，就又要昏迷個幾天。

現在可不是時候。

無厄接過那節狐骨，雖然疑惑，但還是聽話地拿著，隨米竹往陽春樓外跑。

……

二樓的露天閣臺上。

藍舟，司戈和古迦三人已經與屍蝶交鋒。

見陽春樓裏已經火光如白晝，三人一步步退進樓裏，引著屍蝶進樓，它們撲在火焰裏，滋啦作響。

“走，可以出樓了！太陽升起來了。”

司戈從腐朽的破木窗外瞥見天邊的一抹亮光，喊藍舟和古迦撤離。

三人沖出陽春樓，而米竹和無厄就站在陽光裏等他們。

太陽升起來了，照耀這座千瘡百孔的牡丹城。

“天亮了，我們可以出城了！”

“快，快把行囊帶著，今日就要出城了！”

屋舍裏的一扇扇木窗打開，牡丹城的百姓紛紛探頭出來觀察，確定了陽春樓已經在焚燒，屍蝶也在裏頭掙紮。

司戈活動了一下筋骨，喊道：“走，出城！”

一陣歡呼震耳欲聾，牡丹城比慶典游街時還要熱鬧。

“出城哈哈哈哈……”

一個沙啞低沈的聲音傳來，牡丹城的眾人笑聲漸漸消失，面上滿是絕望。

巨型六角龍魚擋在他們身後，暗紅的鱗片泛著冷光，它的龐大身軀遮住了朝陽，在身後一點一點地築起高墻，由泥土堆砌而成。

司戈的眉頭緊鎖，吼道：“快出城！”

牡丹城的百姓頓時四下逃竄，如一鍋熱粥亂沸，人流湧動向舊城門的方向，如水閘打開，噴湧而出。

他們爭先恐後地搭上馬車、牛車，不顧是不是自己家的，婦女在哭喊著，逆行找著被人群沖走的孩子……

他們不顧腳下是泥沙還是人肉。

“封寸，你瘋了！今日如若屠城，你會被神諭降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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