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正扶著老人站穩了，然後關切地說道：“老人家，太晚了，不要給我們送什麽了。您也早點歇息吧。”跟著，他又拿出一張五十元面額的鈔票來，“拿著，算是我們晚上用的電費錢。”

老人忙不疊地擺手，“不，不行哪，不行哪，用不著那麽多的電。”

歐陽正心裏嘆息，還是堅持要把錢交到老人的手裏。

老人手裏捏著錢，嘴唇哆嗦著，最後似乎在下定決心了。

“你們真要在這裏破案子嗎？”老人問道。

“當然，除惡務盡，這是我們的職責，不管是誰，只要他犯了法，我們就要抓，”歐陽正說道。他的語氣幹勁有力。

老人沈默著。

“老人家，您有什麽話，盡管告訴我們，我向您保證，不會有別人知道是您說的。您要是不放心，我們去隔壁的屋去說，再帶上我老婆，您不反對吧？”歐陽正說到老婆這個詞，非常心虛。他連看都不敢看莫曉雲，只能偷偷地瞟一眼。

還好，莫曉雲沒有爆發雷霆之怒。

老人還是沈默著，但莫曉雲已搶先一步去了隔壁的房間，歐陽正手上沒敢多用力，只是扶著老人向隔壁而去。

老人沒有掙脫，任由歐陽正領著他走向另一間房。

進了房，歐陽正先是招呼著老人坐下。

“您喝水嗎？”

“不喝了，我老了，可是我還不想死，”老人說到這個話，嘴唇又一次哆嗦起來。

“您別急，慢慢說。”

“我真不想死。真的，我的孫女才上二年級，我也才六十歲，老伴也才五十五，可你們看看，看看，我們都老成什麽樣子了。我年輕的時候，一次能挑兩百斤，走十多裏路都不要休息的。連個肩都不需要換。可是現在，現在，我不服氣不行啊。”

老人忽然落下了兩顆混濁的淚。

歐陽正剎那間已經明白，眼前這位老人知道自己身子變衰的原因了。

“您是因為被人安排吃了藥吧？”歐陽正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老人吃了一驚。這個話他一直含在嘴裏，怎麽也說不出口，結果被眼前這個年輕人一口就道破了。

“還真瞞不過你，我剛才聽到了，你是領導，是能主的領導嗎？”老人還是有些擔心。

“他能做主，周邊幾個省的怪案子，他都有權力過問，”莫曉雲關鍵時候幫了歐陽正一把。

歐陽正向她投過感激的一瞥，結果遭到了她的白眼。

莫曉雲的神情仿佛是在說，等會兒再找你算賬。

“好，我說，我姓陶，你們應該都知道了，我們連城這裏，主要是兩個大姓，一個姓陶，一個姓劉。這裏交通不方便，不說掙錢，就連孩子上個中學，都要過江。所以我們這裏啊，老百姓要掙點錢，必須到大圩那邊去，做木匠，做瓦工，做漆匠，收破爛，能掙多少是多少，總比留在這裏扒死土要強。盡管如此，收入還是不夠用。一家人要吃要喝，孩子要錢上學，房子破了，總得要錢來補一補，至於樓房，那是蓋不上了，”老人說到這裏，深深地嘆了口氣。

歐陽正沒有插話，他靜靜地等著後面要出現的正題。

“這裏的人苦啊，真苦，不怕你們笑話，我年輕的時候，村子裏的大姑娘家，一家三姐妹，只有一條能穿出門的褲子。現在我們這裏老百姓出去打工，才稍微好了一點，以前那個苦，才叫真苦。所以，劉村長和陶族長他們不知道從哪兒弄來了藥，說要想換錢，吃藥就行，不過吃藥前，必須得做身檢，要抽好多血，醫生驗收合格了，才有資格吃藥，”老人說到這裏，搖了搖頭。

“您老人家通過了體檢？”莫曉雲被剛剛聽到的這些話給震駭住了。她萬萬沒有想到，就在城裏人為了幾百萬的房款焦頭爛額時，這裏的人為了生存，居然拿命試藥。

“我通過了。通過的人不多，我們陶姓的，好像總共才一百個通過了。陶族長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們陶姓人的時候，那些沒通過的身檢，不，就是姑娘說的體檢的，哭了好多天，我們從那個時候，就開始拿工資了，一年一千五百塊錢，”老人說到這裏，臉上並無得色。

他已經意識到試驗給他帶來的危害了。

“一年才一千五百塊錢？這點錢你們就能為他們試藥？”莫曉雲聽到這話，就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似的。

“你可別小看了這一千五百塊錢。我們這裏一人一畝地，春種夏收，夏種秋收，冬種春收，一年三季，扣除了農藥化肥的錢，一畝地收成一年也不過五百塊錢。一千五，夠三畝地的收入了，”老人說到這裏，再次深深嘆息。

歐陽正當然懂得老人的悲哀所在。而莫曉雲，就像是上了一節聞所未聞的國情課。

她那雙好看的眼睛一會兒看看老人，一會兒看看歐陽正，忽然覺得他們之間好像有太多的共鳴。

因為歐陽正臉上的表情也非常痛苦。

歐陽正的確是非常痛苦。

他對於老人所說的一切，感同身受。

雖然他的家裏，比這裏要好，那也只是好一點罷了。他所在的村落，以前也是一樣貧窮，直到青壯年紛紛出去打工，村民們的日子才有所好轉，然而，村落破敗，農田荒蕪，回到村子裏，感覺唯一有點生機的地方，就是幾條狗不停地吠叫著，由遠及近。

“後來呢？”莫曉雲問道。

“後來？後來劉村長死了，劉姓那邊的人拿不到錢了，村長由小路當著，劉姓的那些吃藥的人找小路吵，可小路不理他們，說劉姓的事，歸劉姓管，他管不到。至於那個被埋進了劉家墳地的棺材，更是激發了劉姓家庭的火氣。不過，就是沒有那個棺材，兩個姓也要打起來，”老人說道。

“那個陶族長，他把你們陶姓試藥的錢發了嗎？”歐陽正問道。

“發了，發了，也是他保證，一定會把劉姓人的錢發了，所以他兒子小路才能當到村長，不然，姓劉的憑什麽同意小路這個啞巴來當村長呢？”

“啞巴？”歐陽正和莫曉雲都楞了。村長陶小路那張嘴能說會道，怎麽會是啞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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