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仙長，我叫莫淮。”

此話一出，饒是以明黛如今的控制力，飛劍也劇烈晃動了一下才恢覆正常。

她循著印記一路趕來，意外的發現了印記指引的地方，居然還有自己當年留給林清的符篆因果。

察覺到符篆被使用，明黛當即以最快的速度趕來，總算救下了林清的兒子。

但是她怎麽也沒想到，林清的後代竟然就是莫師兄！

莫師兄曾經說過，自己的世界險地眾多，歷史混沌難考，一千年以前的歷史都沒有，明黛本來按照之前的推測，以為莫淮的世界會是悟心一脈占據主導的世界，才會有這麽多險地。

因此明黛也就忘記了另一種可能：莫師兄的世界在未來。

無論一個世界走內丹法還是外丹法，只要天道異變的根源問題不解決，世界最終都會變成這種千瘡百孔的模樣。

這是一種慣性思維導致的，就像當初得知了天心宗的歷史，知道明黛這個最晚進群的小師妹，其實所存在的世界是‘過去’，而莫淮這個進群最早，對於修改器了解得最多的人，卻是來自‘未來’。

時間之間的關系不再是一條直線，而是如同銜尾蛇，這時空差異的奇詭感，讓明黛忍不住頭皮發麻。

“啊——！”

口中的驚呼才到一半，莫淮就緊緊的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自己的大驚小怪，驚擾了仙人。

莫淮從小到大聽到的關於修仙者的傳說中，除了從自己母親林清那裏得知的故事外，多是威嚴，不可冒犯的形象，準確來說，修仙者對於小孩子而言，更多的起到的是類似怪談傳說裏那種威嚇作用。

“咳咳……別怕，嚇到你了嗎？”飛行再次變得平穩。

“沒有。”莫淮連忙否認，他突然感覺仙人的語氣似乎發生了變化，之前淡然平和，現在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古怪。

很快，莫淮感覺腳下一重，飛劍降落，已經是到了林清夫婦遭難的地方。

離這裏不遠處就是官道，山匪襲擊之前，是眾人短暫歇腳的時候，莫淮的二叔還在車隊飲水上下了迷藥，莫淮當時被一只野兔吸引了註意力，偷溜出去玩了一會，因此躲過一劫，可其他人就沒這麽幸運了，林清夫妻所在的馬車，此時已經被付諸一炬。

莫淮跌跌撞撞的跑到了燒焦的馬車前，跪在難以分辨面目的兩具焦屍前，眼淚大顆大顆的滑落，到了這個時刻，他終於可以哭出來了。

從隱忍的低泣，到嚎啕大哭。

後面的明黛神情也不由得沈重起來，世事難料，若是她早知道有此一遭，肯定會提前趕來，救下莫師兄的父母。

但沒有進入映月湖之前，印記毫無觸動，與林清不過一面之緣，縱然感應到符篆被使用，明黛在秘地的時候估計也不會立刻趕過來，並且就算是感應到就立刻趕過來，還不一定能趕得上。

只有當下這種情況，印記提前出現在合適的時機，她才能及時救下幼年的莫師兄。

這麽一思考，明黛又聯想起了自己當年來到這個世界，正是出現在林清身邊，她一開始沒在意，以為是偶然，現在想來，估計正是因為林清是莫淮的母親，所以印記才將她帶到了對方身邊。

明黛接著送林清回家時，還順手救治了她丈夫不孕之癥，換而言之，如果沒有她出手，莫師兄甚至不會出生……

這是一種‘歷史的必然’嗎？

明黛忍不住開始思索起來，腦海中浮現出當時莫淮將她送到這裏的場景，很多疑問似乎都得到了解答，難怪他當時說到時候她就知道了，難怪他初見自己的第一時間，神情十分古怪。

估計莫淮當時的心情，和明黛現在也不遑多讓。

這邊的幼年莫淮這時候也抹掉了眼淚，站起身，來到了明黛面前。

此時此刻的莫淮仿佛一夕之間長大了，脫離了男孩的範疇，有了少年人的味道，明黛甚至能在他此時沈斂的神色裏找到幾分莫師兄的影子。

“仙長，我想為父母收斂屍骨，能否懇請您帶我去最近的驛站？”莫淮語氣恭敬，有些緊張的問道。

他身上還有一些平安鎖玉佩可以換銀兩，他打算先將父母屍骨就地掩埋，然後就近去找人付錢接回化江鎮。

“不用這麽麻煩。”明黛連忙搖頭，她當然不會在莫師兄面前拿喬，一個術法就將林清夫婦與同行仆人的屍骨給全部收斂好了，放入五行環空間中。

隨後也不耽擱，劍光一閃，帶著莫淮就朝著化江鎮的方向飛去。

莫淮怎麽也沒想到有這麽好說話的仙人，又是不可思議又是感動，一路上忍不住時不時擡頭偷瞄明黛，又生怕被她發覺，飛快的低下頭。

這點動靜，明黛自然是能輕易察覺，她想起未來的莫師兄，不由得微微一笑：

“在我面前不用這麽緊張客氣，我是你……”說到一半，她及時改了口：“你母親的好友。”

這過去未來的因果糾纏，明黛自己剛知道的時候都接受了半天，現在就告訴莫淮，他能不能理解、相不相信是一說，說不定還會影響他未來的一些選擇。

既然‘未來’的莫師兄也是真正見到了明黛，才認出她是幼年時見過的人，那現在的她，還是不要改變歷史為好。

……

明黛禦劍飛行的速度，抵達化江鎮不過一夜。

林清的父親林秀才得知女兒女婿的遭遇，悲慟欲絕，一下子病倒在床。

這是心病，明黛縱然妙手施救，也起不了太大作用，只能保證對方性命無虞，卻不能如之前一般健朗了。

這種時候，還是年齡尚小的莫淮站了出來，經歷過這一夜，他仿佛一夜之間成為了一個小大人，硬生生的開始主持父母的喪事。

明黛本來想在林家幫助年幼的莫師兄，但就在第二天，她感覺到了印記的強烈波動。

明黛透過神念看到，自己周圍的空間已經開始泛起漣漪，仿佛在將她推離這個世界。

到回歸時間了。

一念及此，下一刻，明黛出現在了莫淮面前。

莫淮正在與管家交談，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明黛，驚了一瞬，旋即眸光微亮地拱手行禮喚道：“仙長！”

明黛暫住在了林家，這段時間，哪怕是莫淮一個孩子在主持葬禮，沒有任何宵小敢於趁人之危，反而對林家都是畢恭畢敬。

至於莫淮的城主祖父那邊，估計因為‘二爺’的死，有可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以為大兒子夫妻一家還在路上，未來等得知事情之後，不知道是否會派人來接莫淮，不過那就是另外的事情了。

明黛點了點頭，手一揮，一束柔風將管家吹離這裏。

“我有事與你說。”

“仙長請說。”莫淮神情一正。

明黛：“我要離開了。”

“這……”莫淮猝不及防，臉色瞬間微白，隨後才勉強找到語言：“這、這麽突然，我還未報答仙長的恩情……”

聽到這個回答的明黛也沈默了，她想到了未來的莫淮，正在用千面扮作自己，引走未知的強敵，她現在對莫師兄的幫助，不過舉手之勞，哪裏算什麽恩情。

“不用在意這些，我留點東西給你未來防身……”話說到一半，明黛突然一頓，隨後緊盯著莫淮：“你……想修仙嗎？”

莫淮一楞，沒想到明黛會突然這麽問，旋即抿了抿唇，此時還是漆黑的眼眸，堅定的看著明黛，點了點頭：“我想修仙。”

雖然大仇已經得報，但是這次的遭遇顯然對於此時尚且年幼的莫淮而言，是一個巨大的人生轉折，他認清了這個世界弱者是無法生存的，看似安靜平和的生活是如此脆弱，遭遇外界的一點風雨就會支離破碎，他不想再次遇到危難的時候，連保護自己家人的力量都沒有了。

“好。”

聽到這話，明黛臉上出現了莫淮此時還看不懂的神情。

那是一種夾雜著驚訝、感慨與了悟的神情。

明黛之前在映月湖的時候還百思不得其解，《登天錄》的傳承之地條件苛刻，又是天鋒真人後來自己創造的功法，在明黛進去之後獲得了全篇，連全程之地都消失了，除了她應該沒人去過傳承之地，莫師兄又是從哪裏得來的只有殘篇的《禦極真解》呢？

就在方才的一瞬間，明黛想明白了。

因為是她自己給他的。

至於為什麽恰好只到金丹之前，是因為莫師兄有自己的道路，若是按照《登天錄》全篇修煉，那自然會去感悟劍道，不會走光陰大道。

《禦極真解》不拘於五行，直到結丹，不影響莫師兄未來選擇自身道路功法，她現在要在不影響他未來的情況下給與他幫助，將功法給他是最妥善的辦法。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明黛因為要離開，在方才本來準備留些丹藥法器等物品給莫淮，隨後突然想起來，對方此時還是個凡人，給他這些東西還有可能招來禍端，她能給的最實際的幫助，就是引他踏上修仙道路。

明黛想，也許她來到這裏是‘必然’，她來這裏不僅是為了避禍，還有完成她需要完成的‘過去’——

屬於莫淮的過去。

明黛從五行環中取出一片空白的玉簡，用神念將《登天錄》的結丹部分拓印進去之後，遞給了莫淮。

莫淮看著玉簡，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終究什麽都沒有說，然後深吸了一口氣，伸出雙手小心的接過玉簡。

見到對方這個模樣，明黛忽然想起了未來那個穩重神秘的莫師兄，忍不住勾起了唇角，隨後，故意清了清嗓音說道：

“此篇名為《禦極真解》，乃是我機緣巧合得到的道書殘篇，這殘篇裏蘊含修煉到結丹後期的根本心法與一套精妙的禦劍之術。”

明黛將‘未來’莫淮對自己說過的話，原封不動的對‘過去’的莫淮說了一遍。

不過第二句，她稍作了更改。

“此法包容性極強，任何靈根皆可修煉，是□□書的殘篇，未來若是你尋到更合適自己的心法就可以將其替換，若是你遇到你認為合適的夥伴好友，也可以教給她……”

抓緊引導莫淮的神念使用玉簡後，明黛沒有在抵抗印記的推力，身影在莫淮面前慢慢淡化，最終消失在了這個世界。

莫淮一直看著明黛方才站立的位置，那裏變得空蕩蕩的。

過了很久，他才收回了目光，將玉簡小心收入懷中，轉身前往靈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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