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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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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化成人形不久,來到人間游歷的妖怪,初嘗人間情愛,結局便是這滿懷的冰冷和灼燙。冷的是王子背上的箭矢,燙的是他的熱血。只是這燙也沒能維持多久,很快,殘餘的溫度也消失了。

周刻聽見他發出嗚嗚的聲音,從人形褪到原形,化成了一只小狐貍也還在嚶嗚,聽得他難受的一匹。他想抱抱這狐貍,可他就附在它身上,行動不由自主。

人妖本就殊途,自古便是。

一只手將他從這幻境裏拉出去,周刻脫離出來睜開眼,周圍的世界一片正常熱活。梨花在飄落,客棧中的旅客在往來,書生在樹下仰首喃喃細語。

身邊的千年狐妖輕拍他的額頭,說:“好了。”

周刻看向他,嗓子眼有些堵:“你……好了?”

潛離不知他所指,只點頭:“我見到了浮光本靈,與她說了一會話。吞過的凡人壽數還不回去,天譴不日將近,但我看她的樣子恐怕撐不到天雷。這陣子她消耗的不少,油盡燈枯了。”

他轉過頭:“小道士,我們回去吧。”

周刻沒被他拉動,看著他回頭來看自己,眼中露著不解,眼角帶著緋紅。

潛離問他:“怎麽了?”

周刻輕輕把他往回拉,啞聲說:“大妖怪,我想住這萬梨客棧。”

潛離怔住:“為何?”

他轉頭看這枝繁花茂的梨樹和樹下書生:“我忽然覺著這兒很美。就當做,送一程。”

潛離楞了一會,眼角緋紅越發的艷:“嗯。”

他們一個到前臺去記宿留,一個到原先的客棧去取回之前付的定金。周刻匆匆出了萬梨客棧來到街上,金豆子嘩啦啦便忍不住了。他擡起袖子去擦,從小到大除了和六歲時仙女姐姐分開,還沒有像這樣失態過。

他慢騰騰地走著,腦子裏一片雜亂,自言自語著:“造孽啊這是。”

回來時,潛離在院中石椅上坐著,手裏提著一壺梨花釀小口小口地啜,路過的行人都在偷偷瞧他。因他美貌,因他蕭索。

周刻閉眼轉轉眼珠子,欲蓋彌彰地想掩飾。他走上去,潛離見到他便輕笑開,大妖怪比他調整得快,這時已不見失態。

周刻上前問:“還是雙人的客房?”

潛離眉一動,笑道:“對,聰明了。”

周刻坐到他身邊的石椅,看看眼前的梨花樹,有些局促地搓搓手。

小道士不是傻子。梨花妖浮光執意要讓他進入幻境看那些奇奇怪怪的別人的故事,也許是想誆騙他吸食他的壽數精氣。又也許是因為她記得狐妖潛離,出於“同病相憐”的心思?想告訴他一些狐妖難以宣之於口的東西?

可是六道輪回,奈何橋上走一遭,誰還記得誰呢?

他躊躇地不行,旁邊潛離先開了口:“小道士,你是想說些什麽嗎?”

周刻搓著手,深呼吸後看向他,小心翼翼地隱晦地勸他:“大妖怪,我是修道之人,我一直認為人的靈魂只有一個。一世只有一個,獨一無二的。”

潛離默默看著他,就在周刻要被這眼神看得架不住時,他又問道:“小道士,你的佩劍叫什麽名字?”

“啊?”周刻傻眼,反手摸摸後背上的劍,傻傻地回答:“叫和光來著。”

“是誰取的名字啊?”

“是我啊。”

“有什麽寓意麽?”

“沒啥寓意叭,我就是喜歡這倆字,覺得最適合做我武器的名字嗷。”小道士摸不著頭腦,模樣呆極了,“畢竟是我的貼身佩劍嘛,要跟我一輩子的。我得取個自己最喜歡的劍銘。”

他這樣說完就看到眼前的狐妖從眼角眉梢開始,笑意一寸寸顯現,又溫柔,又撩人。惹得他道心晃三晃,狼狽地避開目光。

誰叫他長了一副凡人最喜歡的頂頂好看皮囊?

“一個魂靈,我知道了。”狐妖輕晃酒壺,笑意沾春風,笑道士不自知的刻骨。

周刻越發覺得這妖怪太癡,還說梨花妖放不下呢,自個……自個不也一副德行麽!這狐貍,也忒軸!

待到天色漸晚,他們回了雙人客房,潛離一直帶著笑意,瞧得他心裏越發五味雜陳。等到吃晚飯,他端了大碗走到窗口,沖那還在樹底下坐著的書生亮嗓:“兄弟!你好歹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你咋那麽犟呢!”

書生扭頭看過來,拱手向他行了個禮,又深深鞠躬,隨後繼續坐下去背靠樹幹仰首望梨枝了。

周刻莫得辦法,扒拉著飯嘀嘀咕咕,叨楞七咕的。

書生知道自己傻,可他也不想改。等到夜色深重,客棧裏的燈光一整一整地熄,春寒爬上衣角眉梢,他也還這麽坐在樹下。

“浮光,我念首詩給你聽。”

“浮光,我講個故事給你聽。”

他輕輕地念著,講完時將手貼在樹幹上輕聲:“浮光,那狐妖跟我說你大限將至,我不信的。他說你害過人,還有天雷劫數……我曾聽人說過,身有功德的人能給妖怪擋一擋雷劫。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有沒有功德,一路來也曾幫過他人救過小獸,從記事起從未做過一件害人之事。我若是一直守著你,那雷是不是就不會劈下來了?”

書生滿眼酸澀,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縹緲的聲音。

“你真奇怪呀。”

他猛然轉身,看見了那一夜來敲他窗的梨花姑娘。

她站在簌簌落下的花瓣裏歪頭看他,神情像只乖巧柔軟的小貓。

書生便要站起來:“浮光!”

她伸手按住他肩膀,蹲下身與他坐在了一塊:“噓——”

書生立即噤聲,點點頭低聲道:“抱歉抱歉,我一時太激動,便嚷得大聲了。”

浮光便孩子氣地笑:“嗯。你剛才講的詩詞跟故事,我都聽見了。現在,夜深人靜,我就、出來了。”

書生也跟著她笑,卻聽到她下一句說:“其實,我騙了你啦。”

書生楞住。

“我偷偷吸食過凡人們的精氣、壽數。那個小道士進城來,我便聞到、他香得不得了,饞得我流口水了。”浮光孩子氣地笑,擡手在書生面前虛虛一抓,認真道:“其實,我也想吸食你的。要不是、你和先生有些像,趁著你病重那會兒,我便把你吃掉啦。”

書生睫毛顫抖。

浮光磕磕巴巴地說起來:“你不認識、先生,他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呀。那時候他總在這院子徘徊,我瞧他寂寞得很,待他來到我腳邊坐下,我便抖落幾片花給他。他做了好多詩詞給我,還親自做了木牌,刻上浮光二字系我身上。我雖聽不懂,也知道定然很美。”

“他念出來時總要擡頭瞧我一瞧,摸一摸我的樹幹,我的花影映在他眼睛裏,真是好看極了。”

書生聲音艱澀:“我和他很像麽?”

浮光想了想,答:“他那時的相貌我有點記不清了,看他這一世,你長的是不像的。只是你們身上都有些相似的……迂腐,哈哈。”

梨花妖傻笑,努力地用妖力維持著自己的人形,指尖微微地抖,本體樹上的梨花瓣也在快速地飄落。

她瞧見了書生的眼裏有水光,又繼續說:“先生陪了我一輩子。到最後,他還到院子裏來,擡頭再看我一眼。我把所有花都砸到他身上,把他蓋住了,他也還是醒不來。他就那樣……在我腳邊死去了。先生屍骨埋在我根下,我得了他的血撫育,開通人智,漸漸地脫出精魂。我在這裏徘徊呀,嗅著他留下的微薄氣息,一世一世,脫胎換骨,直到先生的痕跡隨時間消失殆盡……”

這個時候,你這笨書生來了。你是第二個給我作詩的人,我亦歡喜你。

然後我就要走啦。

浮光沒再講,她擡頭指著樹上花道:“書生,你幫我采一朵花兒好不好?我想簪在頭上哩。”

書生沙啞地應了:“好啊,我去采來給你挽上。”

他木木地起身去采,一陣微風吹來,剛折下一朵,這才意識到不解:“這不是你的本體麽,怎麽還要我……”

他回頭問,樹下的花妖已經不見了。

書生一眨眼,庭院中梨樹上的花,一夕之間皆雕零。

只剩他手中折的那一枝還開著。

周刻第二天起來,掃了一眼屋子沒見著潛離。他開門去找,就看到所有旅客都圍在庭院下,指著那枯掉了的梨花樹驚嘆。萬梨客棧的老板急得要哭了,圍著偌大的一棵枯樹嗷嗷叫:“這咋回事啊!”

周刻馬上明白是什麽狀況了,連忙跑去找書生,找了一圈也沒找見。

小道士唏噓極了:“嗳……”

這時身後有人拍他肩膀,傳來一個頂頂好聽的聲音:“找我呀?”

周刻連忙回頭,見著容色驚人的狐妖,挺直腰背道:“謔!我找書生呢!你瞧見他了嗎?”

“大概走了吧,沒找見他。我倒是找著了另一個好東西。”潛離伸手攤給他看,掌心裏躺著一顆玲瓏剔透的紫色珠子。

這珠子太太太太熟悉了!

周刻驚得炸毛:“無涯珠?!”

潛離點頭:“嗯,嵌在梨花樹裏頭,浮光大概就是得了這寶物才能修煉的。我竟然沒意識到,著實愚笨。不然也不用費那麽大功夫……”

後一句說的很輕,沒給小道士聽見,他隨手就把無涯珠往周刻的懷裏塞:“給你保管吧小道士,我一千年妖怪,用不上了。”

周刻茫然:“我啥也沒幹,就得了這寶物?!”

“大約是和你有緣吧?”潛離笑,“小道士有仙緣。”

總而言之,千年梨花妖的事已結束,這地方也沒留下來的意義了。一道一狐結賬出行,周刻買了些用品準備繼續上路,去下一個地方探尋。

來到街道邊,賣飾品的少女見他長得俊,摘下一串紅豆串送給他。

小道士拿著這紅豆串很是尷尬:“我一光棍小道,要這種東西幹啥啊。”

潛離激他:“你可以戴在手上,好看的。紅豆生南國,也叫其他人見了明白你是有相思的主。”

周刻吐舌頭:“相思個錘子,這還不如當做個念珠使呢。“

他把玩了幾把又說:“我要是真相思那也不戴手上啊,太紮眼,用手還忒不方便。”

“不戴手,你幹脆並兩串成一大串套脖子上。”潛離笑。

周刻舉起紅豆手串打量,隨口說:“道爺要是有了對象,得把紅豆給他戴腳上。”

潛離一下子怔住了。

“我的道侶必定膚白貌美大長腿,腳裸如玉如雪,我得把紅豆給他纏腳上。他每走一步,紅豆便晃一下,那都是我想念他的悸動。”周刻莫名地出口成章,“我不要他戴在手上,那樣見得太煩,易叫人生厭。這紅豆得在腳上好,踏出的每一步都是分量。我來日有道侶,我得親手給他戴上,施個術,解不下來的那種。我望他良於行,但不要離我太遠。”

潛離低笑,聲音有些沙:“小瞧你了,沒想到小道士小小年紀,修道至今,竟有戀足這樣的癖好。”

周刻臉騰的就紅了,胡亂把紅豆串塞進衣服裏懟他:“你你你說什麽葷話呢!我我我剛胡說八道的,不說了不說了上路上路!”

潛離一味地笑,眼角微微紅了。

“原來是這樣啊。”

# 瓷娃娃卷——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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