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話音雖落, 回聲卻像牛皮糖似的粘在空氣中，久久不曾散去。

全場人屏息凝神，沒有一個站出來為丸子頭女孩說話, 她就這麽僵直地站著, 似是受到了萬般驚嚇, 沒有開口反駁。

周臨蕭站定在不遠處註視著喬言藝, 身旁陸尋之的經紀人以為他對眼下熱鬧感興趣, 低聲道：“喬言藝開機前被投資方強塞進來, 取代了劉導欽點的女主角, 劉導咽不下這口氣, 從來沒給過她好臉色。不過有一說一，喬言藝演技是真差勁，連她媽媽的頭發絲都比不上, 頻繁NG已是常態，早知她來演這部劇, 我說什麽都不會讓尋之接，天天被她拖累, 誰受得了啊。”

如果陸尋之經紀人說的是客觀事實，那麽專業度不夠增加劇組工作量是丸子頭女孩自身存在的問題, 可是挨了兩巴掌又被導演罵得茍狗血淋頭, 擱誰身上都心不甘情不願吧。

被嫌棄著被唾罵著，似乎所有人都等著看她的笑話，向來不愛多管閑事的周臨蕭衍生出幾分同情, 淡聲道：“何必對一個女孩惡意這麽大。”

陸尋之經紀人察言觀色的本領了得，周臨蕭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讓他產生“喬言藝確實很漂亮梅登太子爺看上她很正常”的念頭，當即附和：“您說得對, 演技不好可以磨練，女孩子是上帝派來的天使，就應該被捧在手心裏悉心呵護著。”

是嗎？你剛剛好像不是這麽說的。

別人劇組的事周臨蕭自知不該插手，便不再多言，正準備離開之際，丸子頭女孩的聲音霎時傳來。

“按照現有的劇情，我沒有坑蒙拐騙，沒有插足別人的感情，只是想好好約個會，就要被單戀男主角的惡毒女配扇巴掌，被扇巴掌我還不能還手，還得哭哭啼啼求她原諒，照這樣演出來我才像個智障吧。”

女孩言語間是明顯的不服氣，仿佛憋了很久，導演顯然沒料到她膽大妄為，會和自己杠上，反問：“那麽請問喬小姐，您覺得應該怎麽演呢？”

喬言藝脫口而出：“當然是反手扇回去，哪能當受氣包任由別人欺負。”

導演臉色鐵青，喬言藝又小聲補充了一句：“不是我不想演，是劇本有問題。”

周臨蕭永遠都不會忘記初見時喬言藝委屈又倔強的神情，向宋棲說起時不自覺彎了彎唇。

喬言藝拍這部劇的時候，宋棲聽她抱怨過，簡言之——編劇腦袋進水，導演腦袋塞滿漿糊，而她迫於大魔王施加的壓力不得不把智障女主演繹到底。

劇播出時，彈幕裏全在罵小藝兒智障，想來無奈又心酸。

了解過始末，宋棲知道周臨蕭所言非虛，卻也意外他能把很多細節記得清清楚楚，比如糟糕的天氣，比如小藝兒說的每句話，甚至在敘述小藝兒為自己爭辯時他滿是為她自豪的神色。

的確。

勢單力薄沒有選擇忍氣吞聲，而是勇敢表達自己的想法，縱然無濟於事，那一刻，喬言藝在周臨蕭眼裏卻是發著光的。

“後來呢？你沒去和她打招呼？”宋棲問。

沒有。周臨蕭搖搖頭。

打招呼該說些什麽，不熟的兩個人既尷尬又突兀。

周臨蕭那會全然是看客的模樣，又有些心氣高傲，沒動過主動搭訕的念頭，也沒想過和“喬小姐”再有交集，卻在毫無預兆的情況下有了第二次相遇。

周臨蕭忘記那天是誰的生日Party，在一個露天花園舉行。

晚上到場的人很多，大多都是陌生的面孔，接受完一陣虛偽的吹捧過後，周臨蕭找了處僻靜的角落接電話，僅僅是無意間一瞥，就著昏暗的庭院落地燈，一個女孩落入眼簾。

她身著華麗的淺藍色晚禮服，半蹲在花池旁，懷裏抱著一只白色的兔子，正小心翼翼給它包紮著傷口，禮服拖到鵝卵石路面卻渾然不知。

原來是她。

喬言藝。

僅一面之緣，周臨蕭對於自己記得這個名字有些微訝異，不過他的記憶力向來不錯，並沒有去深究，而是註視喬言藝在小白兔腳上系好蝴蝶結，將它高舉，露出欣慰又滿意的神色。

“你看看你啊，一點都不乖，大晚上亂跑還受了傷，如果不是我發現，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無依無靠被惡犬叼走了怎麽辦。”

腿蹲得有點麻，喬言藝起身，抱著兔子在鐵藝長椅上坐下，風拂過，夾帶著桂花的香氣，也禁錮住周臨蕭的步伐。

“Party鬧哄哄，我連主角是誰都不知道，跟著大魔王被迫認了一堆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感覺自己像是賣笑的，如果不是找了借口跑出來透氣，我會憋瘋的。”

“那幫假親戚每個人都說看過我演的劇，每個人都把我演的角色誇得天花亂墜，我聽得出來那根本是在嘲諷，傻白甜又智障的角色演起來我自己都嫌棄，如果是拯救蒼生的女俠，那多威風多霸氣，比較適合我，要不然我以後改行當編劇吧，我要寫可鹽可甜的女主角，就像我自己一樣哈哈。”

“身不由己的事太多了，如果能遵從內心的想法做選擇該多好，可是遵從自己的內心，又容易讓身邊的人失望和難過，我可是人見人愛的仙女，仙女有責任讓身邊每個人都開心快樂，仙女還有一萬種消化壞情緒的方法，兔兔你想不想學，我可以教你……哎，看看你愁眉苦臉的樣子，聽我說話有這麽痛苦嘛？”

是個很率真又有些話癆的女孩。

和一只兔子交流得熱火朝天，她應該已經是憋瘋了的節奏。

周臨蕭嘴角露出了連自己都未察覺出的笑意，卻聽見她說：“是不是有人盯著我，感覺周圍涼颼颼的，兔兔我們趕緊走，萬一哪個猥瑣老男人看上我要娶我給他兒子當後媽，我下半輩子的幸福就要斷送了，最近追我的歪瓜裂棗太多讓我充分明白一個道理——長得好看也是種罪過。”

躲在灌木叢後石化的周臨蕭：“……”

行，你好看你有理，你好看你說什麽都對。

之後，周臨蕭時不時想起喬言藝，忙碌的間隙也會搜索和她相關的消息，這在宋棲聽來，是他很早就對小藝兒有感覺的證據。

是嗎。周臨蕭自己也不確定。

按照他當時的想法，只是覺得這個女孩很特別很閃耀，註意到實屬情理之中，也認定她是個很不錯的結婚對象，待在一起應該會很有趣吧。

剛好爺爺很喜歡藝兒，藝兒的母親有意把她嫁進周家，他不想娶別人，藝兒也可以停止漫無目的的相親，一切順理成章，水到渠成。

宋棲陡然間發覺，老板在感情上遲鈍慢熱得可以，除了她不想娶別人，還沒察覺這是喜歡才會有的特別對待行為？

即便如此，哪怕他是真喜歡，也不能作為洗白他傷害小藝兒的理由。

宋棲的語氣雖然較先前緩和了許多，可是仍舊有無奈也有痛心：“可你還是親手推開了她，但凡你有一點點在乎她的感受，都不至於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聽周總說了那麽多連小藝兒都不知道的故事，她有過動搖，但是固有的理性告訴她，小藝兒太喜歡這個人也太在乎這個人，所以才設不起心理防線讓心被戳得千創百孔，如果按照周總現在的狀態出現在小藝兒面前，只是重蹈覆轍罷了，他說的話小藝兒半個字也不會相信。

“小藝兒是個多麽善良的孩子，明明不喜歡黎微，卻能在黎微喝得爛醉如泥的時候幫她換上睡衣，你答應和她去相遇吃燭光晚餐的那天，她一直在問我該穿什麽衣服，化什麽樣的妝，她是真的很期待，而在你沒有出現的時候，她想到的也是你的安危，說真的老板，她已經很累了，經不起任何折騰，求你放過她吧。”

放過？

從此以後和她再無瓜葛？

周臨蕭默然了。

從小到大，他習慣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做決定，一個人面對瑣事和難題，經歷多了，這些在他眼中不費吹灰之力，而感情卻是他不曾觸碰過的區域，以為唾手可得，不需要花費太多精力，直到一件又一件的事如同串起來的連鎖反應，心被刺痛的愈加頻繁，他才發覺自己太天真，過去理所當然的解決問題思路儼然無法奏效。

連他從未向別人透露過的回憶都沒辦法打動唯一的突破口，周臨蕭實在找不到任何辦法，片刻後回宋棲：“如果我放她走，她會和別人在一起，我沒辦法冒這個險，我要把她找回來。”

冷冰冰堅決的語調，典型的周氏風格。

如此執著，怕她投入別人的懷抱，和別人成雙成對在他面前刷存在感，歸根到底還是輸不起。

這是愛嗎？宋棲無奈搖搖頭，“老板，如果你真的為小藝兒著想，別再打聽她的下落，她需要自由和喘息的空間，想出現的時候自然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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