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三點已過，學院裏安靜得過分，大多數人都陷入了夢鄉，只有西澤和艾伯納兩人坐在書桌前，一個在看書，一個在無聊。

“ 《法陣識別進階》，是本不錯的書。”西澤翻開書不到兩分鐘，艾伯納就試圖搭話。

“基礎類書籍，作者的觀點太過陳腐，不算有趣，但用來打發時間還行。反正你在這裏，我也別想正正經經地讀一會兒書。”西澤連眼睛也沒擡一下。

“陳腐？我以為詹姆的觀點算是權威呢。”艾伯納鍥而不舍地繼續話題。

西澤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放下手裏的書說道：“法陣的基本原理就是將空間裏的元素捕捉，並且以一定的架構方式顯現，這也是基本上現存所有魔法的原理。但那應該不是魔法的本質，魔法一直存在於那裏，而我們只是借助工具將其顯現了冰山一角，然後使其為我所用。人們取到了一些枝條來燒火，就以為世上所有的樹木也長成那副一折就斷的羸弱樣子，這樣的結論太過膚淺。”

“當然。”雖然在享受難得的兩人世界時討論這種問題有些煞風景，艾伯納還是配合地點點頭：“太古的諸神時代已經遠去，我們永遠無法重現那時的輝煌。但他們為我們留下了一些神秘的小小禮物，或許還有些危險——事實上，根據我的研究，一些魔法甚至擁有生命。”

“沒有聽過的理論。”西澤感興趣地轉過頭來，完全忘記了自己之前還在生氣的事情，開口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艾伯納很高興自己吸引了對方的註意，他愉快地勾起嘴角，略微整理了一下思路便回答道：“我相信你聽說過許多魔法生物，比如之前遇到過的幽靈和界魚，它們雖然也存在於這個空間，身體的組成方式卻和我們全然不同，按照一般的說法，它們其實只是一堆組成得緊密些的元素罷了，比起生物，到更像是借助某些方式顯現出來的魔法。但與理論相反，它們並不是簡單的堆積物，魔法生物能夠自如活動，其中的一小部分還有簡單的思維和智力。換句話說，它們其實算得上是活著的魔法。

很有趣不是嗎？如果合理外推，那個時代的魔神是否也是同樣的東西？”

“···強大的力量，龐大的元素組成，以及蘊含於其中的無窮無盡的知識。”西澤垂下眼簾，陷入深思。他的語氣有些不同尋常，艾伯納瞇起眼睛盯著他，然後嚴肅地開口道：“也是已經遺失的知識，這個世界是平衡的，如果某些東西太過強大，就會被毀滅。魔神不會、也不應該再次出現在這個世界。”

“或許如此。”西澤重新翻開書本，不置可否地回答，似乎已經對此失去了興趣。這種時候，艾伯納總覺得自己好像被一座無形的堡壘擋在外面，於是趁著西澤還沒武裝完畢，他抓緊時間說道：“據我所知，你似乎被艾比蓋·希伯來因收養？那可是個摳門又神經質的老頭子，如果你有什麽困難，我都很樂意為你效勞。”

“我看上去有這麽可憐巴巴嗎？”西澤反問。

“事實上，你看上去太瘦了，簡直讓我以為希伯來克扣你的生活費。”

“謝謝你的關心，但我活得很好。”西澤冷哼一聲，回答道。

“確實，一天在圖書館泡二十四小時並且總是忘記吃飯，我相信你一定不缺夥食費。”西澤翻了個白眼，艾伯納郁悶地頓了一下，然後接著說道：“請原諒，其實我並不想指責你糟糕的生活習慣——雖然真的很糟糕，我只是試圖委婉地邀請你共進早餐、午餐，或者晚餐之類的東西，我知道很多不錯的飯店。”

“我很意外你居然還知道委婉、禮貌一類的東西。”西澤毫不留情地回答：“強調一下，我的生活習慣跟你半點關系也沒有，反正只要餓不死什麽時候吃飯都沒關系。”

艾伯納為他的固執無奈地嘆了口氣，開口說道：“我不明白你為什麽那麽拼命。你有非常不錯的魔法天賦，但這不意味著你所有的生活都要以此為中心。收養你之前希伯來只是個籍籍無名的廢物，然而近年來卻一躍成了相關領域的領軍人物之一，他在竊取你的研究成果，不是嗎？如果這是什麽交易，那麽你做的已經夠多了，你可以從這一切中解放出來，有很多其他的東西值得你投入精力。”

“因為那樣我會快樂？”西澤直直地望向他，柔軟的黑色長發披在肩上，白皙的臉在燭光下有一種透明感，因而顯得格外精致脆弱，但他漆黑的眼睛裏卻閃耀著一種說不清的光芒，如此堅定，如此驕傲。艾伯納看著他，發現自己也許從來沒有真正讀懂過他。

西澤露出一個微笑，他用平靜的語氣說道：“不，我很早之前就已經做出了選擇。我從希伯來那裏獲取學習研究的條件，而他從我這裏得到名利財富，這很公平，因為那些東西對我毫無意義，我所期望的從來沒有變過。那些失落的、已知的、以及未知的知識······我從不在意別人是否理解。”

“我尊重你的選擇。”艾伯納身體後仰，靠在椅背上看向天花板，沈默了一會，忽然喃喃道：“但人群就像堆在一起的石頭，太過突出的棱角會碰傷別人，游離於傳統價值觀念之外只會讓你格格不入。”

“那又怎麽樣？”西澤不屑地反問。

他體會過那些隔閡，但孤獨交換而來的那些東西足以補償一切。只要能夠一輩子追逐魔法，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需要為之迷惑的東西。

“我曾經見過一種魚。”艾伯納忽然開口說道：“它歷經千險，逆流而上，只是為了離開大海到上游產卵，在這之後便精疲力竭地死去。我曾經很喜歡這種生物，它就像煙火，一次盛放就是生命所有的意義，因此格外的耀眼而美麗。‘瘋子’在我的字典裏通常是個褒義詞······”艾伯納自顧自地說下去：“但是西澤，我現在卻會擔心······”

他停下來，因為西澤早就已經重新將註意力集中到了手頭那本大部頭的書上，看上去剛剛的話半點也沒進到他的耳朵裏去。

艾伯納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西澤·瓦裏埃爾就是這麽個不近人情的家夥，談不上有多討人喜歡。但艾伯納想，真是奇怪，他沒辦法放這個人不管。

小心地把椅子挪了挪，他貼著西澤坐下，然後把那塊毯子的一只角扯過來，蓋在自己的身上。這次西澤沒有拒絕。於是兩個人就這麽靜靜地並排坐在一起，桌上油燈的火苗不時跳動幾下，光影明滅，地上重疊在一起的影子跟著晃動。

太陽即將升起，外面深藍色的天空泛起微微的紅，稀薄的晨霧繚繞，空氣微寒而清新。

望著落地窗中透過來的光線，艾伯納瞇起眼睛，露出一個不同於平常地、淡淡的、柔和的笑容，以不會被旁邊的那個人註意到的音量，輕輕說道：“我想我要愛上你了，西澤，而且這次是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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