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來猜測，應該是自己一矛怒殺鷹部落勇士的豪舉被傳揚開，傳到了這個叫“芒”的壯漢同夥耳中，擔心芒步了那人後塵，亟不可待地跑來傳遞消息，讓芒提高警惕，甚至是當場認慫。

從芒此刻的臉色看，當場認慫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雨來看出不對勁，臺上的看客們也看出來了，目光逡巡之後，鎖定那個整個拼命吹動骨哨的蠻民：

“瞧！那不是芒的弟弟麽？”

“芒雄霸這家比鬥場半年多，這是他第二次跑來吹骨哨……”

“上次吹得沒有這般急迫，芒還被對手揍得臥床一個多月，這次恐怕性命不保……”

“芒不會認慫吧？”

……

七嘴八舌，大部分人都覺得芒不會認慫，一旦認慫，他就再無可能出現在比鬥場上，沒辦法靠比鬥掙到錢養活族人。

雨來雖然不知道這些內情，卻也不覺得芒會突然低頭，偏偏，意外就這麽出現了——

芒收斂起渾身猙獰的殺氣，淡然看向雨來：“我來比鬥場挑戰，是為了養活族人，我們舉族搬遷到落雪城，拿不出珍貴產出，也沒有美麗蠻女，不入城中貴人的眼，日子艱難……”

雨來：“……”

這是什麽新奇戰術？

芒自顧地說：“我的族人用骨哨告誡我，你是一個很厲害的少年勇士，剛剛在棚屋外，一叉就叉死了鷹部落有名的高手，那人曾經因為瑣事跟我上過一次比鬥臺，就在這裏，我被他打得臥床休養一個多月才能爬起來。”

雨來懂了，芒自知跟他戰力有霄壤之別，不敢再戰，想要罷手了，他倒是沒多大問題，問題是比鬥場的人答應麽？

同是蠻荒野人，相煎何太急？芒並沒有得罪死了雨來，他也未必就要斬盡殺絕，挑眉開口：“所以呢，你打算怎麽收場？”

“今天我自大了，邀你生死鬥，按照比鬥場的規矩，只能有一人活著走出去，但也不是沒有通融的辦法，如果我們兩人的戰局僵持不下，撐過一個晚上，天亮以後就可以同時走出比鬥場。”

雨來恍然，對方是要自己陪著他一起在比鬥場熬過一個夜晚，雖然被這麽多人圍觀謾罵著睡不著，但芒不用死了。

“雨蠻的勇士，其實我不是畏戰怕死，是怕自己死了以後，族人無所依靠，我弟弟用骨哨告訴我，你也跟族人失散了，想來落雪城尋找族人，大家的心情其實都是一樣的，都是為了庇護族人好好活著……”

比鬥臺兇險，芒從一開始就知道，但他不得不上。

雨來承認，自己被他的話打動了，問他：“明天早上你離開比鬥場，以後還能再上比鬥臺嗎？”

這把取巧避戰，不可能沒有懲罰。

果然，芒露出苦笑：“這般離開，我受人譏笑也就罷了，從此再沒有上比鬥場賺錢的機會。”

聲名掃地，對一個蠻荒勇士來說，未嘗不是另一種意義的死亡。

雨來惻然，跟芒你一句我一句聊得火熱，無論臺下之人怎麽起哄，怎麽叫囂辱慢，統統裝耳聾沒聽到。

可笑，自己幹嘛要冒著生命危險，冒著暴露底牌神杖的風險，像提現猴子一般廝殺搏鬥，被別人挑剔圍觀？

他又不傻！

倒是芒，不改蠻民厚道本色，說完蠻荒幹旱，周圍蠻部廝殺混戰，以及落雪城中幾大蠻部實力，赤焰貴人如何兇暴霸道以後，提議說臺上這些人好歹是花錢買票圍觀的，一點不打也說不過去。

雨來嗯嗯，“點到為止，讓這些家夥開開眼界。”

隨著一聲嘶吼，芒煥發了他雄霸比鬥場的悍勇，像一頭威猛的鐵背犀牛一般，朝雨來沖了過來。

雨來舉起骨叉迎敵，招式中規中矩，只閃避不硬碰，節約體力，避免別人從他的招式中看出端倪來。

芒在比鬥場廝混半年，比雨來懂得造勢、假摔，撲殺落空之後，手中的骨棒重重敲打地面，發出嘭嘭之聲，被夯得宛如巖石的堅硬地面，硬是被敲打出一個深坑。

“小野人！有種別跑！回頭好好打啊？！”

圍觀看客覺得不過癮，奚落嘲諷雨來，拉古和他身邊的白發白眉老者也皺眉，尤其是老者，覺得自己被身邊的小祭師坑騙了，巴巴跑到這麽一家名不見經傳的比鬥場看猴戲。

拉古又驚又氣，他費盡心機地利用芒，把雨來卷入比鬥場，結果卻因為芒的畏縮，成了一場笑話，還害得大祭師對他的誤會更深。

比鬥場上，雨來終於不再游走，跟芒你一矛我一叉的廝殺，頗為激烈，暫時滿足了看臺上的觀眾。

“叉死他！小野人，叉死芒這個混蛋！”昔日落敗在芒手下的蠻民嘶吼。

“戳死他！戳死那個小野人……芒，你是最棒的！”芒那邊的親友族人給他鼓氣。

“嗖！”

“嘭！”

“吼！”

雨來和芒幾乎同時投擲出手中的武器，卻都堪堪沒有戳中對手，廝殺紅了眼赤手空拳地扭打在一起。

雨來扔掉骨叉，是想試探一下芒的為人，會不會趁著他沒有武器在手的時候偷襲，對方不知道他的大殺器隱藏在手背刺青上，一旦起壞心，死期立至。

芒聽到族人的骨哨，開戰之前跟雨來說得那番“肺腑之言”，多少打動了他的心，如果芒真能始終如一，他不介意在這家比鬥場熬一晚上，放對方一條活路。

可惜，芒辜負了他的信任。

他跟雨來廝殺這麽久，越來越覺得對方的身手稀松，遠不是他的對方，能秒勝鷹部落的勇士，大約是偷襲外加他那根骨叉的緣故。

現在雨來失了骨叉，他只要趁其不備，狠狠扭斷對方的脖子，就能結束這場比鬥，繼續靠比鬥養活族人，直到大家在落雪城站穩腳跟，找到其他穩妥的營生。

如果像跟雨來約定的那般，明早一起離開比鬥場，他從此將淪為懦夫，被眾人唾棄，還要暫時失去一切經濟來源，城中大部分掌櫃都不會想要雇傭他，連他的族人也會被人譏誚……

猶豫再三，芒決定動手，他裝作體力不支，呼哧呼哧喘息，手腳撐地圍著雨來轉悠，他轉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成了殘影。

雨來從他眼神的閃爍和動作的詭譎中，察覺出不妙，蠻荒這種鬼地方，只有弱肉強食陰戾狡詐，守信和仁慈大部分時候都是笑話，他從一開始就不該被芒忽悠，現在既然他自己找死……

雨來眼神一瞇，琢磨著要怎麽弄死芒，同時不暴露自己的底牌，起碼不能讓圍觀的看客看清楚貓膩到底在哪兒。

他需要一場混亂。

身後如鬼魅般不舍的芒，幾次撲殺雨來未遂，大恨其過於滑溜，也恐懼自己暴露了意圖，對方一旦識破，撿起骨叉，他的死期就到了。

看臺上叫罵聲四起，大多數人都在罵雨來，一口一個“小蠻崽子”，罵他不肯正面迎戰，一位躲避，他們是花費金幣買了入場券來觀戰的，想要看的是熱血沸騰的廝殺搏鬥，不是懦夫般的繞圈子游走。

所有人都被這種兇戾氣氛裹挾刺激，拉古帶來的老祭司已經起身離去，不屑繼續留在此地浪費情緒。

拉古緊跟在他身後相送，訕訕走出比鬥場大門，心思急轉間，突然被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震撼，沒等他擡起頭，身後的家仆已經猛然壓在他身上，替他擋住了飛濺而來的血肉雜物。

前一刻還人聲鼎沸的比鬥場，只剩下一片斷壁殘垣，血肉飛濺，殘破的骨矛、骨叉、蠻器碎片到處都是，哪裏還看得出半點比鬥場的模樣？

“怎麽……怎麽回事？”怒而離開的大祭師，聽到爆響聲立刻折返，揭開壓在拉古身上的碎石木屑，把狼狽不堪的拉古扶起來：“你怎麽樣？有沒有受傷？”

“咳咳……我沒事，大祭師，我就說那個小崽子有古怪！”這場驚亂一定是他弄出來的，拉古非常篤定。

比鬥場中央，原地只剩下一個大坑，倒黴的芒死得只剩下一對骨頭渣，那渣還不能確定是不是他一個人的，爆炸發生的時候，看臺上好幾個人被拋出臺階，跌落在比鬥場上，原本用於防護的法罩早就失去效果，到處是亂飛的血肉殘肢。

落雪城派來鑒定事故的人表示，爆炸是由於比鬥場法罩質量不過關導致的，法罩中蘊含的力量突然爆發，釀成了這場事故，跟正在比鬥的兩人沒有一點關系。

這個理由大部分人都相信了，除了鷹部落的個別人、拉古和他請來的大祭師。

比鬥場法罩爆炸事件，落雪城從前不是沒有發生過，但都是在比鬥雙方鏖戰的過於激烈，引發周圍靈氣漩渦異變，扭曲到一定程度，極為偶然的情況下才發生的。

芒和雨來的那場爭鬥，卻像笑話一般，一個佯裝兇猛，一個一味躲避，正面硬碰硬都沒幾次，怎麽能讓周圍的靈氣漩渦異變？爆炸雖然兇猛，偌大比鬥場還是有不少幸存者，他們的口供相當一致，都說當天芒和雨來並沒有生死相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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