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高的雨蠻山頂，娜姬和桑姬遙遙看著這一幕。

桑姬驚訝：“這個夔，很懂得收攏人心嘛，不像是個蠻荒酋長，像帝國長老會的那些老狐貍，他身邊的那個小族長……是頭小狐貍。”

她來到雨蠻山頂以後，住進雨來那座白玉石屋隔壁，隔山差五就能看到山頂升起蠻神燈、爻紋風箏。

她纏著雨來討要材料，親手制作一個赤焰風箏，放飛到半空，滿足了好奇心，關註的重點開始轉移到“火桑紙”、“菩提紙”、“蒿紙”上，纏著雨來教她怎麽制作。

這當然不可能。

蘿莉姬碰了壁，又要獨家銷售代理權，說這幾樣東西帝都的貴人都會喜歡，如果能推廣開，利潤很大。

“蠻神燈”這種東西，運到帝都換個名字就好，男女兩情相悅的時候可以放飛定情，過生日、開露天舞會的時候可以增加氣氛，在神燈四壁的桑皮紙上繪制赤焰圖騰、愛人頭像，又貼切又漂亮。

蘿莉姬的想法很美好，無奈雨蠻的小狐貍不配合，說還沒找到批量生產的辦法，再等等看。

娜姬提醒她：“真覺得有商機，就想辦法快點跟雨蠻部落敲定，否則等別人找上他們，或者他們自己找到更好的門路，我們就沒機會了。”

辟瘴丹也一樣，她除了一張陳舊枯黃的“轉賣授權書”，再沒有其它可以談判籌碼，如果有人開出更好的條件，她和霍克家族一定會被拋棄，主動權不掌握在她手裏。

桑姬紫眸閃爍，低著頭沒有看娜姬：“你今晚，真的要去參加百蠻節？”

“親愛的，我別無選擇，連你也要嘲笑我了嗎？”

桑姬趕緊搖頭澄清，“沒有，我只是替你覺得……你只要這麽做了，就會傳到施督司那些人耳朵裏，傳到帝都，藍焰家族大肆宣揚，你的名聲……”

“我還有名聲嗎？一個在帝都社交季上穿了六年羽裙的女人，早就聲名狼藉，任人詆毀了。”

娜姬笑得諷刺，泠然看著殿外的群山、古樹，迥然不同帝都的另一種波瀾風景，另一種浩瀚生活。

“桑姬，我必須抓住這次機會，抓住夔，否則霍克家族熬不過這個社交季，就會被藍焰公爵，被債主逼得走投無路。”

桑姬默然半晌，不再勸阻，輕聲說了句“祝你成功”，轉身離開神殿。

山腳下，氣氛越來越激越，雨蠻獠首魃在河東數百流蠻首領的擁戴下，榮升河東大獠首。

魃面色微窘，趁人不註意輕踹了搗亂的雀蠻槁一腳，他自己對當不當“大獠首”沒有執念，但在場數百流蠻首領很鼓舞——誰說流蠻的地位低？落魄到只剩下婦孺的山蠻部落，都有一位“大獠首”！

夔擡手示意大家安靜，重申今日百蠻節的規矩：“任何人不準強迫流蠻部落的女子，如果人家不肯出來過節，不準攪擾，河東的八個蠻部之間也是如此，全憑自願。”

這話一出，河東流蠻首領們更開心了，他們嘴上不說，心裏最怕的就是這種場面，尤其是二十萬河西叛蠻，從前被蜥蠻、鬼蠻這些霸道蠻部蹂躪糟踐，不要說百蠻節這種名正言順的日子，就是平常，也隨時會沖進他們的住地肆意胡為，族人稍有反抗，就遭到鞭笞、屠戮。

“百蠻節是一個愉快的日子，如果一天不夠盡興，可以持續三天，我們有足夠的食物、幹柴和美酒，再過半個月以後，又是蠻神廟會開始的日子，整個東疆的蠻部都會湧到荷葉蕩，湧到河東小天街，我們要做好東道主，別讓人家小瞧了……”

數百河東首領轟然答應，尤其是雀蠻槁這些流蠻首領，他們在十萬沼澤找到不少好東西，自己吃用不完，擺出來跟東疆蠻部交易是個好主意。

大事小事瑣事，事事關心，時間過得很快，日頭偏西的時候，百蠻節的氣氛已經濃得讓人無法冷靜，越來越多的蠻民走出家門，聚集到雨蠻山腳下的溪水岸邊，點燃篝火，架起烤肉，滋滋的香氣順著溪水飄出很遠。

暮色終於籠罩河東的時候，陸續有穿戴一新的蠻女跳起祭祀之舞，腳下踏著鏗鏘的節奏，旋身敲鼓，折腰揮袖，祈求蠻神永遠庇佑。

按照夔大山掌的規定，所有出來過節的蠻女都在溪水南岸跳舞，所有青壯的蠻民都在北岸觀看，遇到喜歡的不許生拉硬拽，只準隔河喊話，展示剽悍勇武吸引蠻女。

蠻女有意，就踩著溪水中的竹筏來到北岸相會。

如果蠻女太美麗，被不止一個蠻民相中，就現場切磋較量，誰最後勝出，誰抱得美人歸。

河東的蠻部首領傾巢出動，出現在各自部落篝火旁邊，放飛蠻神燈。

雨蠻部落放飛三千盞，每一盞的四壁上都畫著爻紋圖案，一瞬間空中密密匝匝全是火紅色的燈盞，極為壯觀。

為了讓神燈照耀河東一整晚，不讓大蠻部獨霸風頭，河東幾百個蠻部首領之間約定錯開放燈時間，即便如此，空中依然爭奇鬥艷，各種畫著圖騰的神燈扶搖而上。

大部分蠻部的年輕女子都走出蒲棚、帳篷、石屋，延綿十幾裏的長溪邊倩影重重，這麽多蠻女載歌載舞，笑鬧私語，看得北岸的漢子熱血噴張，不是顧忌大山掌不得越河的禁令，早就雄赳赳撲了過去。

雨來原本還擔心部落蠻女不肯來溪邊參加篝火晚宴，特意讓人準備了一萬個小獸皮囊，裏面大大小小放著許多新奇有趣的東西，價值最低也值十個銀幣，藏在溪水兩岸的山石、灌木、草叢中。

有的蠻女眼尖手快，跳舞之餘收獲頗豐，青壯蠻民撿到了這些獸皮囊，極少有人秘下來，大都嘿笑著又添了不少財物，高高舉起來吸引對岸的蠻女過來相會。

這場百蠻節的頭一個夜晚，歌舞升平，沸騰喧囂，歡聲驚得東鳧山的兇獸嗷吼，兇禽撲棱棱飛走。

兩岸熊熊篝火，照得山丘樹林仿佛都燃燒起來，荷葉蕩有史以來，從未有過這麽暢快恣意的百蠻節。

唯一遺憾的是，這些快樂獨屬於河東，燈光和人影沒等越過百丈寬的小天河，沒能抵達河西。

哪怕是滯留在荷葉蕩的東疆蠻部，那些沒能趕回部落過節的青壯蠻民，也不約而同地選擇聚攏在小天街東岸，在緊鄰著雨蠻閣的空地上架起篝火，為何東的百蠻節增添愉快氣氛。

蜥蠻豸、鬼蠻猊這些河西蠻部首領氣憤不過，領著族中精銳蠻民浩浩蕩蕩來到小天街西側，沿著河岸架起篝火，烤肉灌酒，嗷吼切磋，拳拳到肉的動靜聽得行人退避三舍。

百蠻節想要挑起氣氛，除了足夠多的食物、篝火，還要有越多越好的活潑蠻女，河西九蠻當然有美麗蠻女，都留在各自的部落裏內部婚嫁了，絕無可能來到小天河岸邊便宜其它蠻部。

往年的百蠻節，河西九蠻都是靠流蠻女子撐氣氛，強令麾下附庸蠻部把年輕的蠻女、蠻嫂全部送到小天河邊，隨他們挑揀糟蹋。

今年不同以往，四十萬河西流蠻一半叛逃到河東，剩下的一半要麽死在七星鐮下，要麽死在血靈麻田裏，剩下的兩三萬人茍延殘喘，日日瑟縮在茅棚、山洞裏，等待隨時可能落下的屠刀。

這樣心情、處境的流蠻部落，怎麽可能載歌載舞歡度百蠻節？像往年那樣強顏歡笑都做不到！軟懦的蠻女、蠻嫂們更不可能冒著被蹂躪至死的風險，跑到九蠻的篝火堆旁獻媚。

人在屋檐下，出不出來由不得她們，短短半個時辰，她們就一個個被九蠻精銳拖出來，不分美醜妍媸全部驅趕到小天河邊。

蜥蠻豸看著眼前瑟瑟縮縮的蠻女，大部分人蓬頭垢面，衣衫不整，看著他的眼神像看鬼，心裏氣不打一處來，厲聲質問旁邊的壯漢：

“怎麽就這麽點人？”

壯漢尷尬，往年河西有四五十萬流蠻，蠻女占十分之一也有四五萬人，現在總共只有兩三萬人，蠻女、蠻嫂加起來也就三千多人，年輕又好看的百裏挑一，最多幾百個。

“幾百個”聽起來不少，但河西九蠻有幾萬青壯精銳，狼多肉少，怎麽恣意盡興？

這麽憋屈的百蠻節，西河九蠻頭一回遇到，聞著河對岸濃郁的烤肉香氣，怡然地喧嘩嬉鬧，鬼蠻猊、蜥蠻豸這些河西首領恨得想殺人。

尤其讓他們想不通，是叛逃到河東的二十萬流蠻，從前過百蠻節，他們死死護著族中蠻女，不肯讓她們被拖走過節，頭被砍掉了手還攥得緊緊地，現在卻主動領著族人，上趕著到雨蠻山腳下過節。

蜥蠻豸派過去的眼線帶回消息，說那些流蠻首領把族中最漂亮的蠻女都帶過去了，硬要讓雨蠻部落的青壯挑選，一千多人挑一萬多人，個個都挑花了眼，沒被挑中的蠻女還有人哭鼻子。

鬼蠻猊不敢置信：“從前讓他們送蠻女，推三阻四唧唧歪歪，現在腦子被驢踢了？開竅了？”

更可氣地是那些蠻女，上趕著送去給雨蠻的族人睡，人家不肯睡還哭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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