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來事後去問雀蠻槁：怎麽能在蜥蠻、鬼蠻的眼皮底下砍斫血靈麻，還不被發現？

雀蠻槁嘿嘿笑得奸詐，說他們從一個隱蔽的死角開始砍斫，砍出一條小路直通麻田內部，像蛀蟲吃果子那樣，從裏往外開始砍，外面看起來毫無異樣，內部已經被砍空了。

雨來醉服。

這種血靈麻高一丈多，手臂粗細，說是靈植，更像樹木，通體赤紅如火玉，剝下麻皮，榨出汁液，敲下果實，留著以後織布、釀酒、榨油，最後剩下的渣滓還可以制作蒿紙。

血靈麻的數量太少，十畝地就砍下幾千根，造不了多少蒿紙，雨來試著用蠻荒苧麻稭稈造紙，質量粗陋，只能擦屁股用，靈力剛一附上去就噗成飛灰，用來糊紙鳶、蠻神燈，還沒升空就被罡風和瘴癘摧殘成紙屑。

再過三天，就是百蠻節。

夔身為河東大山掌，忙得千頭萬緒，從前他只需要看顧雨蠻一個部落，現在要領導河東八個部落，還要關照新收攏的二十萬河西叛蠻，走到哪裏都有人追在身後喊“大山掌”，片刻不得消停。

好不容易抽身出來，去山頂探望娜姬。

單說衣食住行，雨蠻部落半點沒虧待她和蘿莉姬，蠻神廟通體用星空石和白玉搭建，雨來畫的圖，仿照古羅馬神廟式樣，優雅肅穆，華麗大氣，每側都有十二根巨大的廊柱，穹頂隆起，該使用金飾點綴的地方毫不馬虎。

神秘石卵看過後也覺得滿意，只在神廟屋頂上，添加了三座類似掰開的饅頭狀的古怪石門，門上還細致地顯示了玄奧符文，雨來花了三天才完整覆制下來，交給工匠鏤刻。

一座主殿，輕松容納幾百人開舞會，旁邊的兩個露天大廳裏，能站幾千人，四角還有配殿，飛檐翹瓦，樓閣精致。

這麽浩大的工程，單憑禿頭鷲那些白玉石肯定不夠，夔一開始的打算是全部用玉石，建一座不大的小廟，雨來不同意，神廟重在氣派高大，一旦小氣吧啦，哪裏能彰顯出神氣來？

是不是用玉石，用多少玉石，反而是次要的，他尋尋覓覓，發現浣星湖出產的一種星空石，價格便宜，質地跟白玉很搭，主體建築全部用它，輔以白玉石和金飾，舉族出工出力，費時一個多月，建成這麽一座神廟。

娜姬住在東北角的偏殿二樓，坐在臨窗的位置看夕陽落山，神態澹然，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察覺到夔走進來，沒有轉身，也沒開口。

夔尷尬地搓搓手，“娜姬，我來看你了。”

“嗯。”

夔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轉頭打量周圍的布置——白玉石床，精麻被褥，蒲藤坐具，其它日用品大部分是銀質，鏤刻火焰圖騰，應該是娜姬從帝都帶來的私人用品。

“你……在這裏還住得習慣麽？”

“你是想問我，當囚犯當得還習慣麽？”娜姬轉過臉，忿忿看著夔，鳳眼裏水漾一片。

夔更加尷尬，耐心地跟她解釋敖態度偏激地原因。

“……十幾年前，敖族長的兒子兕，剛滿二十歲，遇到一個從帝都逃亡來的貴族少女，一見鐘情，領著族人救了她，後來又娶了她，還生下小族長這個兒子。”

娜姬眨巴著眼睛，八卦之火熊熊燃燒，追問夔：“然後呢？”

“然後，她的族人從帝都找過來，把她帶走了，那些人顧忌家族名譽，不肯承認她跟兕的婚姻有效，說他是霸占，要殺了兕免除後患。”

娜姬點點頭，這是帝都貴族的正常反應。

“那時候我恰好不在部落，兕親自領著族人追過去，雙方吵得很兇，還動了手，督司府的人出面調停，勸敖族長領著兒子回去……”

敖明白這個兒媳留不住了，擔心兒子安危，強制把他押了回來，半路上又被他逃了回去。

兕在督司府外遇到“妻子”，對方騎在高高的烏龍駒上，看著他的眼神像看著螻蟻，說出的話也紮心，居然說她在帝都另有未婚夫，要回去另嫁他人，讓兕別再打擾她的生活，否則要他好看雲雲。

當著妻子的面，兕被督司府的人抽了一百漓火鞭，打得皮開肉綻，奄奄一息，敖和其它族人被鎮蠻軍用星鉞抵著喉嚨，從頭到尾觀看行刑。

更糟糕的是，兕鉆了牛角尖，養好傷後溜下雨蠻山，繞道燕歸城逃出東疆，前往帝都追尋妻子。

之後發生了什麽，敖和雨蠻族人身在蠻荒不得而知，甚至再沒有兕的消息，直到六年前，督司府陪著帝國軍部的幾位軍官來到荷葉蕩，送來兕的遺物和一枚火狼勳章。

兕對那個帝都貴女妻子掏心掏肺，把她從豺狼一樣的壞人手裏救出來，受了重傷一聲不吭，把人安頓在雨蠻山以後，又怕她住不慣蠻荒的蒲茅草屋，領著族人蓋了一座白玉石屋，雖然不夠華麗氣派，但材質和式樣，都是按照帝都來的。

娜姬嘆息，她來自帝都，明白一個蠻荒野人，想要在帝國軍部獲得火狼勳章的難度，絕對是死於慘絕決絕的戰鬥，且立下讓所有人無話可說的功勳。

她好奇那個帝都貴女來自哪個家族？

夔搖頭：“敖族長下了封口令，所有知情者都不得再提及此事，不得提起那個貴女。”

娜姬不信：“那個貴女不是跟兕還有一個兒子麽？就是你們的那個小族長，非常古靈精怪，總能冒出新鮮主意。”

“他是被蠻神偏寵的人，註定有一番大作為，老族長雖然沒了兒子兕，有這麽個出眾的孫子，很多人羨慕他。”

娜姬咋舌，覺得夔口中的帝都貴女太殘忍，背叛曾經的恩人就算了，連兒子也狠心拋棄了，十二年過去了，大約已經跟當初的未婚夫締結婚約，生兒育女，操心家族領地的收益，抱怨駐顏丹藥、附靈珠寶的價格，使盡手段在社交季上出風頭，全然忘了蠻荒這段生活。

夔看著沈默不語的娜姬，問她：“如果有一天，你順利返回帝都，還會不會記得在蠻荒的這段日子？”

“當然，我永生不忘，尤其那些幫助過我的人，我們霍克家族能在藍焰霸王龍的逼迫下支撐到現在，靠得就是聲譽。”

娜姬說得動情，明白夔收留她冒的風險和難處，不再冷著臉為難他，轉而說起其它的事。

“其實霍克家族並不像詹妮說得那般不堪，身為帝國最古老的家族，我們的先祖為帝國拋灑熱血，公爵頭銜萬年世襲，最重要的，是我們有帝國頒發的十項專利許可，名義上可以涉足很多旁人毫無機會的生意。”

夔一楞，“萬年世襲”已經很威風了，還有帝國頒發的十項專利許可？督司府敢派遣鎮蠻軍守在東鳧山脈，盤剝屠戮蠻民，打的幌子就是“漁獵許可”！

在夔看來，娜姬的家族手握十項專利許可，完全可以活得風生水起，怎麽會債臺高築呢？

娜姬苦笑，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世襲貴族擁有專利許可，但想把這種許可變成嘩嘩響的金幣，還需要很多東西，她用辟瘴丹舉例：

“帝國擁有辟瘴丹專賣權的貴族，有好幾十家，但只有寥寥幾家賺到了錢，私人的犀氏、羋氏、艾氏，官方的百蠻丹藥行、三禾丹藥行，他們掌控了最新、最廉價的醅制藥方，把所有對手都排擠出去，壟斷了幾百幾千年，旁人想分一杯羹毫無可能。”

娜姬憤憤不滿，說最早的辟瘴丹藥方，是霍克家族研制出來，分享給當時的幾個世家，後人卻被擠出了制藥行當。

“我們霍克家族，就是從失去辟瘴丹專賣收益以後，才慢慢衰落的，我這次來蠻荒，其實也想找找機會，把家族十項專賣權使用上。”

夔驚訝娜姬透露給他的消息，辟瘴丹專賣權？部落很需要，有了這個東西，雨來炮制出來的那些“辟瘴丸”就能擺在雨蠻閣裏售賣，效果完敗犀氏靈藥閣和百蠻丹藥行裏的十枚銀幣一粒的貨色。

他目光閃動，明白娜姬跟他說這番話的深意，她吃過部落的辟瘴藥物，知道它的神奇。

身為蠻部首領，夔不像娜姬以為的那麽憨厚傻笨，心眼也挺多，懂得“暴利讓人鋌而走險”的道理。

犀氏、羋氏、艾氏、百蠻丹藥行、三禾丹藥行，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不會坐視別人搶走自家下金蛋的雞，他們沒辦法剝奪霍克家族的專賣權，就會想辦法搶雨蠻部落的配方，搶奪不成，還會找上門來要求合作。

娜姬竭力爭取：“你不用擔心霍克家族對付不了那些豺狼，我們會去聯絡其它幾個關系好的世家一起爭取，包括桑姬的羅蘭家族，那是媲美藍焰霸王龍家族的強大世家，問天長老都沒轍。”

夔笑得神秘：“這麽說，你跟桑姬已經商議好了？可我還沒跟族人商議，沒辦法答應你。”

今天他抽空過來，一是擔心娜姬被族人苛待，二是邀請她參加百蠻節。

“你天天窩在山上也煩悶，正好出去透透氣，我已經族長說過了，她同意讓你參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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