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來從頭到尾都沒朝著倆人多看一眼，全神貫註地盯著峭壁上方的枯葉樹，隨著山洞中的悶哼聲越來越小，瑩瑩星光流轉的枝葉也緩緩收斂了光華，重新變成僵滯的枯木樹。

他大膽猜測，山洞中那人練功出岔子、受傷，多半跟這些枯葉樹的反常有關，具體怎麽回事，神秘石卵也猜不出所以然。

娜姬阻止獠首魃進入峭壁上的山洞，自己攀著繩索爬到洞口，扒開嚴嚴實實地枯藤，硬擠進洞中，還不忘轉身叮囑下方的夔：“你自己生火做飯，我照顧好朋友，再下去跟你們匯合。”

魃滑下繩索，湊到自家山掌跟前，其它族人已經幫忙燃起篝火，撿來幹柴，嫌棄莽獸肉難吃，從自己隨身的雙靈罐裏拿出其它兇獸肉，穿在鐵木枝上炙烤。

夔怕娜姬難堪，幫忙把那頭莽獸洗剝幹凈，剔掉實在難吃的部分，留下肉多的部分砍成幾段，架在篝火上，仔細撒上鹽稞、辣果、葛根、八角，還找雨來要了整整一個獸皮囊的調料備用。

娜姬足足耽擱了小半個時辰，才沿著苧麻繩滑下來，累得呼哧呼哧，坐在篝火旁好半天才喘過氣。

雨來遞給她一條烤好的火鮫，魚香四溢，滋滋有聲，娜姬接過來吃得津津有味，看都沒看旁邊的倒黴莽獸一眼。

“娜姬夫人，你的同伴……沒問題吧？”

“她……沒事，經脈受了點傷。”

雨來心說經脈受傷不可能沒事，那是要人命的大事，輕則服藥調理一年半載，重則靈絡半廢，修為盡毀。

娜姬察覺到他狐疑的眼神，訕訕看向夔，“魯格說的那些靈藥……你帶來了嗎？”

魯格從未說起過靈藥，也許是忘了，也許是怕節外生枝，此刻耷拉著腦袋，死活不敢看向女主人。

夔淡定如常，“你朋友需要什麽靈藥？我身上有一些，其它的等我們離開東鳧山，再想辦法湊齊。”

他邊說邊從隨身攜帶的雙靈罐裏往外拿靈藥，品類齊全難得一見，遠超娜姬的期盼線，她開心地杏眼瞇成月牙，也不跟夔客氣，把用得著的全都收起來。

娜姬接連吃了三條烤火鮫，又喝了一罐熬好的靈米粥，整個人都活泛起來，她把黑翎大鵬從雙靈罐裏放出來，餵它吃烤得焦酥的莽獸肉。

這頭坐騎看起來比主人更加狼狽，更加饑餓，牛犢般大地一頭莽獸，被它囫圇吞下肚，又開始吃夔投餵的火雲彘、青角羊。

這種半開靈智的兇獸，等閑不肯吃陌生人投餵的食物，更不用說像現在這般狼吞虎咽，活像餓了十天半月沒好好吃過東西似地。

黑翎大鵬吃光了兩頭火雲彘，三頭青角羊以後，夔不肯再投餵了，怕它餓久了突然暴食難以消化。

從坐騎的狼狽可以判斷出主人的境遇，都好不到哪兒去，娜姬面子掉光光，撿都撿不起來，悶著頭給自己的腳踝敷藥，不知道她在哪兒摔倒，淤青紅腫一大片。

熊熊篝火旁邊，氣氛安靜詭譎，娜姬忙著給自己敷藥，夔忙著給黑翎大鵬包紮，其它人憋笑的憋笑，看熱鬧的看熱鬧，都沒有開口說話。

黑翎大鵬左側翅膀受傷嚴重，無法飛翔捕獵，食量又太大，娜姬疲於投餵，餓得它蔫蔫擡不起頭，傷口也惡化了，現在吃飽喝足，被夔精心包紮好了傷口，看起來精神很多，腦袋上那簇炫目的黑翎也重新昂揚起來，金黃的眼珠骨碌碌亂轉，自己拖著兩只巨大的翅膀走去溪水下游，一邊喝水一邊梳洗羽毛。

夔很喜歡這只拉風坐騎，問娜姬：“只剩下它了嗎？那只三眼火鴉、還有青鱗鷹王都不在了？”

娜姬黯然，說路上遇到一群赤巖蝙蝠，鋪天蓋地好幾百只，火鴉、青鱗鷹王都被毒死了，她心疼不已，忿忿抱怨：

“蠻荒的毒蟲真討厭，看見人就發狂一樣撲上來！”

雨來輕笑：“都是一樣的，娜姬夫人，在那些毒蟲眼裏，外面的人也真討厭，隔著十萬裏還要跑到蠻荒，為了天材地寶到處亂闖，吃虧了就抱怨。”

娜姬一窒，不吭聲了。

雨來看向峭壁，那裏寂然無聲，疑惑地問娜姬：“夫人，你朋友不需要吃東西嗎？”

“她……她還是個小姑娘，不習慣見陌生人，待會我給她送上去。”

“晚上呢？我們今晚想住在你們的山洞裏，現在已經半夜了，再去找其它的住處不安全。”

娜姬躊躇：“旁邊還有一個山洞，很安全，但有點小，如果你們不介意地話……”

雨來明白了，這位貴夫人不想跟他們擠在一個山洞裏，或許是嫌棄，或許是避嫌，總之，夔的臉色黑了。

魃倒沒覺得什麽，他真心不想跟兩個嬌滴滴的女人擠在一起，分開住誰都舒坦隨意。

娜姬指給他們過夜的山洞，距離峭壁不遠不近，幾百米的距離，如果有事喊一聲，即刻就能趕到。

夔把剩下的烤肉全部交給娜姬，又遞給她一個裝滿靈液的獸皮囊，“讓你的朋友吃完就睡覺，明天一早我們趕回部落。”

雨來輕笑，自家山掌想得太簡單了！

如果回去的路這麽容易走，憑娜姬開靈境的修為，還有魯格這種彪悍隨扈，就算帶著個經脈受傷不能動彈的同伴，也能輕輕松松走出東鳧山，何必費勁巴拉地求援？

果然，娜姬面露難色，“我不能出山的，鎮蠻軍裏有人想殺了我，還有人在搜尋我的同伴，如果被抓住了，我們就完了。”

“喬裝行嗎？讓他們認不出來你和你的同伴？”雨來支招。

娜姬搖搖頭，他們不是靠眼睛分辯我們，是用一種秘寶，鎖定了東鳧山脈外圍的所有出口，只要我們出現在附近，就會觸動秘寶機關，被他們發現。

這片峭壁人跡罕至，瘴癘濃郁，娜姬和同伴靠吃辟瘴丹撐了一個多月，已然到了極限，丹藥辟瘴的效果越來越差，呼吸間的窒息感越來越強，如果不能很開逃出去，早晚會被鎮蠻軍發現。

娜姬看向魯格：“你沒把我們的處境告訴夔山掌嗎？”

魯格擦汗，他當然沒說，否則一群沒什麽見識的蠻民，被嚇住了不肯來救人怎麽辦？

夔想了想，拿出兩張桑皮紙，“這封求援信，是你寫的嗎？”

娜姬接過桑皮紙看了看，點頭，“是的，是我親筆寫給你的，你能來我真的太高興了，畢竟我們……”

“那這張欠條，也是你寫給我的？”

娜姬一怔：“什麽……欠條？”

她狐疑地接過夔遞來的桑皮紙，被“三十萬金幣”這個龐大數字嚇住了，緊咬著雙唇看向魯格，在他躲閃的眼神裏秒懂一切，氣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卻沒有說一個字。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娜姬看向山掌夔：“沒錯，這是我寫的，三十萬金幣……我一定會想辦法湊給你，也許需要一點時間，但我保證，絕不會賴賬。”

夔面露微笑，收起借條，拎著魯格的脖子往後拖，遞給娜姬一粒藥丸：“鎮蠻軍的事回頭再說，你先把這個吃了，就不怕瘴癘侵襲。”

娜姬半信半疑，吃下這顆黑漆漆的藥丸，幾乎在瞬間，胸悶窒息的感覺就消褪不少。

出身帝都古老世家，她知道辟瘴丹是帝國轄制蠻荒的重要手段，這種丹藥是不允許私自煉制的，售賣也要取得帝國頒發的專賣許可權。

“你怎麽會有這種東西？千萬別讓督司府和犀寧那夥人知道了，他們會殺了你，再屠了你的部落。”

帝國是不會允許辟瘴丹方擴散到蠻荒的，這項技術是帝國的絕密之一，娜姬想不明白夔一個蠻部小山掌，怎麽能掌握這麽高深的秘方。

“我們被蠻神庇佑，舉族覺醒了爻紋圖騰，可以不靠吃辟瘴丹就能化解蠻荒瘴癘。”

娜姬驚訝：“蠻圖騰這麽神奇？除了爻圖騰，其它圖騰有沒有這種本領？”

“暫時還不知道，但蠻荒那麽大，靠圖騰之力就能辟瘴的部落應該還有不少。”

夔信口胡謅，娜姬卻信了，“再給我一粒吧，我朋友也很怕蠻荒的瘴癘。”

“你能保證她不會洩密嗎？”

娜姬黠笑：“我等她睡著了，偷偷餵給她吃。”

“這個待會再說，先說說你自己的事，鎮蠻軍為什麽要追殺你？”

還動用秘寶這麽誇張，唯恐她活著走出東鳧山脈。

娜姬坐在篝火旁邊，一邊給黑翎大鵬梳理羽毛，一邊琢磨著怎麽回答夔的問題。

“鎮蠻軍是奉命行事，指揮他們的人是施督司，施天正應該是為了討好藍焰家族，我丈夫的父親摩頓，一直把兒子的死歸罪到我頭上，摩川在我們成婚當夜橫死，當時他就想殺了我給兒子陪葬，被我哥哥阻止了。”

這趟來蠻荒，娜姬跟丈夫的家族攤牌了，一定要離開藍焰家族返回娘家的封地，觸怒了摩頓大公爵。

“按照帝國的法令，貴族的遺孀可以自由改嫁，按照摩川跟我的婚姻契約，我最多只需要呆在藍焰家族六年，就可以離開，我十八歲嫁給摩川，現在已經二十四歲了。”

寡牢坐滿，娜姬想要離開，霸道如藍焰公爵也毫無辦法，除非娜姬死去，跟他死去的兒子合葬在家族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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