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眼前這人的穿戴，不但迥異雨蠻族人，跟河東蠻部也差得很遠，麻衣前襟上，用顏料畫著一只猙獰地大蜥蜴，臉上卻沒有蜥蜴刺青，是附庸蜥蠻部落的流蠻無疑。

雨來心中一轉，猜到了他是誰，“槁山掌？！”

“是我，小族長很聰明。”

“呵呵，有事直說了吧，蜥蠻豸就在百蠻丹藥行樓上，眼都不眨地盯著我們，如果被他發現你私底下見我，後果你懂得。”

“我不想被蜥蠻豸那個畜生賣給帝國墾荒團，不想我的族人被他們割斷脖子扔進血靈麻田，我想離開蜥蠻部落，前往河東。”

“這是你們的事情，請自己做決定，跟我沒有關系，河東的地方很大，你隨便找一塊地方住下，只要不妨礙別人，誰都懶得管你。”

槁大喜：“真的？雨蠻部落的人不會阻攔我們進入河東？不會派人驅趕？”

雨來莫名其妙：“河東有九大蠻部，雨蠻只是其中之一，你們只要不闖到雨蠻山上去，我們幹嘛要去驅趕？”

槁欲言又止，眼見雨來要走，從懷裏掏出一個紫玉匣，書本大小，半尺來厚，他掀開匣蓋，露出一對巴掌大的玄色翅膀，翎羽根根分明，流光濛濛繚繞，乍一看像玄銀煉制的秘寶，卻又氣血磅礴，不似死物。

被槁用靈力激活之後，這對翅膀倏然“活”了過來，變得有七八丈寬，幾乎遮住了小半個院子，從空中俯瞰眾人，雖然只有一對翅膀，卻活靈活現，恍然真有一頭傲氣凜然的兇禽在盤旋。

雨來看得目眩神迷，沒想到劫匪奕說的法寶真的這麽神奇。

槁也目露惋惜不舍地看著半空中的巨大翅羽，“這是我們部落傳承萬年的寶貝，原本是上古某個強大蠻部的圖騰，封印在獸皮卷軸中，一代代族人膜拜祭祀，讓它吸噬了足夠多的氣血和願力，神念化形，可以淩空百丈，疾行千裏。”

雨來疑惑：“你有這麽厲害的蠻寶傍身，還會落到蜥蠻豸那夥人手裏？”

槁用下巴點了點山蠻魃，“我跟他一樣，身後都有族人要看護，他是兩百多婦孺，我是一百多個小蠻崽子……”

這對翅羽雖然神駿，最多只能帶走三五人。

槁的執念跟魃一般無二，都想著有朝一日能重建部落，以他淬體九重巔峰的修為，忍辱屈身在蜥蠻麾下，數月相安無事，現在蜥蠻豸財迷心竅，把他們這些流蠻附庸當血畜豢養，危及他的根基和底線，圖窮匕見，誰都偽裝不了了。

雨來若有所思地打量槁，驚嘆他的果決和豁得出去，“槁山掌，我還沒有答應你什麽，你就把秘寶拿了出來，萬一……”

“我就是想拼個萬一，小族長，我們撐不了幾天了，隨時可能被蜥蠻豸抓起來，塞進雙靈罐裏賣給帝國墾荒團，秘寶沒了可以再找，部落覆滅可以重建，但人沒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雨來惻隱心起，但搭把手可以，搭上自己部落族人？沒門！

他看著流蠻槁眉心的火雀刺青，再看看半空的秘寶翅羽，冷著心腸拒絕：“抱歉，槁山掌，我幫不了你。”

如果說一開始的時候，雨來還被這件事想得稀松尋常，流蠻槁拿出了部落傳承萬年的秘寶，他開始警惕了。

“文明”總是限制他的想象力，讓他後知後覺，沒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雨蠻部落的今非昔比，沒能醒悟流蠻槁公然叛離蜥蠻部落、逃往河東意味著什麽。

從前河西勢弱，河東九蠻的附庸部落再怎麽被霸淩欺辱，要麽忍，要麽死，即便動了逃跑的心思，也是往荷葉蕩外跑，不會往河東跑。

但是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雨蠻舉族覺醒強大圖騰，族長敖突破開靈境，在小天街上的茅屋變成樓閣，山掌夔、獠首魃距離突破也只差臨門一腳，當之無愧是荷葉蕩首席蠻部，無人敢纓其鋒。

鬼蠻前任獠首犽慘死雨蠻山，鳩山到現在也沒找回場子，兩上雨蠻山都吃癟受傷而返，流蠻們嘴上不敢說，背地裏花式譏誚嘲諷。

不知不覺地，雨蠻山成為荷葉蕩流蠻心目中的“聖地”，首領團個個強悍，族長敖雖然脾氣倔強，卻為人正直；山掌夔出了名的寬厚睿智，性情和善，一直是無冕的河東大山掌。

獠首魃或者山蠻魃的存在，更讓流蠻們覺得放心，覺得雨蠻部落厚待流蠻附庸，居然肯讓魃一個流蠻當上獠首，不像河西九蠻，強則強矣，卻霸道兇戾，從始到終都不拿流蠻當人看。

河西其它幾個蠻部，除了蠆蠻略有兇名外，沃蠻、詈蠻、笊蠻、卮蠻、井蠻、匏蠻都無甚劣跡，對附庸來的流蠻都是放羊式管理，不拿他們當族人親近，也不把他們當成肥羊盤剝。

造成這種局面，除了河東九蠻勢弱，不能像河西九蠻那樣實力碾壓流蠻部落，大家相安無事之外，還因為“逆向選擇”。

越是強悍的流蠻部落，越能躲開蜥蠻、鬼蠻、蠱蠻這些兇戾蠻部的圍堵，順利前往河東安家，入住河東的流蠻部落實力越強大，河東九蠻越不敢輕易招惹。

但這也不意味著河西之地的流蠻統統弱小，如槁這種淬體九重巔峰修為的首領不乏其人，山蠻魃初入荷葉蕩，也差一點被裹挾去了蜥蠻部落。

能站著沒誰願意跪著，能活著沒誰願意死去。

蜥蠻、鬼蠻沒有勾搭上帝國墾荒團之前，槁這些人忍氣吞聲還有個奔頭，現在前路斷絕，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拼死一搏。

雨來能理解他的想法，卻不願意累及自身，槁部落叛離蜥蠻通往河東，只是個一個開始，不管他們成功還是失敗，接下來都會有更多悍不畏死的流蠻步其後塵，從河西逃亡河東。

難題擺在了河東九蠻面前，或者說擺在了雨蠻部落面前，他們要不要讓這批人湧入河東？

鬼蠻、蜥蠻為首的河西蠻部，又怎麽肯眼睜睜地看著數十萬人形金幣呼啦啦逃離，栽了面子事小，損失幾百上千萬金幣真的肉疼。

蜥蠻豸、鬼蠻猊這些兇戾之徒，如果勒令河東蠻部交人怎麽辦？

交人出去心裏憋屈，栽面子更傷人品；不交人出去，底氣不足，心裏忐忑，唯恐河西九蠻報覆。

現在的河東九蠻，唯雨蠻馬首是瞻，敖、夔、猙、魃幾人的態度，基本就能代表整個河東蠻部的意思，河西流蠻“叛逃”到河東這種難題，就變成雨蠻該不該、會不會對鳩山、蜥蠻豸這些人低頭，該不該把“叛逃”過來的流蠻附庸如數奉還，掐斷人家最後一線活路，惡名轟傳東疆。

雨來只是想一想，就覺得進退兩難。

敖、夔、猙、魃都是厚道人，斷人生路的事幹不來，河西九蠻又不肯放棄嘩嘩響的金幣，河東不肯交人，河西肯定要沖進來抓人，一戰在所難免。

雨來不想部落現在就懟上河西九蠻，哪怕爺爺已經突破到開靈境，哪怕以後河東不止一個開靈境，要開打也要謹慎對待，不到迫不得己，最好相安無事。

河西能千年穩壓住河東，憑的絕不是鳩山一個大山掌。

雨來頭痛，發現這些事不怎麽受他控制，河西九蠻把麾下四十萬流蠻當成會喘氣的金幣，“金幣”們長著腳會跑，跑到河東就把難題帶到河東，雨蠻部落不管怎麽接招，不管接不接招，都會有麻煩。

更何況，這件事背後還隱藏著雨來不知道的東西。

把河西流蠻逼到如此絕境，打開潘多拉魔盒的人，其實並不是鳩山，不是蜥蠻、鬼蠻，是那群騎著火龍駒，戴著玄銀面具的帝國墾荒團。

他們覆滅了山蠻魃的部落，又把魔爪伸到荷葉蕩，眼前的困局只是開始，如果雨蠻置之不理，更大的災難還會降臨。

鋤禾家族，紫眼青年，雙頭妖鷹、墾荒詔令……在東鳧深山裏發生那一幕，雨來從來都沒敢忘記。

這是一柄懸在荷葉蕩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一旦落下，十八蠻部不覆存在。

河西九蠻舍不得數十萬流蠻溜掉，這個來路神秘的“墾荒團”，又豈肯丟掉荷葉蕩這個物美價廉的氣血供應地？

一旦河東、河西蠻部互掐，墾荒團是坐山觀虎鬥，還是偏幫河西九蠻？

如果是後者，雨蠻部落平添一群實力莫測的勁敵；

如果是前者，等河東河西廝殺出勝負，兩敗俱傷的時候，墾荒團趁虛而入，覆滅十八蠻部，整個荷葉蕩都不覆存在，墾荒團順理成章把此地劃歸版圖。

即便最壞的局面沒有出現，雨蠻率領河東其它幾個蠻部，大獲全勝，擊敗河西了的進攻，他們麾下的流蠻蜂擁而入河東，墾荒團從蜥蠻、鬼蠻這些人手中買不到蠻民，血靈麻田又急需投餵澆灌，會不會掉過頭來，要跟雨蠻部落做生意，用金幣誘惑夔、敖、猙、魃這些人，把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流蠻抓起來，裝進雙靈罐裏賣給他們？

夔、敖、猙、魃不肯就範的話，墾荒團又會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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