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來竭力安撫牲口猙：“我這就去山頂，懇求蠻神庇佑，幫助老巫度過難關。”

羆蠻巫身體裏倒灌了太多水木靈氣，隨著面龐越來越年輕，他的四肢百骸也漸漸草木化，雨來懷疑，最後他的屍體會蛻變成人形樹幹。

山頂石屋外，月色姣姣。

羆蠻巫躺在一塊厚厚的獸皮上，雙目緊閉，雨來半跪在他額前，面色虔誠，口中念念有詞，把蠻荒神棍的嘴臉演得惟妙惟肖。

蠻神庇佑？呵呵，他披著蠻荒少族長的皮，芯子早就換了人，如果蠻神真的有靈，第一個要劈死的就是他這種妖孽，此刻皺眉努力溝通的，是他眉心那塊神秘石卵。

想要救活羆蠻巫，必須先把他體內磅礴的水木靈氣吸走，神秘石卵可以辦到，但吸走的同時不損傷羆蠻巫，就難了。

雨來裝神弄鬼了整整兩個時辰，天都亮了，朝霞噴薄而出，撒向雨蠻山頂，籠罩在羆蠻巫身上，耳畔有雀鳥嚟嚟啼叫，繚繞晨霧中靜謐，盎然。

猙、夔、敖、魃、奕這些人全部守侯在一旁，殷殷期盼蠻神真的降下福澤，救活老巫。

蠻神沒有讓他們失望，隨著羆蠻巫的身體越縮越小，身上的水木靈息越來越淡，最終變成一個五六歲大的萌娃，緩緩睜開了眼。

五十歲的滄桑歲月，濃縮在五歲大的稚童眼中，四目相對的瞬間，雨來眨眨眼，再眨眨眼，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對方洞察了自己所有的秘密。

好在只是一瞬，老巫很快茫然起來，掙紮著坐起身，看向不遠處的猙：“怎麽回事？我們都被蠻神帶走了嗎？”

“沒有，蠻神他老人家很忙，住處很小，容不下我們這麽多人，讓我們繼續留在蠻荒。”

雨來信口胡謅，上下打量羆蠻巫，原本穿在他身上就有些虛的麻袍，現在罩在一個五六歲的屁孩子身上，跟個大口袋似地，很滑稽。

知道是雨來溝通“蠻神”，降下神跡拯救了他，羆蠻巫激動得渾身顫抖，恭恭敬敬地跪在山頂，面朝太陽升起的方向伏地叩首。

猙喜得抓耳撓腮，撲到老巫腳下嘿笑，羆蠻的老巫什麽都好，就是年紀太老，隨時可能被蠻神帶走，現在變成了五六歲大，是不是就不用很快死了？

不只羆蠻猙疑惑，其它人也想知道，雨來給的答案是肯定的。

“老巫吸納了天地間最濃郁的水木靈氣，勝過任何洗經伐髓的靈藥，不但能重塑筋脈，還能返老還童……”

可惜太兇險，即便有眉心石卵襄助，好幾次差點功虧一簣。

羆蠻巫是僥幸成功，其它蠻荒之人想效仿？十死無生。

雨來擁有原主部分記憶，但對羆蠻的這位老巫毫無印象，只記得他曾經跑去羆蠻山，誤闖老巫的住處，被牲口猙狠狠教訓了一頓，回到雨蠻山還大病了一場，之後再也沒去過羆蠻部落。

眉心石卵說羆蠻巫可以靠吞噬別人氣血延壽，是一種失傳萬年的蠻荒巫術，雨來對這種巫術很好奇，旁敲側擊地問。

羆蠻巫嘆氣：“我早年游歷西荒大地，得到一張上古蠻術殘卷，記載著一種可以靠吞噬蠻荒水木山澤靈氣延壽的神通，畢生只能施展一次，成則重活一世，敗則歸於天地。”

雨來驚咦，對這種上古蠻術大感興趣，能重活一世？這是多大的誘惑，足以讓蠻荒所有老家夥夜不能寐！

他琢磨著要不要跟羆蠻巫討過來看看，才剛救了這老頭的命，不至於馬上翻臉不認人吧？

“那張蠻術殘卷，被鳩山搶走了！”

羆蠻巫察覺到屋子裏氣氛怪異，索性敞開了說，他得到這份獸皮殘卷以後，苦心琢磨多年，因為內容不全，天賦有限，始終修煉不成，誤打誤撞反而拐上了另外一條岔道——

“水木山澤的靈氣太難駕馭，我從二十五歲開始嘗試，一直到四十五歲，整整二十年時間一無所獲……”

牲口猙拆臺，豎著蒲扇大的巴掌沖著老巫搖晃：“五年！”

老巫修煉上古蠻術並非“一無所獲”，起碼他那時已經比大部分羆蠻族人長壽，羆蠻少壯之時氣血磅礴，但這“磅礴”似乎是透支他們的生命力換來的，絕少有羆蠻能活過四十歲，大都在望四之年爆體而亡。

相較之下，蠻荒之人的壽命普遍在六七十歲，淬體九重巔峰的蠻民，最厲害地也活不過百歲，而開靈境的老怪，壽命起步在一百二十歲，開靈巔峰能活過兩百歲。

羆蠻因為壽短，部落始終繁衍不大，全部加起來不足兩千人，羆蠻巫的壽命一再突破上限，安然活過四十歲、四十五歲……五十歲。

雨來強忍著沒有質問羆蠻巫吞噬族人氣血延壽這件事，人都畏死，老巫又一心鉆研上古蠻術，誤打誤撞發現了這個辦法，很難控制自己不去做。

羆蠻巫苦笑，看著雨來：“小族長，蠻神是不是把我的秘密也告訴你了？”

雨來支吾：“他就隨口提了一句，沒說得太詳細，你們羆蠻族人氣血磅礴，人數又多，你每天吸一點……不礙事。”

“我雖然想活下去，但傷害族人的事情是不會做的，吞噬他們氣血這件事，一開始我沒有意識到，以為自己吞噬的是蠻荒水木靈氣，究竟是哪裏出了偏差，我也不清楚。”

羆蠻四十暴卒，在荷葉蕩人盡皆知，老巫研究上古蠻術的時候，也試探著想替族人解開這個難題，察覺自己每日都在吞噬族人氣血之後，他盡量控制自己去吞噬那些年近四十，氣血恣睢，隨時可能爆體而亡的壯年羆蠻。

有了他每日的吞噬，這些羆蠻居然一日日茍延下來，活得比所有人預料的都要長！

老巫大喜，規定部落裏年過三十的羆蠻，只要在部落裏沒有外出，每日都要到他的住處門外站一柱香時間。

這些壯年羆蠻從老巫住處回來以後，也覺得通體舒泰，神清氣爽，體內燥熱的氣血不再像從前那麽不受控制，轟傳老巫有神奇秘法，每日風雨無阻地去老巫住處。

真正的“小雨來”跑到雨蠻山閑逛，湊熱鬧也去了一趟老巫門外，回來後卻重病一場，原因就是被老巫誤吸了氣血，體弱扛不住。

老巫之外的其它羆蠻，大都喜歡跟雨蠻族人待在一起，原因跟喜歡去老巫門外罰站的原因一樣，覺得舒服，大約跟雨蠻體內的圖騰之力有關。

雨來皺眉想了想，問羆蠻巫：“鳩山搶走你的蠻術殘卷，他想幹嘛？”

“哼，那老怪物不知怎麽察覺了我的秘密，也想修煉這種蠻術，他讓鬼蠻族人跟著蜥蠻、蠆蠻圍攻雨蠻山，都是幌子！他一開始就是奔著我這兒來的，可惜我老邁，修為又低，被他得了手。”

羆蠻巫苦研二十多年，都沒學會吞噬蠻荒水木之靈，死到臨頭不顧一切，豁出去了！反而“成功”了，把整座羆蠻山吸成了一座死山，漫山遍野蔥蘢繁茂的古木灌木、靈草雜草，一瞬幹枯。

雨來一邊坐在篝火旁烤炙肉，一邊看著遠處朝霞籠罩的羆蠻山，問老巫：“那座山……什麽時候能恢覆？以後還能住人嗎？”

老巫搖頭，嘆氣，他得到的那份上古殘卷寫得清楚，被吞噬了水木之靈的地方，吞噬之力會延綿數載，寸草不生，蛇蟲鼠蟻誤入也會斷絕生機。

雨來聽得脊背發涼，剛想開口問，遠處羆蠻山上突然傳來鷹雀的戾叫，遮天蓋地數十只巨鳥，撲棱棱直往山上倒栽，一開始還能聽到戾叫，漸漸地杳無聲息。

雨來看得腳底冰涼，“誤入”沒有活路就罷了，連長著翅膀從天上飛過的蠻荒兇禽，離地幾十丈那麽高，也能被吞噬地失控栽落，太逆天了！

“老巫，我怎麽覺得……你這個上古蠻術像是邪術呢？”

雨來呲牙，這種奪天地造化之力的“上古神通”，如果在蠻荒泛濫開來，後果相當嚴重。

幸好失傳了萬年，不然人心貪婪，永無止境，為了一己私利，早晚要把蠻荒大地吞噬得千瘡百孔，淪為死地絕地。

更可恨的是，這張獸皮古卷落入鳩山之手，他的節操和底線不能跟羆蠻巫相比，雨來相信，如果有必要，鳩山吞噬自己族人、吞噬河西之地、吞噬整個荷葉蕩毫無壓力。

事已至此，老巫也沒轍，安慰大家說鳩山就算得到獸皮古卷，三年五載也難以修煉成功，等雨蠻夔突破開靈境，尋個機會幹掉他，奪回古卷。

羆蠻山已毀，千餘羆蠻族人住進蠆蠻部落，現成的石屋蒲棚，現成的桌椅鍋竈，日常所需一應俱全，比羆蠻山舒適多了。

老巫大難不死，返老還童，拘著族人安安穩穩住在新地方，籌備祭靈大典，他終年不出羆蠻山，河東蠻部首領沒幾個人見過他，看到羆蠻突然冒出一個五六歲大的“少巫”，震驚一下也就罷了。

這種事在東疆不是孤例，有些蠻民年幼誤食了某種天材地寶，身體終身保持那一刻的狀態，直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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