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來大概猜得到石卵起殺心的原因，要麽是為了保住它吞噬妖鷹的秘密，要麽是龜鰲男身上有讓它忌憚的東西。

這個忙，雨來必須得幫。

不提他跟神秘石卵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只說石卵剛剛從鷹爪下救了他們所有人，而龜鰲男神態傲慢，語氣陰鷙，實力莫測，來頭不明，又隔著一頭莫名撲倒的妖鷹，想要善了是不可能的。

這裏是蠻荒叢林，實力就是道理。

更何況，是龜鰲男先對他們起了殺心，那只妖鷹一直蟄伏在半空，聽見鷹哨聲突然痛下殺手，鷹哨就戴在龜鰲男的拇指上，雨來親眼看見他吹響，呼喚撲倒死去的妖鷹。

夔和猙射出的弩箭，都稍稍偏離了初始目標，但也都沒有落空，雨來猜測，龜鰲男的實力配不上他的倨傲，最大的倚仗就是那只妖鷹，鷹死了，他卻沒及時收起囂張。

垂死中的龜鰲男，不知道觸動了什麽機關，他左臂上的鰲盾滴溜溜飛上半空，赤紅的兩顆晶石疾速旋轉，很快轉出一個巴掌大的漩渦。

幾息之後，漩渦凝滯成一面水晶般的鏡子，表面微微蕩漾，似乎有什麽東西要浮現出來。

雨來眉心的神秘石卵大急，只來得及凝聚出兩個潦草字符——“低頭！”

雨來秒懂，急忙半趴在地上，屁股對著半空的漩渦鏡子，嘴裏沖著眾人嘶吼：“藏起來！那邊有人在看我們！”

夔和猙懵了，眼前種種顛覆了他們的認知，即便都貴為蠻部的首領也茫然無措。

早在雨來給他們打手勢，示意偷偷幹掉這個紫眼青年時，他們就開始犯迷糊了，不然也不會在還沒射死對方的時候，就收起震山弩。

如果在紫眼青年中箭之後，立即掄起移山刀砍斷他的脖子，不給他激活手臂上龜鰲盾的機會，就不會有眼前的變故。

雨來猜測，鑲嵌在龜眼中的赤色晶石，能催生出某種空間接點，讓千萬裏外的人通過空間漩渦，看清楚這邊發生的事情。

他們是殺死紫眼青年的“兇手”，如果被看清了臉，後果很煩。

一群人抱頭彎腰，溜溜往幾百米外的烏酸樹林裏躲，堪堪只剩下幾步路的時候，半空中的漩渦鏡子裏，露出一張氣黑了的老臉，原本就皺巴得像核桃皮，盛怒之下，面容猙獰扭曲，死死盯著不遠處的十幾個“屁股”，口中發出憤懣兇戾地質問：

“誰？！是誰害死了我孫子！我親愛的麻吉，你才剛剛離開我……你們這群卑賤貪婪的蠻民，殺了我的麻吉！赤焰在上，我發誓一定會找到你們，殺死你們，殺光你們的族人……你們死定了！啊啊啊——”

歇斯底裏地嘶吼，狂暴兇悖的詈罵，隨著龜鰲盾一起碎成銀白色的粉末。

已經沖進烏酸樹林中的狩獵隊，人人驚得瞪大眼珠子，有膽子小的瑟瑟發抖，以為是神靈降臨。

雨來安慰大家：“沒事，他沒看見我們的臉。”

只憑屁股的形狀和衣服的款式，想在蠻荒億萬蠻民中挖出他們，不可能。

夔默默想了一遍，確實如此，禍事已經惹下了，當務之急是弄清楚紫眼青年的身份，再推測鏡子裏發飆的老頭是誰。

在雨來眼中，這件事的來龍去脈非常簡單，那個疑似叫“麻吉”的紫眼混蛋，騎著雙頭妖鷹路經此地，發現他們正在圍獵紫鱗巨蟒，想分一杯羹，或者殺人奪蟒，暗搓搓指使妖鷹參與狩獵，自己躲在一旁窺視。

察覺到他們實力低微，身上的儲物罐又太多，“麻吉”心生貪念，想把所有人都幹掉，結果踢到鐵板，折在深山裏，臨死之前心有不甘，激活了左臂上的龜鰲盾，把自己死去的消息傳遞給家中長輩。

從“麻吉”身上搜到的東西，側面驗證了雨來的猜測，他所有的好東西，集中在十根手指上，兩根小拇指上戴著一紅一藍兩枚儲物戒，做工精致，雕刻著鋤頭形狀的圖案，大約是家族徽記。

戒指內部的空間非常龐大，比鳩山雙靈罐的空間大了十倍不止，足以把紫鱗巨蟒、黧青巨蟒和雙頭妖鷹全部裝進去，還有空餘。

青年自己的物品大部分放在赤色儲物戒中，酒囊、衣飾、鞋履、音圭、星鈴、法典、幻書、金絲玉簡、幾萬金幣、晶卡、獸皮畫卷、桑皮紙、朱砂筆、星墨、丹藥、淬體靈草、古怪靈器……每一樣都奢靡華麗，鑲金鏤銀，衾枕和睡袋也都是用精麻織成，觸感輕軟，跟蠻民常用的粗苧麻比起來天上地上。

那枚惹禍的鷹哨，待在他左手食指上，玄銀指環托著一粒海螺，吹一下尜一聲，粗糲刺耳，想來也不是什麽愛鷹之人，完全是把雙頭鷹當苦力虐待，最後還死在他的貪心裏。

其它幾根手指上戴著的東西琳瑯不一，有兩樣眉心石卵也不確定用途，他右手中指上戴著的那枚孔雀綠戒指，雨來一開始以為是裝飾品，居然是防護隱身罩，激活靈力按下綠光瑩瑩的寶石，就能彈出一個媲美“七兇罩”的防護力，兼具隱身效果的靈光罩，能籠罩方圓一丈大小的空間，相當實用。

最讓雨來驚訝的，是麻吉左手大拇指上戴著的神秘印章，古拙滄桑的火銀戒座，托著四四方方一枚凸紋玄銀璽印，鑄工精巧，圖案玄奧，雨來拿起來在麻衣上蓋了一戳，是帝國官方星文“墾”，形似藍星篆字。

墾？墾荒團？！帝國墾荒團？！！

雨來的臉色黑了，這個“麻吉”所有用品上都鏤刻著的鋤頭圖案，鋤身上還有藤蔓枝葉纏繞，聯想到山蠻魃口中的血靈麻、墾荒團，這之間不會有什麽牽扯吧？

雨來不顧夔和猙疑惑的眼神，悶頭在紫眼青年的儲物戒中一頓扒拉，扒出一個烏沈鐵木制造的大木盒，掀開盒蓋，裏面放著一個嬰兒拳頭大的小銀匣，一張長三尺、寬四尺的獸皮地圖，一塊桑皮紙，一塊火晶磨制的放大鏡。

掀開小銀匣，赫然又是一枚璽印！

通體黧青，橢圓造型，夔認出這是蠻荒督司府的制式印章，頒發給治下大小官吏證明身份使用，烏鬼爪身為荷葉蕩“佐領”，也有這麽一枚。

督司府頒給紫眼青年的璽印上，刻的也是個“墾”字，旁邊的桑皮公文紙上，銀鉤鐵畫寫著一片黧青色星文：

“茲奉帝國長老會八號令：授予帝國治下鋤禾家族，在東鳧山脈外圍一百裏內享有墾荒權，境內所有蠻部、蠻民不得阻撓！特令唯止，帝國永疆。”

雨來壓抑住心中的憤懣，攤開獸皮地圖，這種圖不是藍星彩繪的平面圖，而是跟封印部落圖騰的卷軸類似的三維全息立體圖，火晶放大鏡掃過之處，山川草木呼之欲出。

上面有三處地方插上了鋤禾家族的徽記，雨來認識其中一處，猜出其中一處，還有一處毫無印象。

猜出的那處，疑似山蠻魃的祖地。

認識的那處，是荷葉蕩，那枚該死的鋤頭徽記，不偏不倚就插在雨蠻、羆蠻所在的位置。

雨來把自己的發現指給夔和猙看，氣得猙又砸了死透的紫眼青年幾拳。

就算沒有他指使妖鷹殺人奪蟒的事，只要知道這廝有禍害自家部落的心思，那就是不死不休。

“夔叔，鋤頭雖然插在雨蠻山上，指代的意思卻未必就是這一處，會不會整個荷葉蕩，都在鋤禾家族墾荒的範圍內？”

夔倒吸一口冷氣，這個嗜血家族胃口太大，仔細想想又完全有可能，雨蠻山才多大點地方，值當紫眼青年大張旗鼓說動督司府頒發執照，煞有介事？

血靈麻那種邪惡靈植，只要占據一片靈田，就能把周圍大片靈田吞噬殆盡，雨蠻被“墾荒”了，河東其它八個蠻部唇亡齒寒，早晚逃不掉。

河西的蠻部隔著一條百丈寬的小天河，又兇悍好鬥，勉強能多撐上一陣子，只要鋤禾家族的實力夠強，決心夠大，鏟平開墾分分鐘。

河西最大的倚仗，是開靈境的大山掌鳩山，老家夥在關鍵時刻會不會掉鏈子且不說，只說戰鬥力，雨來剛穿來時聽黑皮鴟吹得雲裏霧裏，實際交手爾爾，現在他突破到淬體境七重，更加看不起這個鬼氣森森的幹癟老頭。

只要鋤禾家族誘以小利，鳩山那種毫無底線的鼠輩，淪為墾荒團的眼線和打手都不稀罕。

雨來想透徹這些，果斷把紫眼青年剝光擼盡，連腳上用疾風獸皮鞣制的法靴都脫了下來，羆蠻猙眼饞，撲上來要搶奪，雨來冷靜地制止：

“這個‘麻吉’身上所有的東西，包括那邊兩條巨蟒，你都沒份，全部交給我藏起來……記住，我們從沒來過這片紫芝草甸，從沒狩到兩條巨蟒，從沒見過雙頭妖鷹，從沒殺過一個紫眼年輕人！”

雨來說得神色冷峻，羆蠻猙訕訕縮回了手，撓撓頭不知所措，剛才那個黑臉老頭在半空的漩渦裏嘶吼嚎啕，詈罵威脅，猶如灌耳魔音一般，聽得他心中凜冽，硬是沒敢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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