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魚哥哥……”荀彧從書堆裏擡起頭來，四處張望下看見一個小花妞扒在自家院裏的墻頭上。春日潁川的午後太陽剛剛好，是扒人墻頭幹壞事的好時景，於是她今日就瞧上了荀彧家的墻頭，梳著兩個小小的總角，一邊綁了一朵不知名的小紅花，套上祖母新做的小襖，哼哧哼哧地就爬——熏魚哥哥家的墻頭最幹凈了，她才不怕弄臟衣服什麽的。

小花妞今年四五歲爾，是自家叔父的幺女，祖父最歡喜的孫女，自己和兄弟們最寵的堂妹，總而言之是一個招惹不得的主兒……因此荀彧火急火燎地扔下先生留下功課向外跑，被春日下小花妞的白牙閃了眼，差點被身邊的木幾絆了一個狗吃那個啥。

荀彧跑到院墻外面，小花妞依然扒拉著他家墻頭，只不過頭扭了回來，嘟著小嘴巴巴地又喚了聲：“熏魚哥哥……”荀彧擡起袖子抖著手擦了擦鬢角的汗——其實根本就沒汗，心裏撲騰撲騰的，這祖宗要是摔了……不過好在他家墻頭不算高……荀彧認命地張開雙臂，仰視墻頭上的小花妞，誘道：“阿襄乖，快下來，哥哥接著你……”墻頭上的小花妞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荀彧至今尚且單薄的小身板，弱弱地問：“你……行嗎？”荀彧聞言臉就黑了。雖說他且剛滿十二歲，身子骨還沒長結實，可她一個黃毛丫頭憑什麽鄙視他！！

“阿襄相信哥哥……”荀彧萬般無策之下只得再次誘哄，墻頭上的小花妞一臉“我跳下去就會摔死”的驚悚，荀彧心裏便一陣郁悶，小堂妹屢屢傷害了他這半大男人的自尊心……

“……再不下來我就告訴叔父，讓他把你弄下來！”荀彧只好拿出屢試不爽的殺手鐧，他家叔父是荀家家教最嚴的大家長，對任何小輩適用，絕無例外，盡管小堂妹是家教最不成功的一個，但是在畏懼叔父的排行榜上是穩穩位居榜首的……

果真小花妞聽了以後“哧溜”一下就從墻頭上滑了下來，把荀彧撲了個滿懷，也許荀彧寶寶是真的不行——小身板倏地受了猛烈沖擊大大的不穩了一下子。

小花妞並未在意此處，只在荀彧懷裏蹭來蹭去，荀彧被折騰的一身汗毛都豎起來了，小花妞卻喟然嘆道：“熏魚哥哥你換香味了，比以前那個好聞誒……”荀彧聞言不為所動，把小 花妞從懷裏扯出來，訓道：“是‘荀彧哥哥’，不是‘熏魚哥哥’！”小花妞嚴肅地點頭：“嗯，我知道啊，是熏魚哥哥。”

“……”荀彧哥哥的裝面癱教育方針失敗，心中自我安慰：算了，他荀彧以後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跟這小女娃一般計較。於是乎牽著小花妞的小嫩爪往院裏走，他還有好多功課呢……至於手裏牽著的這只，就扔給

休若兄長好了……荀彧進門之前瞥見院墻旁用來擺設的小假山，暗自恨道，晚上一定要告訴父親把這勞什子拆了，一定要！

荀襄喜歡爬墻頭這個事，兄弟幾個都是知道的，而且大家都願意幫她兜著，原因不明。只不過以前她都是去幾個兄長院裏，沒想到有一天也輪到自己了。荀彧低頭喝了口悶茶，嘗不出味來。

……怪只怪本家女娃太少，也鮮有其他族叔伯帶著自家小閨女來串門子的，大的姊姊能嫁的也都嫁了，阿襄沒有玩伴，自然就只能禍害他們幾個兄弟，祖父他們根本就未意識到這點，可謂教導兒孫頗有經驗，可從未對女娃娃上過心思，阿襄是第一個，可也就是這一個讓荀家的大小老少爺兒們都栽了。荀彧瞅瞅磕瓜子磕得眉飛色舞的荀襄，總角邊滑稽的小紅花也跟著顫啊顫，心裏對於她方才爬墻所產生的不快都跑光了，遂伸出爪子又給她抓了一把瓜子放在碟上。這些玩意兒他本是不屑理會的，總覺得這些都是市井小民消遣來的，不是他荀彧不親民，他們這種世家子弟要註意氣質，形象……荀襄一開始還會問熏魚哥哥為什麽不喜歡吃炒瓜子，荀彧不答，一旁買瓜子回來的熏煙哥哥卻是一臉賊笑，嘿嘿不語。後來荀襄知曉癥結所在，便會白幾眼荀彧：“熏魚哥哥死要面子。”其實荀彧心裏被噎得不行，可還是得安慰自己：他荀彧以後是做大事的人，不能跟小女娃一般計較。不過他還是會時常托衍兄長捎些各種口味的炒瓜子回來，以叔父的性子，阿襄是斷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偷吃的，荀彧這裏便成了一個偷吃的好去處。

荀彧見荀襄一個人自得其樂，也就不再管她，看起書來。這一會又耽擱了許久，卻還有好幾卷沒有看，不過荀彧絲毫不用擔心，充分利用他一目十行的天才技能，雖然讀得粗略，但也識得通透。身邊荀襄嗑瓜子發出不安分的咯嘣咯嘣，也早已被他當成伴樂了，兄妹倆一起在一間馨香滿室的屋子裏幹著各自和諧的事，裊裊輕煙，淡淡茗香，倒也愜意。

“熏魚哥哥，為什麽諶哥哥不在？”許是嗑瓜子磕飽了，荀襄灌了一壺茶，礙著荀彧正在努力用功，只好試圖尋找下一個禍害對象。荀彧悶聲道：“阿諶去書院尋書了，大概是耽擱了罷。”不曉得為何他和休若兄長如此倒黴，一個被喚作“熏魚哥哥”，一個被喚作“熏煙哥哥”，倒是最小的荀諶名字起的好，從未見阿襄喊過他什麽稀奇的綽號，一個一個諶哥哥叫得很是歡實。唉，父親怎的如此會起名！

不多時，荀諶便從書院回來了，放下竹簡一堆，便看見荀襄咧著嘴沖他樂呵，旁邊還擺著一大坨嗑瓜子留下的殘骸，與一旁荀彧安靜讀書的白

玉小童形象及其不符。荀諶打過招呼後荀彧還是悶悶地看書，荀諶看他這般也是不解，荀家的寶寶個個都精，可也不是什麽都精的白骨精，荀諶寶寶甩甩頭，算了，權當他哥年紀不大瞎裝深沈吧，反正荀彧一向是這個樣子的，正因如此對長輩而言，才非常討喜。而且前兩天書院那個神馬書都看的先生說，男孩子到了年齡都是要經歷生理期的，所謂癥狀就是鬧別扭以及各種鬧別扭，是精神上的虐殺和身體上的摧殘，各種滋味還需自己領悟啊……所謂沒有經歷過的人是不會懂的……荀諶想起先生那神鬼莫測的表情，再看看荀彧那偽深沈的臉，他咧開嘴，看來生理期的滋味不好受啊……荀諶惡趣味地笑著。

“阿襄，要不要諶哥哥帶你去玩啊？”荀諶尋思，既然兄長在此遭受酷刑，那他就更應該帶著小堂妹脫離苦海，逃出生天，反正小女孩很好騙的嘛。至於他這個親兄弟就更不能留在這裏了，免得禍及池魚……俗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還……呸，什麽比喻！荀諶放棄了心理療法，拉著荀襄跑了，所謂走為上策。剩下荀彧寶寶一個人蕭條地看書。

“啪！”因為木幾太小，而竹簡又委實忒多，不由得滾下一卷來，荀彧拾起時見其散開，瞥見一行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以前荀彧覺得孟夫子的話還都是挺有道理的，現在看來，都是屁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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