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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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2-3-7 15:18:20 字數：6307
剛剛給宋連回了信打發碧玉鵲去找他，一轉身便見簾生穿著一身便裝往外走去，我忙起身追出去：“我和你一起——”
他停住身捏著我的手，將我打量了一眼，問：“今天頭不暈了？”
我連忙搖頭：“不暈了不暈了······”說著就要拉著他往外走。
他停住不走，將我拖住，道：“聽話，好好呆在家裏——”說著捏我的手緊了緊，松開就朝門外去。
我又跟上去拉住他的衣襟。
他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惱意。我連忙松了手，道：“我不想一個人，不想在家裏等你，不想看不到你——”還沒說完，便有一個丫環來催，說是赫連公子已經在府門外等著了。
他頓了一頓，揉了揉我的發，說：“乖，好好在家裏等我。”說罷也不顧我的反應，果斷地轉身出門而去。
我既害怕他惱我，又擔心那些無聲無息的殺手，想了一想，還是悄悄跟了上去。沒想到他們只是一邊閑聊，一邊在城內四處亂轉，好似是在游玩一般。我跟蹤的甚是勞累，撐著額頭緩了一緩，再看時已經沒有了他們的身影。
這下糟了！我頓時在心中驚呼，還在忙亂地找著，忽然一匹快馬沖過，我還未來得及反應，身體被人一帶，已然安好地立在街邊。那人身上熟悉的氣息頓時讓我僵住，半天，才緩緩轉頭望著簾生，強笑著道：“真巧啊——”
簾生一臉冷沈，沒有說話。
赫連玉道：“你沒看見馬車嗎？”
我茫然頓了頓，半晌，道：“······哦，看見了，忘了躲了——”
赫連玉奇怪地看著我，半晌，笑了一下：“反應真是夠遲鈍。”說罷又轉向簾生，“走吧，他們只怕等急了。”
簾生望了我一眼，淡淡道：“回去吧。”轉身就走。
我心有不甘，又擔心他又怕他惱了，征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待反應過來時，已經沒有了他們的身影。我暗暗嘆息了一聲，想了想，還是回家去等著他。
邊走邊玩，街邊景色秀麗，花香陣陣，忽想起去年三月之間，我還日日在風月茶館彈琴守株待兔地等著簾生，現如今已成了他的妻，怡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忽然很想念那個茶館裏的桃花糕，想了一想，左右無事，便決定去走一趟。
北靜王府本離風月茶館很遠，幾乎分居水州城東西兩頭，經過跟蹤簾生這麽一大番折騰，竟不知不覺到了城西。我順著街道一路逛過去，街上新奇之物頗多，我一一賞玩過去，走了小半個時辰，穿過西街，涉水橋，右拐，便是風月茶館。
我在門口頓了一頓，想著此地乃是我同簾生初初邂逅之地，不免生出一些感慨。進得店內，正預備往櫃臺上看去，一個店小二熱情招呼。我想了一想，提步上了二樓，正好之前簾生坐過的位子空著，便連忙坐了過去，要了一壺茶，又點了一些桃花糕。
窗外一片晴空，萬裏無雲。枝頭桃花灼灼，紛紛亂亂灑了一地。忽然想起前歲寒冬之時，我接了第一單生意，殺了金錦月，本預備雄心勃勃，借殺人之機錄些刀下冤魂故事，不想後遇簾生，竟將此理想徹底放棄。如今此生再無別的念想，只想伴著簾生安安穩穩地過一世，心下雖然甜蜜又幸福，但不知為何，隱然有一種淡淡的悲傷漫過心底，好像是丟失了一件重要的寶貝一般。慨然一嘆，覺得下輩子若是有幸，投個男兒身倒也不錯。
一個人喝了一會子茶，嘆了一番氣，覺得簾生差不多也該回來了，我此刻從此處回王府還很有一段路程，便包了桃花糕揣在懷內，付了帳下樓。
剛剛下了樓梯，便見毛掌櫃從外進店，忽然想起去年三月間在此處給簾生留了一封書信，至今也未聽簾生提起過，想是沒有收到，便上前與毛掌櫃打招呼。
毛掌櫃看到我，楞了一楞，好似未認出來。我這才想起自己此前見他都是帶了面具的，遂等著他。他將我盯著看了半晌，才緩緩道：“原來是白梅姑娘。”
我這才想起初初闖蕩江湖之時，給自己取的藝名，乃是白梅。
我笑點著頭，道：“那兩個賣藝的兄妹不是在你這裏留了一封書信嗎？有沒有被取走？”
他頓了一頓，道：“姑娘是說阿薇？”
我大喜，連忙點頭，期待地看著他。他慢慢從櫃臺後面拿出一份書信，道：“是不是這封？”我一看上面是宋連的字跡，正是“蘇君親啟”四字，很是開心，連忙拿在手裏，道了一聲謝，又與毛掌櫃寒暄幾句便走了。
臨走時毛掌櫃問：“姑娘可知阿薇姑娘在哪裏？”
我頓了一下，笑道：“我只是受他所托來此取信，並不知他在哪裏。”
拿著信，我邊走邊想，不知是回去看好呢還是現在就看看。因當初是宋連寫得，雖然內容知曉，卻並不知他是如何行文的。思慮半晌，還是決定回去再看。
一個人又沿街逛回去，忽覺眼前一個人影好似簾生，擡頭看去，那人站在窗戶邊，身著青衣，只露出隱隱一角，看不真切，但他周身散發的氣息卻甚是熟悉，一時心中欣喜，欲待奔過去，忽想起先前他冷沈的臉，腳步頓住，再擡頭看去，窗戶邊已換了一抹水紅，我心下大疑，擡頭去尋那高樓牌匾，只見其上用金字雕鏤著三字：天香樓。
我微一反應，才想明白那原是一座青樓，頓時心下一陣火氣噌噌直往上湧，一陣冷意也漸漸從心底慢慢往外滲。想了一想，轉身入了一間制衣店買了一套男裝套在身上，便悄無聲息地入了天香樓。
樓內脂粉輕揚，煙霧繚繞，朦朧中帶著一股妖酌之氣。我剛進門，便有一個妖嬈的女子攀了我的手臂，我一路敷衍地由他拉著，到了簾生所在屋子的側面，預備找地方坐下。打眼掃了一圈，只有角落上剩了一張桌子，便走過去坐下。那姑娘看我坐下，便旋身欲入我懷，我看他媚眼如絲，想起簾生懷裏正坐著這樣的女子，心下怒氣直冒，手禁不住狠狠捏住那個姑娘的手腕，將他推開，冷冷地說了一個字：“酒！”
那女子惶然離開，片刻便將酒送來，立在我身邊，不知該去該留。我猛飲下一杯，眼淚瞬間便要湧出眼眶，厲喝一聲：“滾！”所幸樓內嘈雜不已，也只是那姑娘能夠聽見，並不曾引起什麽動靜。那姑娘見我厲喝，顯見是心情不好，立即逃了開去。
我一邊喝酒，一邊看著那些嫖客一人懷裏摟著一個姑娘，滿臉醜惡，一想到簾生也混跡其間，那些嫖客的臉不禁都換成簾生，心下又是生氣，又是心酸。想著自己那麽艱難地尋找他，那麽艱難地讓他喜歡上自己，那麽艱難地同他成了親，丟失了自己的理想，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劍，忍受了那麽多難以忍受的苦痛，如今換來的，竟也不過是這樣的結局，竟也不過是這樣的結局！我心頭冷笑一聲，眼淚禁不住撲簌簌而下，仰頭喝下一大口酒。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可是，從今以後，誰還值得我日思夜盼，執心相思呢？
那個我傾盡生命費盡心力保護的人，那個我面對無數刀光劍影穿過茫茫人海找到的人，那個我為了他放棄一切滿心滿眼裏只有他的人，如今，他同天下所有會喜新厭舊始亂終棄的人一樣，流連芳叢，置身青樓。我曾經還為不相信他而深深愧疚，可是如今才知事實真相卻是這般，原來卻是這般······
多麽可笑。
我輕笑出聲，看著那些面目可憎的嫖客，好似看著簾生，緩緩地擦去眼淚。有什麽可哭得呢？我輕聲問自己，不過是世間一個普通的男子，不過是自己眼力不濟，千挑萬選，一直以為他就是自己的如意郎君，一直以為他與眾不同，一直以為他值得自己好好愛戀，傾盡一生的心血，將自己的一生都賠付與他，結果換來的，也不過如此，也不過如此。可是，心下為什麽如此疼痛呢？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窒息般的疼痛。
我撫著心口，想，我早已經把心給了他，如今，那顆心在他手中千瘡百孔，鮮血淋漓，可是他看不到啊，他看不到啊，他只看到那些女子柔媚的眼睛。他是不是將我的心丟了呢？是不是將我的心丟了呢？
心下抽痛，我簡直不能呼吸，只有大口大口地灌下酒水，麻醉自己的神經，才能稍稍感到一絲緩解。正在朦朧間，手上忽然覆蓋了一雙大手，耳邊噴灑著濃重的酒味。我擡頭看去，只見一個醉意熏熏的男子正伏在我的肩頭，口裏一陣輕笑：“小相公，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啊，本公子來陪陪——”
我心中原本又是傷心，又是生氣，瞬時全部都化作怒意洶湧而出，猛地起身，一把將那人推倒在地，口內厲喝：“瞎了你的狗眼！”
那人被我推倒，酒意瞬間醒了大半，一跳而起一邊開罵一邊擄起袖子就來與我廝打。我心中氣憤已極，飛起一腳踢在那人腹部，將那人踢的向樓下滾去，我猶不解氣，又奔下樓梯將那人一陣狠打。正打的不可開交，腰中突被人打了一悶棍，眼神迷蒙中忽見前方樓梯上跳下一個大漢，手中提了一把大刀，就欲來砍殺我。我即刻閃身避開，心中冷意淩然，一個旋身，從腰間抽出軟劍便朝那人攻了開去，心中卻滿滿都是簾生的影子，酸苦異常，眼淚迷蒙了雙眼。一個不小心，背後被人刺了一劍，我倏然轉身，提劍隔開，還是覺得背後鮮血順著衣理緩緩流下，心下又是郁結，不禁兩腿一抖，跪下地來。
突聞一聲“阿薇”呼喊，一個人影閃過，我正欲躲開，身體被人扶起。我怔怔地擡頭去看，哦，幸好，那人不是簾生。我微微松了一口氣，覺得他的臉型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想了半天，才想起是去年三月間救宋連的時候遇到的陸辛織。我臉上淚痕未幹，胡亂抹了一把，腳步踉蹌，一邊傻笑著與他打招呼：“嗨，陸辛織，你怎麽來了？”
他將我扶住，皺眉道：“怎麽回事？”
我笑著搖頭，手一直擺：“沒事沒事，我喝了一點酒，就一點點，就一點點······”說著看他皺著眉頭不相信的神色，我拿小手指比劃，“就一點點——”
話猶未完，身子猛然被他一帶，淩空躍起，他手中寒劍瞬間閃出劍花萬千，淩厲非常，帶著異常蒼冷的氣息。猶未落地，便聞一陣熟悉的聲音破空而來：“放開他！”
我循聲望去，一人身穿青衣，手中一柄寒光閃爍的寶劍，劍氣自他腕間層層激蕩開來，一波波向我們襲來。我禁不住緊緊抓陸辛織的衣袖，將頭轉過去：“我不要見到他，我不要見到他······”
陸辛織會意，帶著我往門口掠去。還未到門口，簾生提劍擋於身前五步，冷冷道：“請閣下放開內子！”
我緊緊抓住陸辛織衣袖，示意他不要答應他。陸辛織挑眉問：“你憑什麽說他是你夫人？他本人都不願跟你走——”又側轉頭問我，“阿薇，你願意跟他走嗎？”
還未及回答，側邊一抹水紅色衣衫閃入眼簾，我心中傷痛欲絕，死死盯著他，冷冷地搖了搖頭，道：“不願意······我不認識他。”
簾生眉頭緊皺，低喚道：“阿薇······”
我看著他，眼淚不禁奪眶而出：“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我怎麽會認識你？”
簾生眉頭皺的更深，眼色深沈如海，望著我，良久，道：“阿薇，有什麽事我們回家去說······”
我本不想如此失態，本不想讓他看到我的傷，看到我的痛，但心裏的傷痛翻江倒海洶湧澎湃，倒抽冷氣都止不住，不禁顫抖著聲音冷笑一聲：“家？我還有家嗎？”我擡頭打量了一眼屋內，掃視了一眼他身後的那抹水紅色，冷聲道，“自從你踏入了這座樓內，我的家就沒了······”
他看著我，默然良久：“阿薇······”
我等著他解釋，等著他告訴我，他不是流連芳叢，他不一樣，但是，他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有說，只是低低地喚我，帶了一絲乞求，帶了一絲心痛。我細細體味他的痛，他可有看到我的痛？心裏一陣心酸，禁不住輕聲問他：“你知不知道，我整日為你擔驚受怕，一時一刻都不敢離開你？你知不知道，我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下你？你知不知道，當我看到你在這座樓裏的時候，我的心，有多麽痛？”說著，自己的心禁不住抖了幾抖，身體不自禁往簾生搖搖晃晃地走去，手指緊緊捏成拳頭，作成匕首狀，一下一下往心口處紮去，“那是被人狠狠紮一刀的痛啊······”說著心下絞痛，胸中忍不住一陣氣血翻騰，一股腥甜湧上喉頭，我竭力想要壓制住，結果全是徒勞。鮮血從嘴角慢慢溢出，身形搖搖晃晃，我掙紮著依舊一步步慢慢往簾生走去，一點點靠近他，手指點著他的心，“你到底有沒有心呢？我把整顆心都交給你，你卻將它刺得千瘡百孔······”身形突然一個搖晃便栽倒下去。簾生從半空將我接住，我死命掙紮著想要掙脫他的手，卻被他緊緊圈住，絲毫也不松手。
他沈痛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阿薇······”
陸辛織見狀，急喚我一聲：“阿薇！”提劍就往簾生攻來。簾生將我抱在懷內，提劍格擋，只見他身影一飄，瞬間便已落在樓外大街上。陸辛織提劍跟身上來，一招淩厲攻勢直追而來。
簾生眼內冷意沈沈，伴著沈痛之色，劍氣自他腕間層層激蕩開來，絲絲入扣地探入陸辛織的劍風之中，街上頓時人仰馬翻，劍氣蕩逸在整個天地之間。他們的身影一陣交錯，我還未及看到他們怎樣交手怎樣對招，所有劍氣瞬間消隱。簾生持劍的手臂上滲出絲絲鮮血，陸辛織的身形微微晃動了幾下，口內湧出一口鮮血。
陸辛織擦了擦嘴角，道：“他不願跟你走。”
簾生看著我的眼，默然半晌，沈痛地道：“阿薇······跟我回家吧。”
我聽著他沈痛的聲音，眼中心中忽然都是他的痛，他的傷，自己的心也禁不住被刀割一般疼痛······我不自禁微閉了閉眼睛，腦中全部都是讓我心酸的過往，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我被劫持的日子裏他發了瘋似的尋我的樣子；他抱著昏死的我枯坐一天一夜，毅然決然同我冥婚；新婚那夜他揉碎我在懷裏，好像生怕我一不小心便從他指間流出去；每天早晨醒來，他溫柔地躺在我的身邊，看著我的眼睛，帶著笑說，阿薇，你醒了；他輕輕地刮我的鼻子，經常揉亂我的發，他與我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都是他啊······
一點一滴都是他對我的真心。他的每一個微笑的表情，嘴角輕輕扯起的弧度，眼中一閃而過的怒意，那兩汪星芒閃耀的落落湖泊，微微皺起的眉頭，嘴角隱含的戲謔，溫柔的聲音，細微的關懷，那些情人間的呢喃，溫暖的懷抱，寬闊有力的臂膀······所有關於他的一切，都是我深深眷戀的紅塵，我怎麽舍得離他而去？
我眼寒熱淚，看著他沈痛的眼眸，緩緩點了點頭。那裏面，有千言萬語，有深深情意，有我一輩子苦苦追尋的眷戀······
我側轉頭，望向陸辛織，他單薄的身影直直立在日光下，帶了無限的落寞與孤寂。我慢慢看向他的眼，朝著他微微搖了搖頭。他一頓，持劍轉身，緩緩離去。
我忽然想起他讓宋連帶與我的話，心中一抽，身體不自禁一顫，背上傷口隱隱作痛。我微皺著眉，想了一想，擡頭與簾生道：“我背上有傷——”
他一頓，眼中閃過一抹疼惜，查看過後，眉頭深鎖，臉上冷意沈沈，又輕輕將我抱起，小心避過傷口，朝醫館掠去。待到處理完傷口，夜幕已經降臨，清朗的月光斜斜鋪灑了整個天空，流碎一地的波光。簾生抱著我緩步出了醫館。他擡頭看了看月光，垂下頭來，默然看著我的眼眸，良久，淡淡道：“我今天去天香樓，是和赫連談事情。”
我早已猜到事情的真相，一直等的就是這句話，現在，他終於說了。
我在他懷裏動了動，攀著他的手緊了緊，下午獨自飲酒的巨大傷痛瞬間消隱無形，無限羞愧自胸中漫起，不自禁將頭埋在他的胸前，良久，甕聲甕氣地說了句：“對不起。”忽然想起他手臂上有傷，連忙伸手攀住他的脖子，好減輕他手臂的壓力。
他手臂跟著動了動，幫我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良久，看著我的眉眼，眼裏升騰起一絲霧氣，淡淡道：“我沒告訴你，原本便是害怕你生氣，你到底還是跟來了······”
我動了動唇，低低說：“我沒有再跟著你······”
他一楞，我伏在他懷裏解釋道：“我去風月茶館買了桃花糕，折回來的時候······”
他微嘆口氣，默然良久，道：“幸好！”
我不知他是何意，但如今我已知他的心意，無需再在這些上費心力，便很安心底伏在他懷裏，想，我應該相信他，不顧一切地相信他，不再懷疑，不再擔心。他手臂忽然微微抖動，我想了一想，皺眉道：“你碰到我傷口了······”他手臂微動，預備換一個姿勢，我道：“不必了。”說著就動了動腿，從他懷裏跳了下去。
他見我行走如常，也未說什麽，緊緊牽著我的手放於身側。天上月華如水，我們頂著滿天月光，緩緩往回走去。遙遙在盡頭的那所巨大宅院裏，因為有了他，那裏從此成了我的家，我會與他幸福美滿地活下去，一生一世都似此刻這般平靜。那裏會灑下我們的歡聲笑語，也會灑下我們的低聲呢喃。我們會在春天坐於灼灼桃花下彈琴，夏日在朗月明星下談心，秋日賞滿院各色墨菊，冬日在皚皚白雪中相互嬉戲。我們會有一大群孩子，我會同他們一起捉迷藏，玩游戲，也會教他們讀書、寫字，賞花賞景，看日升月恒，星芒閃耀。偶有的爭吵也無傷大雅，卻讓我們更加珍惜彼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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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住身捏著我的手，將我打量了一眼，問：“今天頭不暈了？”
我連忙搖頭：“不暈了不暈了······”說著就要拉著他往外走。
他停住不走，將我拖住，道：“聽話，好好呆在家裏——”說著捏我的手緊了緊，松開就朝門外去。
我又跟上去拉住他的衣襟。
他眉頭微皺，眼中閃過一絲惱意。我連忙松了手，道：“我不想一個人，不想在家裏等你，不想看不到你——”還沒說完，便有一個丫環來催，說是赫連公子已經在府門外等著了。
他頓了一頓，揉了揉我的發，說：“乖，好好在家裏等我。”說罷也不顧我的反應，果斷地轉身出門而去。
我既害怕他惱我，又擔心那些無聲無息的殺手，想了一想，還是悄悄跟了上去。沒想到他們只是一邊閑聊，一邊在城內四處亂轉，好似是在游玩一般。我跟蹤的甚是勞累，撐著額頭緩了一緩，再看時已經沒有了他們的身影。
這下糟了！我頓時在心中驚呼，還在忙亂地找著，忽然一匹快馬沖過，我還未來得及反應，身體被人一帶，已然安好地立在街邊。那人身上熟悉的氣息頓時讓我僵住，半天，才緩緩轉頭望著簾生，強笑著道：“真巧啊——”
簾生一臉冷沈，沒有說話。
赫連玉道：“你沒看見馬車嗎？”
我茫然頓了頓，半晌，道：“······哦，看見了，忘了躲了——”
赫連玉奇怪地看著我，半晌，笑了一下：“反應真是夠遲鈍。”說罷又轉向簾生，“走吧，他們只怕等急了。”
簾生望了我一眼，淡淡道：“回去吧。”轉身就走。
我心有不甘，又擔心他又怕他惱了，征在當地不知如何是好，待反應過來時，已經沒有了他們的身影。我暗暗嘆息了一聲，想了想，還是回家去等著他。
邊走邊玩，街邊景色秀麗，花香陣陣，忽想起去年三月之間，我還日日在風月茶館彈琴守株待兔地等著簾生，現如今已成了他的妻，怡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忽然很想念那個茶館裏的桃花糕，想了一想，左右無事，便決定去走一趟。
北靜王府本離風月茶館很遠，幾乎分居水州城東西兩頭，經過跟蹤簾生這麽一大番折騰，竟不知不覺到了城西。我順著街道一路逛過去，街上新奇之物頗多，我一一賞玩過去，走了小半個時辰，穿過西街，涉水橋，右拐，便是風月茶館。
我在門口頓了一頓，想著此地乃是我同簾生初初邂逅之地，不免生出一些感慨。進得店內，正預備往櫃臺上看去，一個店小二熱情招呼。我想了一想，提步上了二樓，正好之前簾生坐過的位子空著，便連忙坐了過去，要了一壺茶，又點了一些桃花糕。
窗外一片晴空，萬裏無雲。枝頭桃花灼灼，紛紛亂亂灑了一地。忽然想起前歲寒冬之時，我接了第一單生意，殺了金錦月，本預備雄心勃勃，借殺人之機錄些刀下冤魂故事，不想後遇簾生，竟將此理想徹底放棄。如今此生再無別的念想，只想伴著簾生安安穩穩地過一世，心下雖然甜蜜又幸福，但不知為何，隱然有一種淡淡的悲傷漫過心底，好像是丟失了一件重要的寶貝一般。慨然一嘆，覺得下輩子若是有幸，投個男兒身倒也不錯。
一個人喝了一會子茶，嘆了一番氣，覺得簾生差不多也該回來了，我此刻從此處回王府還很有一段路程，便包了桃花糕揣在懷內，付了帳下樓。
剛剛下了樓梯，便見毛掌櫃從外進店，忽然想起去年三月間在此處給簾生留了一封書信，至今也未聽簾生提起過，想是沒有收到，便上前與毛掌櫃打招呼。
毛掌櫃看到我，楞了一楞，好似未認出來。我這才想起自己此前見他都是帶了面具的，遂等著他。他將我盯著看了半晌，才緩緩道：“原來是白梅姑娘。”
我這才想起初初闖蕩江湖之時，給自己取的藝名，乃是白梅。
我笑點著頭，道：“那兩個賣藝的兄妹不是在你這裏留了一封書信嗎？有沒有被取走？”
他頓了一頓，道：“姑娘是說阿薇？”
我大喜，連忙點頭，期待地看著他。他慢慢從櫃臺後面拿出一份書信，道：“是不是這封？”我一看上面是宋連的字跡，正是“蘇君親啟”四字，很是開心，連忙拿在手裏，道了一聲謝，又與毛掌櫃寒暄幾句便走了。
臨走時毛掌櫃問：“姑娘可知阿薇姑娘在哪裏？”
我頓了一下，笑道：“我只是受他所托來此取信，並不知他在哪裏。”
拿著信，我邊走邊想，不知是回去看好呢還是現在就看看。因當初是宋連寫得，雖然內容知曉，卻並不知他是如何行文的。思慮半晌，還是決定回去再看。
一個人又沿街逛回去，忽覺眼前一個人影好似簾生，擡頭看去，那人站在窗戶邊，身著青衣，只露出隱隱一角，看不真切，但他周身散發的氣息卻甚是熟悉，一時心中欣喜，欲待奔過去，忽想起先前他冷沈的臉，腳步頓住，再擡頭看去，窗戶邊已換了一抹水紅，我心下大疑，擡頭去尋那高樓牌匾，只見其上用金字雕鏤著三字：天香樓。
我微一反應，才想明白那原是一座青樓，頓時心下一陣火氣噌噌直往上湧，一陣冷意也漸漸從心底慢慢往外滲。想了一想，轉身入了一間制衣店買了一套男裝套在身上，便悄無聲息地入了天香樓。
樓內脂粉輕揚，煙霧繚繞，朦朧中帶著一股妖酌之氣。我剛進門，便有一個妖嬈的女子攀了我的手臂，我一路敷衍地由他拉著，到了簾生所在屋子的側面，預備找地方坐下。打眼掃了一圈，只有角落上剩了一張桌子，便走過去坐下。那姑娘看我坐下，便旋身欲入我懷，我看他媚眼如絲，想起簾生懷裏正坐著這樣的女子，心下怒氣直冒，手禁不住狠狠捏住那個姑娘的手腕，將他推開，冷冷地說了一個字：“酒！”
那女子惶然離開，片刻便將酒送來，立在我身邊，不知該去該留。我猛飲下一杯，眼淚瞬間便要湧出眼眶，厲喝一聲：“滾！”所幸樓內嘈雜不已，也只是那姑娘能夠聽見，並不曾引起什麽動靜。那姑娘見我厲喝，顯見是心情不好，立即逃了開去。
我一邊喝酒，一邊看著那些嫖客一人懷裏摟著一個姑娘，滿臉醜惡，一想到簾生也混跡其間，那些嫖客的臉不禁都換成簾生，心下又是生氣，又是心酸。想著自己那麽艱難地尋找他，那麽艱難地讓他喜歡上自己，那麽艱難地同他成了親，丟失了自己的理想，放下了自己手中的劍，忍受了那麽多難以忍受的苦痛，如今換來的，竟也不過是這樣的結局，竟也不過是這樣的結局！我心頭冷笑一聲，眼淚禁不住撲簌簌而下，仰頭喝下一大口酒。
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可是，從今以後，誰還值得我日思夜盼，執心相思呢？
那個我傾盡生命費盡心力保護的人，那個我面對無數刀光劍影穿過茫茫人海找到的人，那個我為了他放棄一切滿心滿眼裏只有他的人，如今，他同天下所有會喜新厭舊始亂終棄的人一樣，流連芳叢，置身青樓。我曾經還為不相信他而深深愧疚，可是如今才知事實真相卻是這般，原來卻是這般······
多麽可笑。
我輕笑出聲，看著那些面目可憎的嫖客，好似看著簾生，緩緩地擦去眼淚。有什麽可哭得呢？我輕聲問自己，不過是世間一個普通的男子，不過是自己眼力不濟，千挑萬選，一直以為他就是自己的如意郎君，一直以為他與眾不同，一直以為他值得自己好好愛戀，傾盡一生的心血，將自己的一生都賠付與他，結果換來的，也不過如此，也不過如此。可是，心下為什麽如此疼痛呢？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窒息般的疼痛。
我撫著心口，想，我早已經把心給了他，如今，那顆心在他手中千瘡百孔，鮮血淋漓，可是他看不到啊，他看不到啊，他只看到那些女子柔媚的眼睛。他是不是將我的心丟了呢？是不是將我的心丟了呢？
心下抽痛，我簡直不能呼吸，只有大口大口地灌下酒水，麻醉自己的神經，才能稍稍感到一絲緩解。正在朦朧間，手上忽然覆蓋了一雙大手，耳邊噴灑著濃重的酒味。我擡頭看去，只見一個醉意熏熏的男子正伏在我的肩頭，口裏一陣輕笑：“小相公，一個人喝酒多沒意思啊，本公子來陪陪——”
我心中原本又是傷心，又是生氣，瞬時全部都化作怒意洶湧而出，猛地起身，一把將那人推倒在地，口內厲喝：“瞎了你的狗眼！”
那人被我推倒，酒意瞬間醒了大半，一跳而起一邊開罵一邊擄起袖子就來與我廝打。我心中氣憤已極，飛起一腳踢在那人腹部，將那人踢的向樓下滾去，我猶不解氣，又奔下樓梯將那人一陣狠打。正打的不可開交，腰中突被人打了一悶棍，眼神迷蒙中忽見前方樓梯上跳下一個大漢，手中提了一把大刀，就欲來砍殺我。我即刻閃身避開，心中冷意淩然，一個旋身，從腰間抽出軟劍便朝那人攻了開去，心中卻滿滿都是簾生的影子，酸苦異常，眼淚迷蒙了雙眼。一個不小心，背後被人刺了一劍，我倏然轉身，提劍隔開，還是覺得背後鮮血順著衣理緩緩流下，心下又是郁結，不禁兩腿一抖，跪下地來。
突聞一聲“阿薇”呼喊，一個人影閃過，我正欲躲開，身體被人扶起。我怔怔地擡頭去看，哦，幸好，那人不是簾生。我微微松了一口氣，覺得他的臉型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裏見過一樣。想了半天，才想起是去年三月間救宋連的時候遇到的陸辛織。我臉上淚痕未幹，胡亂抹了一把，腳步踉蹌，一邊傻笑著與他打招呼：“嗨，陸辛織，你怎麽來了？”
他將我扶住，皺眉道：“怎麽回事？”
我笑著搖頭，手一直擺：“沒事沒事，我喝了一點酒，就一點點，就一點點······”說著看他皺著眉頭不相信的神色，我拿小手指比劃，“就一點點——”
話猶未完，身子猛然被他一帶，淩空躍起，他手中寒劍瞬間閃出劍花萬千，淩厲非常，帶著異常蒼冷的氣息。猶未落地，便聞一陣熟悉的聲音破空而來：“放開他！”
我循聲望去，一人身穿青衣，手中一柄寒光閃爍的寶劍，劍氣自他腕間層層激蕩開來，一波波向我們襲來。我禁不住緊緊抓陸辛織的衣袖，將頭轉過去：“我不要見到他，我不要見到他······”
陸辛織會意，帶著我往門口掠去。還未到門口，簾生提劍擋於身前五步，冷冷道：“請閣下放開內子！”
我緊緊抓住陸辛織衣袖，示意他不要答應他。陸辛織挑眉問：“你憑什麽說他是你夫人？他本人都不願跟你走——”又側轉頭問我，“阿薇，你願意跟他走嗎？”
還未及回答，側邊一抹水紅色衣衫閃入眼簾，我心中傷痛欲絕，死死盯著他，冷冷地搖了搖頭，道：“不願意······我不認識他。”
簾生眉頭緊皺，低喚道：“阿薇······”
我看著他，眼淚不禁奪眶而出：“我不認識你，我不認識你······我怎麽會認識你？”
簾生眉頭皺的更深，眼色深沈如海，望著我，良久，道：“阿薇，有什麽事我們回家去說······”
我本不想如此失態，本不想讓他看到我的傷，看到我的痛，但心裏的傷痛翻江倒海洶湧澎湃，倒抽冷氣都止不住，不禁顫抖著聲音冷笑一聲：“家？我還有家嗎？”我擡頭打量了一眼屋內，掃視了一眼他身後的那抹水紅色，冷聲道，“自從你踏入了這座樓內，我的家就沒了······”
他看著我，默然良久：“阿薇······”
我等著他解釋，等著他告訴我，他不是流連芳叢，他不一樣，但是，他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有說，只是低低地喚我，帶了一絲乞求，帶了一絲心痛。我細細體味他的痛，他可有看到我的痛？心裏一陣心酸，禁不住輕聲問他：“你知不知道，我整日為你擔驚受怕，一時一刻都不敢離開你？你知不知道，我什麽都沒有了，只剩下你？你知不知道，當我看到你在這座樓裏的時候，我的心，有多麽痛？”說著，自己的心禁不住抖了幾抖，身體不自禁往簾生搖搖晃晃地走去，手指緊緊捏成拳頭，作成匕首狀，一下一下往心口處紮去，“那是被人狠狠紮一刀的痛啊······”說著心下絞痛，胸中忍不住一陣氣血翻騰，一股腥甜湧上喉頭，我竭力想要壓制住，結果全是徒勞。鮮血從嘴角慢慢溢出，身形搖搖晃晃，我掙紮著依舊一步步慢慢往簾生走去，一點點靠近他，手指點著他的心，“你到底有沒有心呢？我把整顆心都交給你，你卻將它刺得千瘡百孔······”身形突然一個搖晃便栽倒下去。簾生從半空將我接住，我死命掙紮著想要掙脫他的手，卻被他緊緊圈住，絲毫也不松手。
他沈痛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阿薇······”
陸辛織見狀，急喚我一聲：“阿薇！”提劍就往簾生攻來。簾生將我抱在懷內，提劍格擋，只見他身影一飄，瞬間便已落在樓外大街上。陸辛織提劍跟身上來，一招淩厲攻勢直追而來。
簾生眼內冷意沈沈，伴著沈痛之色，劍氣自他腕間層層激蕩開來，絲絲入扣地探入陸辛織的劍風之中，街上頓時人仰馬翻，劍氣蕩逸在整個天地之間。他們的身影一陣交錯，我還未及看到他們怎樣交手怎樣對招，所有劍氣瞬間消隱。簾生持劍的手臂上滲出絲絲鮮血，陸辛織的身形微微晃動了幾下，口內湧出一口鮮血。
陸辛織擦了擦嘴角，道：“他不願跟你走。”
簾生看著我的眼，默然半晌，沈痛地道：“阿薇······跟我回家吧。”
我聽著他沈痛的聲音，眼中心中忽然都是他的痛，他的傷，自己的心也禁不住被刀割一般疼痛······我不自禁微閉了閉眼睛，腦中全部都是讓我心酸的過往，我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我被劫持的日子裏他發了瘋似的尋我的樣子；他抱著昏死的我枯坐一天一夜，毅然決然同我冥婚；新婚那夜他揉碎我在懷裏，好像生怕我一不小心便從他指間流出去；每天早晨醒來，他溫柔地躺在我的身邊，看著我的眼睛，帶著笑說，阿薇，你醒了；他輕輕地刮我的鼻子，經常揉亂我的發，他與我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這都是他啊······
一點一滴都是他對我的真心。他的每一個微笑的表情，嘴角輕輕扯起的弧度，眼中一閃而過的怒意，那兩汪星芒閃耀的落落湖泊，微微皺起的眉頭，嘴角隱含的戲謔，溫柔的聲音，細微的關懷，那些情人間的呢喃，溫暖的懷抱，寬闊有力的臂膀······所有關於他的一切，都是我深深眷戀的紅塵，我怎麽舍得離他而去？
我眼寒熱淚，看著他沈痛的眼眸，緩緩點了點頭。那裏面，有千言萬語，有深深情意，有我一輩子苦苦追尋的眷戀······
我側轉頭，望向陸辛織，他單薄的身影直直立在日光下，帶了無限的落寞與孤寂。我慢慢看向他的眼，朝著他微微搖了搖頭。他一頓，持劍轉身，緩緩離去。
我忽然想起他讓宋連帶與我的話，心中一抽，身體不自禁一顫，背上傷口隱隱作痛。我微皺著眉，想了一想，擡頭與簾生道：“我背上有傷——”
他一頓，眼中閃過一抹疼惜，查看過後，眉頭深鎖，臉上冷意沈沈，又輕輕將我抱起，小心避過傷口，朝醫館掠去。待到處理完傷口，夜幕已經降臨，清朗的月光斜斜鋪灑了整個天空，流碎一地的波光。簾生抱著我緩步出了醫館。他擡頭看了看月光，垂下頭來，默然看著我的眼眸，良久，淡淡道：“我今天去天香樓，是和赫連談事情。”
我早已猜到事情的真相，一直等的就是這句話，現在，他終於說了。
我在他懷裏動了動，攀著他的手緊了緊，下午獨自飲酒的巨大傷痛瞬間消隱無形，無限羞愧自胸中漫起，不自禁將頭埋在他的胸前，良久，甕聲甕氣地說了句：“對不起。”忽然想起他手臂上有傷，連忙伸手攀住他的脖子，好減輕他手臂的壓力。
他手臂跟著動了動，幫我換了一個舒服的姿勢，良久，看著我的眉眼，眼裏升騰起一絲霧氣，淡淡道：“我沒告訴你，原本便是害怕你生氣，你到底還是跟來了······”
我動了動唇，低低說：“我沒有再跟著你······”
他一楞，我伏在他懷裏解釋道：“我去風月茶館買了桃花糕，折回來的時候······”
他微嘆口氣，默然良久，道：“幸好！”
我不知他是何意，但如今我已知他的心意，無需再在這些上費心力，便很安心底伏在他懷裏，想，我應該相信他，不顧一切地相信他，不再懷疑，不再擔心。他手臂忽然微微抖動，我想了一想，皺眉道：“你碰到我傷口了······”他手臂微動，預備換一個姿勢，我道：“不必了。”說著就動了動腿，從他懷裏跳了下去。
他見我行走如常，也未說什麽，緊緊牽著我的手放於身側。天上月華如水，我們頂著滿天月光，緩緩往回走去。遙遙在盡頭的那所巨大宅院裏，因為有了他，那裏從此成了我的家，我會與他幸福美滿地活下去，一生一世都似此刻這般平靜。那裏會灑下我們的歡聲笑語，也會灑下我們的低聲呢喃。我們會在春天坐於灼灼桃花下彈琴，夏日在朗月明星下談心，秋日賞滿院各色墨菊，冬日在皚皚白雪中相互嬉戲。我們會有一大群孩子，我會同他們一起捉迷藏，玩游戲，也會教他們讀書、寫字，賞花賞景，看日升月恒，星芒閃耀。偶有的爭吵也無傷大雅，卻讓我們更加珍惜彼此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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