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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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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2-3-7 15:09:35 字數:4229

昨晚的碧玉鵲給我們帶來了一百兩銀票和我殺手生涯的第二單生意。所要殺的人,乃是永州鎮威鏢局的總鏢頭梁蕭。從面相上來看,此人濃眉大眼,面色冷峻,眼神犀利,下顎無須,乃是一個心狠手辣的人物。

師父信上說,他本與江湖好漢劉英生、柳州秀才徐英德、海州雙俠原少有原無雙、永州鎮威鏢局的前身鎮遠鏢局鏢頭陳家勝、吳英雄六人結拜金蘭。兄弟七人於八年前謀殺鎮遠鏢局總鏢頭肖雲飛,接手掌管鎮遠鏢局,並於一年後改名鎮威鏢局。又一年,鬼師父受人所雇,刺殺劉英生、徐英德、原少有、原無雙、陳家勝和吳英雄六人。

我同宋連從水州租了馬車,一路直奔永州而去。本來就年關將近,這樣一陣折騰,我們過年都是在路上奔波,顯得很是狼狽。兩人在永州逗留一月有餘,對那位梁蕭又是明察,又是暗訪,還裝作有鏢要保,對他的鏢局進行實地考察,又以不信任為由,對他的住所進行了一番詳細的勘察。因為身上實在沒有什麽貴重的東西,只得拿一個錦盒裝了一支從地攤上淘來的我的假的漢白玉發簪充當價值十萬兩的傳家寶。兩人經過了很是繁瑣的過程,才得到了關於他的情報。

梁蕭,35歲,永州人氏,出身不詳,原籍不詳,父母不詳,無兄弟姐妹。妻子,梁冰。兒子,梁曉晨。現任鎮威鏢局總鏢頭。擅長武功,鷹爪功。所用兵器,鋼制鷹爪。

這是他的硬件。

軟件方面——他生活習慣固定,息有定時,飯有定量,味有定準,是為三定。不懂音律,不讀詩詞,不喜玩耍,是為三不。無不良嗜好,無親戚朋友,無禮尚往來,是為三無。性格上一絲不茍,陰冷狠厲,再加上平時基本不茍言笑,簡直就是一個冷面王,但做起事來有板有眼,殺伐決斷絲毫不亂,人稱他為“永不解凍的冰湖”。

我趴在桌子上,看著這些讓人頭皮發麻的資料,簡直痛不欲生——若是我也在過這樣一種行屍走肉的生活,我一定會拜在鬼面師父跟前,求他一刀將我殺了。有時候我都懷疑,雇我師父刺殺他的人,搞不好就是他自己。我百分之百肯定,他已經對這種生活厭倦透了,實在是不能忍受了。

宋連問我:“你準備怎麽殺他?”

我抓著頭皮:“簡直是滴水不進啊。你說,他是不是人啊?不吃茶,不喝酒,不賭博,不找姑娘,不懂音律,不讀詩詞,連玩都不玩,吃飯都是定時定量定口味,下毒都沒有機會!我沒辦法了,這麽細密的一個人,連一根針都插不進去。”

我們在他們鏢局前扮叫花子,結果他直接命人拿了十兩銀子出來趕我們走。我們裝病走不了,他直接將醫館裏的大夫請來給我們號脈,嚇得我們拔腿就跑。我和宋連找了幾個人一起在鎮威鏢局前打架吵鬧,他直接把衙門裏的人找來,害得我們在號子裏蹲了一夜。

宋連撐著頭:“還有一個辦法——直接到他鏢局裏將他殺了,再逃出來。”

我點頭:“好辦法!”又皮笑肉不笑地問他,“你去殺?”

宋連頓時噤聲。

兩人從旭日東升一直坐到日暮西沈,還沒想出別的辦法。宋連提出了一百條可能,都被我一一推翻。夜幕降臨,我實在沒辦法繼續耗下去,兩手一拍桌案,騰地起身,破釜沈舟地道:“沒辦法了——吃飯去。”

宋連顯然已經對此司空見慣,絲毫沒有什麽興奮地轉身開門,下樓。

兩人吃完晚飯,已然是掌燈時分。我喝著茶沈思半晌,覺得時間緊迫,我不能再拖下去了,還有尋找心上人蘇幕簾生的大事情等著,這一個月已然過得十分寂寞,不能讓以後的日子也如此寂寞。

略一思襯,我還是決定采用最笨的辦法,直接刺殺。只是梁蕭此人心思縝密,一言一行都是有板有眼,基本不會出岔子,最好先行將計劃周密安排,包括什麽時辰行動,從哪裏行動,首先攻擊哪裏,如何預防他的反攻,如何全身而退,什麽時辰退出,往哪裏逃去,怎麽逃,逃跑路線等等都要一一盤點清楚。

我和宋連一連密議了兩夜一天,兩人直熬得都哈欠連天,眼睛通紅,眼淚鼻涕橫流,才將這些瑣碎事項一一安排清楚。之後我大睡三日三夜,養精蓄銳。宋連磨刀霍霍向豬羊,一遍又一遍地試著劍鋒是否夠狠夠利,能否將梁蕭的鋼制鷹爪削為雞腳。

我與宋連的計劃是這樣的——由我到指定的地點埋伏,截殺梁蕭。宋連在午夜時分帶一匹馬到梁院外的十裏楓樹林等我一刻鐘。若是一刻鐘過後我還未出來,宋連便趕緊收拾行裝,到永州城外的神戶青楓岸的破廟裏等我。若是三天之內我還沒有到達,便由他通知我師父鬼面來給我收屍。

第七天傍晚,我戴上師父制作的人皮面具,提了宋連打磨三日的破劍,又帶了一瓶硫酸噴霧,決定在必要的時候給梁蕭致命的一擊。

我伏在梁蕭家的天井中,直等到月上中天,才看見梁蕭提了寶劍,一個人在院中練劍。我向與自己相反的方向扔了一顆石子,梁蕭頓時驚覺,略頓了一頓便提著劍慢慢朝那邊去。我則在這一瞬間閃身而出,一招“水中撈月”,劍身直朝他的頭撈去。他聞風而轉,劍身準確地將我的劍隔開,又三招連續攻出,朝我的要害刺來。

我因對他研究頗久,身法、武功、招數、用劍習慣等各方面了若指掌。兩人只鬥了十來招,我便一招“雲去無蹤”將他的劍挑走,接著淩空一個翻身,濃濃殺意當頭罩下,頓時將他圍在我的劍氣之下。

他果然拿出鷹爪,幾招強悍無比的鷹爪功將我的劍氣打得零亂不堪。我作勢要逃,他跟身而上,口內厲呼一聲:“狗賊,拿命來!”便朝我追來。

我按照預定路線,一路奔逃至院墻跟,躲在宋連事先挖好的深坑裏,待他追來,忽然跳起,手裏的硫酸噴霧頓時燒壞了他的臉。他大吼一聲,然而並不似我預想的那般胡砍亂殺,卻很是譏嘲的笑了一聲。

我手上一頓,覺得他笑中有笑,便看著手中的硫酸噴霧,又看看他,問道:“怎麽?”

他冷冷道:“你當年連殺我們兄弟六人之時,都只是以武對決,沒想到此刻竟然使用這樣的陰招。幾年不見,鬼面先生的格調損失慘重啊!”

我知他說的乃是我的師父鬼面菩提。想來他對我師父很是熟悉,雖換了臉面,仍舊認定我是鬼面。略頓了一頓,便道:“格調?”覺得此人說話有理,便道,“從此刻開始,我們便以武力公平對決,如何?”

他冷冷道:“如此甚好。”甫一落音,手中利爪便朝我急攻而來。我連忙回身格擋,才堪堪避過他的淩厲攻擊。

我不得不說,他的實力不可小覷。我雖對他研究很深,但是,他終究還有我不知道的厲害之處,像其鷹爪功的殺傷力,就超過了我的預計。雖然眼睛被毀,他仍能逼得我節節敗退。兩人直鬥到一百餘招,打得我簡直暈掉了,才勉強在他的腹部插了一劍,我的肩頭也被他抓的傷痕累累。

兩人又勉強鬥了三十餘招,他由於身受重傷,未躲過我的“直搗黃粱”,被我一劍穿心殺死,倒地之前,兀自掙紮著跪在地上,朝著東南方向磕了三個頭便一頭栽倒在地。

我筋疲力盡地倒在地上,想,天哪,我這造的哪門子孽啊?老天要我過這種日子!還沒緩過勁來,便聽見輕輕的腳步聲停在身邊。我驚了一跳,連忙起身預備逃走,就聽見無限淒涼悲愴的聲音從背後傳來:“你不必擔心,我不過是來完成小磊的遺願。”聲音赫然便是梁蕭的妻子梁冰的。

我茫然地轉過頭,對他這句話很疑惑。他也未擡頭看我,只是將梁蕭的屍體抱起在懷裏,小聲喃喃:“你終於解脫了······”早已經淚流滿面。

我忽然有些歉疚,忍不住上前一步,道:“我······”想要解釋,卻是無從開口。這是我第一次遇到這樣的狀況——刺殺時被人發現,那人竟然安慰我不必擔心!

梁冰抱著他,聲音裏有難以言說的悲涼:“此次是小磊自己想死,先生不必自責。”說罷擡頭,淚眼朦朧地看著我,說,“先生若是不能釋懷,我便將此中因由講與先生。”

我點了點頭。

他擦了淚,又幫梁蕭理了理衣襟,將他在懷裏緊了緊,道:“其實,他的名字不是梁蕭,而是肖磊,是鎮威鏢局的前身鎮遠鏢局的總鏢頭肖雲飛的小兒子。二十年前,肖雲飛為了自己的小妾,將肖磊趕出家門。他流落到蘇州,被我爹救起,他感念我爹的恩情,便改姓梁,取了同音不同字的蕭為名,又設計認識了鎮遠鏢局的鏢頭陳家勝、吳英雄,聯合素與鎮遠鏢局有嫌隙的江湖人物,裏應外合,將肖雲飛一家害死。之後的一年,肖磊因為殺了自己的父親,心下有愧,寢食難安,又雇人殺死自己的結拜義兄,為父親報仇。本來他以為自己會心下稍安,沒想到後面的六年,卻是更加的愧疚自責······”

至此,我已明白事情原委。

這是怎樣的一段愛恨情仇啊!

感嘆良久,我蹲下身,看了看坐在地上獨自傷心的梁冰:“今後,你打算如何?”

半晌,梁冰才回轉頭來,滿是淚痕的臉蒼白的幾乎透明,仿佛都能夠被月光穿透:“今後?”他沈重地搖頭,“他死了,我哪裏還有什麽今後!他很自私,只是想著自己愧疚,卻從不考慮我的孤獨。可是,有什麽辦法呢?我愛他啊,有什麽辦法呢?這個世界上,他是我最愛的人。他想死,我只好陪著他死了······”

我還沒有來得及勸一聲,一柄切割生死的短劍已然插在了他的心口。

我忍不住驚呼一聲:“梁冰!”

他顫抖著手摸上梁蕭的眼睛,又緊緊握住梁蕭早已經冰冷的手:“小磊,我們終於可以無憂無慮地在一起了。我們一起去拜見你的父親,好不好?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們能夠請他喝下媳婦兒茶嗎?終於,可以一起了······”

我呆立當地。

鬼面師父教過我怎樣沖出敵人的包圍,怎樣對待視死如歸的攔截者,怎樣在絕地中尋求生機,怎樣在四面楚歌中用自己求生的意念和手中的刀劍唱起嘹亮的讓敵人因摸不透猜不著而心驚膽戰的戰歌,卻獨獨沒有教我如何面對能夠和刺客閑話家常的死者親人——在死者強大的死亡面前,冰冷的屍體面前。

我迷茫了,想找些經驗來遵循,卻無經驗可找,因為這僅僅是我殺手生涯的第二單生意,帶著一種手法的生疏和情感的迷惘。

還在征楞中,便聽一聲哀嚎猛然從前方傳來。我忘記了逃跑,聞聲望去,便見一個十四五歲的男孩朝我這邊奔來。他單薄的身子在月光下漂浮而透明,帶有一種末世悲愴的蒼白。他沖過去,撲倒在梁冰和梁蕭的屍體上,痛哭出聲。

我知道,他是梁冰和梁蕭的兒子,梁曉晨。哦,不,不是梁蕭,而是肖磊。不是梁曉晨,而是肖曉晨。

我試圖安慰他,想要問他:“曉晨,你想要為你的父母報仇嗎?可是啊,我並不是真正的殺人兇手。我充其量,也就是個幫兇。喏,你看,你的父親打傷了我,已經打了我這個幫兇了。你若是想要報仇,是不是應該知道你父母和你阿公的故事呢?”然而嘴唇張合良久,也未發出一個音節。

肖曉晨猛然站起,哭著大呼:“救命啊,救命啊······”說著就要來抓我。我猛然驚醒,一手甩掉他的拉扯,踉蹌著縱身跳出院墻,身後傳來無數的喊殺聲。

直逃了好幾個小巷,還有人緊追不舍。這樣一陣折騰,我早已經搞不清東南西北了,更別說是去找宋連,急忙之中看見一個客棧還有一盞燈亮著,連忙從窗戶翻身而入,那燈火卻瞬間滅去。但我的眼力極好,便無什麽阻礙地將手中的劍架在了屋內正在寫字的公子脖子上:“別動!”手中的劍猛然間加了幾分力。

那人立即噤聲,既不發抖也不求饒,只靜靜地坐在那裏等著。

我很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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