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驚訝麽？看來，你還是沒能想起自己是誰……”

柳乘瞪著眼睛，只覺一時間心緒紛亂如麻，眼前這一切分明就是幻境，可為何那帶著濃烈硫磺味道的狂風，還有這冷冽而又參雜著巖漿熾烈氣息的空氣，都讓人感到無比的真實？

還有眼前這人，分明是認識自己的。

“你是誰？”

喉頭幹燥得像是要冒煙，柳乘咽了咽口水壓下心頭的驚駭，看著那人，盡量使自己的嗓音顯得平靜。

“這閻浮鬼域的天空，萬年皆是如此，可真叫人壓抑。”

那人沒有理會的問題，自顧負手擡頭看向昏沈低垂的天幕，悠長一嘆。

“閻浮鬼域……”

這四字落入耳中，柳乘心頭猛地一跳，不由轉頭掃視四周。

一望無際的荒蕪，巖漿肆意流淌，還有這令人窒息的硫磺氣息……這便是那讓荒天大陸的人聞之色變的閻浮鬼域？

“我知道你有很多問題。”

那人垂下頭，眼眸中是冥國鬼族所特有的漆黑一片，讓人難以看出他的喜怒。

“是的，我們之間有過約定，在你沒能尋到她的轉世輪回之前，你可以不用回來……但這次，我讓龍象去尋你回來，是因為這片天地就要變了。”

“等等，你說的龍象，是不是一個帶著個大大的金缽的道人？”

那人的話語所含信息太多，柳乘一時間也沒能消化，只是隱約註意到了自己穿越到這天荒大陸，似乎是被這人叫一個龍象的家夥給帶過來的？

想到這裏，柳乘不由得回想起那個改變自己一生的清晨。

那天他渾渾噩噩從網吧裏包宿出來，還沒看清什麽情況，眼前便有只砂鍋大的金缽伸了過來。

化緣的是個瘦了吧唧的老道士，那時自己正處於被前女友拋起，哪裏還有心情施舍？

木著臉轉身就走，老道士卻像塊狗皮膏藥般死賴著跟了上來，柳乘一生氣，便說了句那老道士是騙子。

老道士頓時就炸了毛，也不見他有何動作，手中金缽猛地竄出道圓柱般的黑煙，仿佛一道黑龍似的，當頭便把柳乘給倒卷入了金缽之中。

等到柳乘再度回到現實，已變成了“柳富貴”……

可以說，自己的一生便是由這老道士給生生改變了。

柳乘一時默然，若是眼前這人所說屬實，到底是該感謝他，改變了自己那原本註定碌碌無為的平凡一生呢；還是該唾罵他，讓他之後不斷處於九死一生當中？

“域外天魔，不是一般人可以抵擋得住的，你需要借助荒輪的力量。”

那人靜靜等待柳乘的臉色不斷變換，似乎也不著急。

等到柳乘終於從恍惚中醒來，面前這片荒蕪天地已被映照得暗紅一片，一輪淒厲的血月彎彎懸在天幕邊際，像是道自亙古起便沒有愈合的巨大的傷痕。

“去吧，回到他的身邊，你不是一直這般嚷嚷麽？”

血紅長發的男子勁直拔出腳邊大劍，目光溫柔如水，將劍橫在眼下，指尖緩緩摩擦過劍身，劍身上的繁覆紋路,便也隨著他的指尖移動而幽幽泛起紫色光芒，仿佛是在回應。

他喃喃說著，倒像是在送別老友;柳乘默默看著，不知為何，心頭也泛起淡淡的傷感來。

“接著。”

男子遞過來劍柄，柳乘伸手過去，可就在這時，頭頂天幕卻是傳來玻璃破碎似的裂響。

砰地一聲，眼前一切都突然陷入黑暗，仿佛從來都沒發生一般。

那玻璃破碎的裂響依舊不斷，在柳乘頭頂以及四周響作了一片，他不明白發生什麽，心裏升起股不安。

片刻之後，房門處亮起道燭火，淡淡的橘黃驅散了屋內的黑暗。

燭火後露出張中年男人的漠然臉龐，見到手足無措的柳乘，他濃黑的眉毛深深皺起，然後目光往後越去。

“碎了……心鏡全碎了！”

口中失聲喊了句，中年男子臉色大變，舉著燭火猛地跨了進來，柳乘轉身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頓時張大了嘴巴。

這是間一尺來寬的逼仄小格子，頭頂、四周，全是由青色琉璃構造成的鏡子。

只不過如今這些無數面琉璃鏡子紛紛碎裂了一地，柳乘心裏忐忑，也不知這些琉璃鏡子的碎裂，與自己是否有關。

“小子，跟我來。”

中年男子臉色難看地丟下一句，率先舉著燭火走出門去。在燭光完全從房內褪去之前，柳乘再度掃視了眼一地的琉璃碎片，只覺之前在鏡子中看到的那幕，真是恍如夢境一般。

跟隨中年男子走出房門，欄桿立著的綠毛鸚鵡見柳乘出來，頓時撲扇翅膀，激動地尖聲高叫道：“醜八怪，你完了！完蛋了！”

柳乘面容一抽，沒有理會，垂頭跟在中男男子背後，在樓下一層站著的數道人影的驚詫目送之下，走出了心境閣。

心境閣外是座密密麻麻的竹林。

道道青翠的竹竿筆直沖天，翠嫩欲滴的竹枝上，竹葉還沾著點點晶瑩雨珠，腳下的厚厚枯葉也有些濡濕。

看起來，這裏剛剛下過一場雨。

濕潤的清風穿林而過，迎面吹拂得柳乘鬢發微揚，讓他有些昏沈的腦袋清醒了幾分。

“我是掌管心境閣的於泰，你可以叫我於閣主。”

中年男子停下腳步，雙手負在身後，漠然看了過來，“說吧，你在心鏡裏看到了什麽？心鏡破碎，須得強大無匹的精神力量才能震碎，我相信你一個築基初期的低階修士，還沒有這個能耐。”

柳乘心裏一緊。

鏡中那副荒誕而又逼真的景象，若非親身經歷，柳乘怕是連自己都不會相信，更何況說給旁人聽？

而且，那名血紅長發男子的長相竟是與他柳乘一模一樣，這其中的又有怎樣的牽扯，在沒弄清情況之前，更是不能暴露出來。

畢竟，對於沾惹到閻浮鬼域的一切信息，在荒天大陸之人的心中，都是禁忌般的存在。

“沒有，什麽都沒有。”

柳乘默然片刻，緩緩搖頭，否認道。

“你要知道，若是撒謊，將會承受搜魂術的嚴厲酷刑。”

心境閣閣主於泰微微昂頭，眼中透出絲絲危險的銳利，“搜魂過後的痛楚，想必不用我多作解釋了吧。”

柳乘心頭一顫，臉色發白了一分，可目光依舊平靜，堅定地再度搖頭，直直看著於泰道：“我說過，我什麽都沒看到，那心鏡黑乎乎的一片，我等了片刻，也不知為何就聽到了碎裂之聲。”

“你要知道，心鏡不會無緣無故破碎。”

於泰緩緩吸了口氣，眼中的危險氣機更濃了幾分，“上一次心鏡破碎，還是因為有個不自量力的閻浮鬼族，妄想躲在肉殼之內混入太微道宮中，最後被心鏡困在鏡內無法掙脫，碎鏡自爆而亡。”

柳乘眼角微微一縮，心鏡破碎，似乎不是件小事，他該如何自圓其說？

“所以，我懷疑……”

於泰舔舔嘴角，不禁想起上次使用搜魂術的暢快之感，當時那人慘叫聲仿佛還回蕩在耳畔，讓他一時間渾身都有些發熱。

正要開口，背後卻傳來道爽朗笑聲，“於閣主，這人怕是不能交由你使用搜魂術了。”

竹林中的兩人聞聲皆是一楞，柳乘順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個青衫長袖的俊逸青年男子走了過來，臉上掛著灑然淡笑。

他先是對柳乘微微點頭，隨即面向於泰道：“於閣主，我是這屆一年生的丁字班講師，這位柳乘柳先生我得帶走。”

“帶走？”

於泰微微瞇眼，“青紋，我記得你以前是不願教授妖族以外的弟子吧？”

“呵呵，宮主下令，我青紋也不得不從。”

俊逸青年淡笑道。

“可此人不過才到窺心境這關，你為何便要帶他入你的丁字班？再說，心鏡碎裂，他身上疑點最多，我懷疑，他是閻浮鬼族留下的餘孽！”

說到餘孽兩字，於泰不由得加重了語氣，深深看來一眼，柳乘不由得心裏一驚，下意識將纏繞著布條的右手放入身後。

“於閣主多慮了。”

說到閻浮鬼族，青紋眼中的笑意也淡了幾分，掃了柳乘一眼，繼續對著於泰道：“此人是由一位大人物舉薦入宮，宮主特意下令免試，於閣主完全不必擔心他的出身。”

“哪個大人物？”

於泰嘴角露出抹冷笑，青紋面容肅然了些，鄭重道：“洪崖，韋玄真。”

頓時，於泰雙眼一睜，卻見青紋看向柳乘，目光裏透出些驚色，嘆息道：“而且……柳乘柳先生，如今是洪崖宗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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