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義一向都起得很晚，日曬三竿，聚寶堂二樓的樓道才響起笨重的腳步聲。

“掌櫃的。”

夥計哈腰迎了上去，恭敬遞上盞熱茶。

慢條斯理地接過，林志義啜了口，臉色微沈，轉頭看向大堂外，“外面鬧哄哄的在吵什麽？”

“聽說對面的仙寶齋搞了頭什麽麒麟，正在賣力吆喝呢。”

夥計嘴裏說得不屑，望向仙寶齋大門的目光卻隱隱流露著向往。

“麒麟？哪來的麒麟？這東西絕跡上千年了，怎麽還有蠢人相信？”

林志義嗤然一笑，放下茶盞，踱著方步走向大街對面。

剛出門，他便小小驚訝了下。

平日裏門可羅雀的仙寶齋門口此刻人山人海，鬧哄哄的圍成一堆。無數人拼命踮起腳尖，妄圖透過半掩的大門，一窺門內光景。

“排隊排隊！五人一組，每人二十文！”

門內站著個臉色蠟黃的青衣小夥計，敲著陶盆大聲嚷嚷。底下有人沖他不滿問道：“怎麽還要收錢？”

那小夥計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行啊，城主府門前的石獅子不要錢，您自個去看吧”

說完，他撇撇嘴，便作勢要合上大門。

“等等！我出三十文！”

“我出一兩，讓我先進去！”

“我出五兩，讓我先！”

見他要關門，底下的人頓時就急了，一個個舉著錢袋不停叫喊。

小夥計臉色漸緩，搖搖頭，道：“麒麟它老人家說了，看在你們誠心誠意的份上，今天就勉為其難，讓你們這些凡夫俗子開開眼。”

另一個胖乎乎的小夥計縮著腦袋從門內走出，手上捏著一疊寫著數字的紙片。

“一手交錢，一手拿號！”

話音剛落，小夥計手中的陶盆便嘩嘩響了起來。幾番爭執，一個大腹便便的老頭子領著四個如花似玉的侍妾，傲然昂首進了門裏。

林志義瞥了眼快要排到自家門口的長龍隊伍，也不說話，勁直往隊伍中一擠。

被插了隊的人掃了眼他，便轉身不再言語，林志義鼻尖一哼，手中折扇悠悠搖起。

排了許久，眼看就要大中午了，頭頂的太陽火辣辣的。林志義手中折扇搖得呼呼作響，白乎乎的額頭滲出了汗珠。

已經進出了四五批人。進時一臉驚疑，出時臉色潮紅，兩眼直冒光，手上還提著大包小包的東西。

左等右等，終於輪到了林志穎這五人。

黑著臉往陶盆裏扔出點碎銀，林志穎捏著紙片走進門內，順著人流一路走到了後院。

轉過回廊，他呆住了。

後院角落裏懶洋洋地趴著頭天青色的異獸，龍頭鹿角，虎背熊腰，一對瑪瑙眼眸半拉著，任由那個臉色蠟黃的小夥計在自己身上忙碌。

“諸位可得看好，這可是祥瑞的洗澡水，聞一聞精神百倍，看一看神清氣爽，堪稱是鎮宅至寶啊！”

小夥計起身一擰濕漉漉的抹布，渾濁的水滴一線流進拇指粗細的小瓷瓶。他用木塞塞住瓷瓶口，雙手高高捧起，大聲道：“新鮮的麒麟聖水啊！今天只要十兩，只要十兩！”

沒消幾下，那幾瓶洗澡水被一搶而空。搶到的喜氣洋洋，沒搶到的唉聲嘆氣，眼巴巴看著麒麟，希望它老人家能多洗幾次澡。

“爹爹我要騎麒麟，我要騎！”

回廊裏一角，胖頭胖腦的錦衣小孩扯著他爹使勁嚷嚷，那個中年華服男子臉色大變，慌忙捂住兒子的嘴。小胖子嗚嗚掙紮著，中年男子正是頭痛，身後響起的淡然的蒼老笑聲引起了父子倆的註意。

“這位小公子志高氣遠，老夫甚是佩服，但麒麟乃是祥瑞，凡人豈敢沾惹？來來來，讓老夫為小公子作一幅合影如何？”

中年男子轉身望去，只見回廊盡頭架著個書畫攤子，灰發老者擡袖拈須微笑，一身青衫漿洗得發白。

“合影是什麽？”

小胖子自老爹懷裏掙紮而出，跑到書畫攤子前，好奇問了句。灰發老者不答，提起毛筆刷刷幾下，素白的宣紙上頓時出現只異獸輪廓，看模樣，正是遠處角落裏窩著的麒麟。

瞇眼打量了番小胖子，老者點點頭，筆尖再度落到宣紙之上。中年男子走來，神色逐漸驚詫。

“好了。”

擱下筆，老者對著宣紙輕輕一吹，遞給迫不及待的小胖子。畫上只見一片陡峭山崖間，麒麟俯臥雲煙深處，胖乎乎的小童子笨拙地舉著枚碩大的靈芝，遞向麒麟嘴邊，看起來憨態可掬。

“哇！這畫的是我嗎?”

小胖子捧著宣紙愛不釋手，小眼睛裏直冒星星。

老者點頭微笑，小胖子歡呼一聲，眼巴巴地望向自家老爹。

“先生鬼斧妙筆，真叫人佩服，佩服。”

中年男子由衷說道。這老者的畫功也就是街頭貨色，但構思巧妙，硬將自家那個呆頭呆腦的傻小子塞入畫中，卻能化朽為奇，不僅與畫中景物毫不違和，還能顯露出另一番趣味。

掏出錢袋，中年男子豪爽笑道：“多謝先生妙筆，此畫作價幾何？”

“盛惠十兩。”

嗤！

中年男子聽得差點沒吐血，在他看來，這畫頂破天也就值個五百文，居然敢要十兩？！

正要發怒，看了眼眉開眼笑的兒子，一咬牙，掏了十兩出來放到書畫攤上。

“多謝惠顧。”

灰發老者笑得臉都歪了，中年男子一言不發，黑著臉拉起兒子便走。

“小公子，那邊還有賣糖人和鐵麒麟的，都不貴，只要一兩銀子一個！”

身後傳來老者的吆喝，小胖子興奮得圓臉通紅，蠢蠢欲動。中年男子聽得眼前發黑，差點沒昏倒。

這樣的情景還發生在回廊另一端的糖人攤子和玩具攤子前，蘇茗板著臉站在前院門口觀望，貝齒咬得哢哢作響。

“穆管事，難道就眼看著讓柳乘胡鬧？院子裏都亂成什麽模樣了？”

穆老頭正哈腰送走一批提著大包小包的顧客。聞言擡袖抹了把汗水，捶著老腰走到憤憤不平的少女身側，欣慰笑著。

“雖說是亂了點，可蘇姑娘您看，咱們今天賣出的貨物，那都快趕上以前一個月的量了。只要一聽是被麒麟它老人家的聖息給開過光的，誰還管有沒有用啊，都怕買不到才是真的。”

穆老頭湊了上去，咧嘴偷偷說道：“就連庫房裏那些有點……咳咳，發黴的藥材，被柳公子一說是麒麟它老人家的最愛，每頓不吃點便要發脾氣。那些人一聽就高興壞了，麒麟它老人家吃的東西能是凡物嗎？於是一個個跟發了瘋似的，哪怕是靈芝，也都一麻袋一麻袋地往外扛，還有些不高興地嫌少。”

看著回廊裏的林志義臉色鐵青，手中折扇已斷成兩截，穆老頭樂得直起了腰，道：“看著他們聚寶堂吃癟，老奴心裏就跟六月天喝冰水一樣舒坦，就算柳公子想要拆墻，老頭子都樂意給他遞榔頭。”

蘇茗握了握劍鞘，抿緊櫻唇，終是沒再說什麽。

素裙翻飛，撇下眉開眼笑的穆老頭，自顧回屋生悶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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