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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我負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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懸在桂殿蘭宮上的一輪滿月, 像是南豐上貢來的蜜桔,顏色黃的喜人。

挺翹鼻尖上還頂著一點兒微紅的小公主,聽著身旁人的輕言, 自然而然的接了口。

“是啊,可怎麽好啊……”公主泫然欲泣的舉起了手指, 視線聚焦在自己的十指尖兒, 見原本柔嫩的指腹染了一圈兒顯著的黃色, 尤以拇指食指的指腹最為明顯,她更悲傷了,兩只手舉的更高, 顫抖起來, “我的手可怎麽好啊……”

公主嗚咽一聲, 打破了夜的清謐, 像是夜風吹動了婆娑的花枝, 搖曳間一口咬住了月亮。

顧景星轉頭看去, 小公主垂墜的眼睫上還掛著淚珠兒, 委屈巴巴地把兩只小手張開給他瞧。

“……攏共就剝了兩只小蜜桔, 手指尖兒就染成這樣, 好醜啊。”

她扁著嘴巴的樣子委實可愛, 顧景星失笑,垂睫看了看她的手指, “公主為誰剝蜜桔了?”

乘月還傷心著呢, 聽他突然問這個, 便把自己的十根手指頭舉在月亮下給他看, “給元善……”

身旁人嗯了一聲, 視線向上, 追在她的手指, “這樣也很可愛。”

乘月卻覺得不好看,向著雲遮招手,雲遮會了意,輕輕漫漫地走過來,笑著看了看公主纖細的手指。

“一時拿鹽搓一搓,便掉了。”她哄了哄公主,“櫻珠在花房裏搗照殿紅,公主也可以回去染了顏色蓋上。”

雲遮既說了,乘月便有些心動。

她小的時候常染指甲玩兒,還要給爹爹染指甲的,長大了反而沒興趣了。

“橫豎元善吃了酒便出宮回家了,一時散了席,我要去花房瞧一瞧我養的花兒。”

她站起身,往兔兒山張望過去,遙遙瞧見那石階上,執刀的衛軍肅立在深寂的夜色裏,她知道顧景星尚有公幹,這便順勢彎了彎手指,同他道別。

“我走啦。”

顧景星說嗯,站起身來迎送公主。

乘月心思純質,哭了一場有了主意,心情便好了許多。

她往仁壽宮裏走的腳步輕快,近轉角處時,又回身看了一眼顧景星,那黑如點墨的眼眸在月色下,顯出了幾分稚拙的可愛。

顧景星目送公主回宮,靜立月下,良久才提腳向神武門下步軍司去。

今夜是戍守京城的步軍各廂指揮使遞送戍守公文的日子,看完這些公文,怕是要到後半夜。

清肅的身影行在宮闕裏,遠離了仁壽宮的熙攘與喜慶,世界變得無比靜謐,偶有風吹動了枝葉,沙啞的無言令他想到了傍晚時分的那一場慰問。

原本與宋博約、鄧直芳約好,後日去往先鋒營安置軍眷的鐵匠胡同,去探望先鋒營陣亡將士的親眷,只因步軍司接到了戍守北城的任務,顧景星便改在了今日的傍晚。

先鋒營燕翼在慶州大捷中,一共有三十位將士陣亡,其中有六人,乃是帝京左近人士。

因棺木要被葬入九公山的英陵,靈牌也會供奉在忠烈祠,這六位將士的親眷們由京城左近趕來,被安置在鐵匠胡同。

先鋒營同別的部營不大一樣,每一次戰役之前,一整個先鋒營都會沖在最前,每一次的刺探、潛伏、沖鋒,都會使先鋒營將士之間的同袍之情,更緊密幾分。

顧景星身為先鋒營的指揮,領著他們從屍山血海裏闖出來,早已視每一個人為至親的兄弟,故而一路隱忍的悲愴之情,在踏入鐵匠胡同那一刻,便再也掩飾不住。

其實他見慣了生死。

見慣了風煙滾滾下的屍山血海,見慣了昨日還圍著篝火一道吃幹糧的同袍,死在他的眼前。而他除了斬殺眼前一個又一個敵人以外,毫無救他們的辦法。

然而,明明見慣了殘酷沙場的他,卻全然見不得那一張張老邁的面孔,見不得那些遺孀哭至暈厥的模樣。

更見不得蹣跚學步的懵懂稚子,口中喚著娘親爹爹,可回應的卻是哽咽與哭聲。

先鋒營的排頭兵第一人,喚做常定威,他是京郊十渡人士,十九歲的年紀,前歲成的婚,娶的是鄰居家的長女平氏。

常定威新婚時便趕赴北境,平氏去歲開春產下一女,與公婆相依度日,操持家事農活,養育幼女,等來的卻是丈夫的遺骸。

她抱著熟睡的女兒,怔怔地坐著,她並不哭,也許眼淚早就哭幹了,晦暗的面龐瘦的可怕,益發使得眼眸無神無光,像是被抽去了魂靈。

顧景星靜默地坐著,耳中是常定威父親哽咽著的訴說,卻不聞他的母親與妻子的哭訴,可無聲的落淚更令人心痛。

他無法抑制情緒,只由著宋、鄧二人陪著親眷們說話,自己則站起身來欲走出門,可常母卻開了口,那沙啞的嗓音讓他沒來由地,便頓住了腳步。

“……春娘啊,你還年輕,要是再遇上好的,你就嫁人去,溪妞兒娘給你養著。你別說不,打小和威兒玩在一處,娘拿你當閨女……”

“好閨女,你不容易,若是不嫁給威兒,嫁個行商、獵戶,都比眼下來的舒心……咱們是從北邊兒遷過來的,威兒他祖母,就是被莽賊的大馬給踩死的,他才拼了命的要去打仗……”

常定威的母親木著臉,分明是自己喪了親子,卻還在為兒媳找出路。

思緒回還,顧景星已然行至神武門下,將晚間的神傷心緒收拾好,他踏入步司,其間已有幾位戍守京城各地的指揮使在等候。

神武門下的步司堂闊宇深,因步司統領當值時需在此休憩,那門前豎了一道十二扇的絹素屏風,用以分割內外,因其纖薄可透人影,那朦朦朧朧的質感,倒是將步司的肅殺之氣,沖淡不少。

顧景星坐在案前,手中一卷公文在手,聽著各廂指揮的奏報,他來步司不過月餘,尚有許多需要了解的軍務,故而聽的十分認真。

“……軍馬糧草皆由南城而入,運送至京西大營,此處戍守需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以防有細作混入……”

與公而言,顧景星無比專註,只將每一處細節聽進耳中,聽到著緊處,便用筆記下,待最後一人開口時,燈火已昏昏,桌上的公文翻過一頁,顧景星正垂睫而看,外頭卻想起了輕輕的腳步聲,似有人緩步而來。

入耳的奏報聲漸小,稚軟而輕的聲音卻穿過屏風,送去了他的耳畔。

“……花房裏的山茶養的極好,我端了一盆生的好的送過來,餘下的搗花泥染指甲。”

是公主的聲音,大約是知曉了他在裏間聽回事,故而聲音越說越小,輕輕軟軟地落下來。

盛玢的聲音也很輕,“……殿下,可是這一盆?您要麽先回去歇息,臣一時為您轉交。”

隔著屏風看過去,朦朧的素紗織紋間,公主圓的可愛的腦袋轉過來,瞧不見她的眼眸,卻能看見她轉過去的,弧線美好的側臉。

“……我方才吃了酒,這會兒還不困,我在這兒搗花泥等他。”公主想是抓了抓花籃裏剪下來的花瓣兒,又接著說,“那一盆山茶花,是要送給靖國公夫人的,我還有話要交代呢,你怎能替我轉交?說不得我一走,你全忘了呢。”

盛玢慌的直搖頭說臣不敢,再不敢吱聲了,只站在一邊兒候著,時不時歪過腦袋,去瞧屏風裏的情形。

北城廂軍的指揮奏罷,擡眼見步帥望著屏風不語,安靜地等了一時,還是沒有等到回應,不免多嘴問了一句。

“步帥,您看這樣的安排,可有不妥之處?”

心猿意馬一霎歸了位,顧景星擡睫,不動聲色地頷首,憑借方才斷斷續續聽來的,道了一聲並無。

京城各廂指揮散去,在路過屏風時,皆註意到了正仔細研磨花泥的小公主,人人深知這般玉雪可愛的女孩子,能在此間出沒,必定是金枝玉葉,都不敢擡頭,靜靜地退下了。

見顧景星走出來,乘月舉著搗藥的小杵仰頭看他,笑出了兩個小笑渦。

“你瞧,這是我種的茶花兒。”她拿搗藥的小杵指指小花盆裏那兩枝開的將將好的茶花,些微的得意,“你帶給嬢嬢瞧瞧。”

顧景星說好,走至她的桌案前,“我看看手。”

“雲遮拿鹽給我搓了,只有指甲緣上還有一些,我搗了這些花泥染上去,便能蓋住了。”

乘月說著,給他瞧了瞧自己的手指,見他點頭,這便將小杵遞給了顧景星,“你來……”

顧景星依言接過,挪過來小小的搗藥臼,手腕輕動,輕碾花泥。

“元善回了家,我一個人住在鳳姿宮好沒意思,還不如找你玩兒……”乘月拿手臂墊著下巴,趴在桌案上同顧景星說話,嗓音稚軟著,“元善回了家,說不得就知道了她爹爹的事兒,今兒夜裏一定很難熬。”

勁窄衣袖下的手腕微頓,一時又繼續轉動,輕而仔細地研磨著。

“……元善說,旁人說起她來,常常說她是將門之女,侯爵千金,又天資聰慧的,可誰又知道出身將門的苦楚?她的娘親日日年年地拜菩薩,只為了祈求夫君平安……”

公主的聲音在清夜裏尤顯出幾分溫軟來,顧景星安靜地聽著她說完,只停下了手中研磨的手,擡起了燈色下深濃的眼睫。

“出身不可選,終身卻可自己做主。”他頓了頓,眉眼靜沈,“何必做春閨夢裏人。”

作者有話說:

作者專欄:《盲盒開出心尖軟》求預收,先婚後愛小甜文~感謝在2022-06-06 20:29:49~2022-06-08 02:07: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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