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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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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遙在泰景江畔的一個老小區租了房。小區建於上個世紀末,樓房墻面是老舊的灰色瓷磚,窗戶下方大多滲著褐色的銹跡。

房東是一對中年夫妻,在這住了二十幾年,最近搬了新家,才低價將房子轉租出去。房東走前把另外一把鑰匙交給她,拜托她一件事。

鑰匙是對門家的。那裏住著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但不常回來,留了把備用鑰匙給房東,讓他幫忙偶爾照看那些花草。房東有時家裏來了親戚,家裏住不下時,鄰居也會大方地把地方暫借給他們。

房東已經跟鄰居打過招呼,鄰居讓房東直接把鑰匙留下就成,反正屋裏也沒什麽值錢的東西。

聽到這處,田遙已明白房東的意思。她便答應房東,鑰匙她會保管,到時一定給到鄰居手上。

房東留下大部分家具,田遙只添置了一些日常用品。她從背包裏抖出溫禮的舊手機,上面只存了他的號碼。

田遙想了想,還是發信息告訴溫禮,她在泰景江畔找到了住的地方。

田遙在附近一家火鍋店找了份服務員的差事。領班看她長得標致,又一副順從老實的樣子,便把她留了下來。

哪知不出一天,領班就開始後悔。

這到底是上班還是上墳啊,一天到晚一副撲克臉,搞得顧客跟劈腿前任似的。

幸而田遙做事勤快,領班大姐才沒厲聲訓斥她。

由是,田遙每晚被罰咬筷子練習微笑一個鐘。

田遙漸漸有了讓領班滿意的表現。

只是那些機械的笑容,和火鍋店的味道一樣,多得讓她惡心。

下了班,田遙沿著長得不見頭的泰景江回去。沿路的酒吧在喧囂。江邊的樹影下,有情侶摟在一起看江景。白天路過的時候,還能看見有人在江畔畫畫。

畫畫。

田遙突然停下腳步,茫然伸出右手,指尖抽搐般動了動,那仿佛不是自己的手。

住的地方在對岸,夜晚十點的大橋上人車稀少。田遙依然穿了黑色衛衣和軍綠色褲子,頭發長了一些,她的背影終於勉強有了一些女人的樣子。

每次經過,田遙總有翻過欄桿跳下去的沖動。

她生活得那麽邊緣,獨來獨往,也許消失了也不會有人發覺,就像街邊的乞丐一樣。

黑色是包容的色彩。田遙走走停停,不斷轉頭望望那片黑粼粼的江水,渾然不知危險已近。

耳邊摩托車的聲音漸近,摩托車有減速的趨勢。田遙沒有分出一絲的警惕,繼續埋頭走著。

倏然間,她感覺脖頸被人箍住,反應過來後,已被摩托車拖出了幾米。

田遙本能地掙紮,拼命去掰那人的手臂。脖子被緊緊勒著,她只擠出含糊不清的幾聲。

那人不斷把田遙往車上拽,田遙雙腿亂蹬,小腿肚幾次撞到煙囪,燙得她眼淚都出來了。

後面不遠處,一輛白色SUV駛近,經過摩托車時明顯降速,喇叭聲響起。

田遙只感覺脖子上的禁錮突然消失,她失去支撐摔倒,後腦勺重重磕到水泥路面,發出沈悶的聲響。

“哎,你沒事吧?”白色SUV停下,副駕的窗探出一顆淺紅色的腦袋問。

田遙翻了個身,從地上爬起來。她抱著被撞疼的胳膊肘,身上蹭了不少灰,那頭本就參差不齊的頭發更加淩亂不堪。

她依然低著頭,朝聲音方向微微鞠了一躬,算是感謝。

田遙從劉海縫隙望去,白色的車身上有幾道黃色和棕色的條紋。

“哎,你沒事吧?要不要送你上醫院啊?”剛才那道男聲再度響起。

田遙搖頭,大步前行,走出幾步後,幾乎是小跑著離開大橋。

紅發男人:“……”

“哥,我們走吧。”紅發男人升起車窗,對開車的男人喃喃了一句,白色SUV再次向著它原本的目的地前進。

田遙一路不停歇,狂奔著回到住處。大門剛摔上,她便倚著門背,跌坐到地上。她把臉埋在膝蓋間,眼淚便流了出來。

不應該是這樣的。

怎麽會變成這樣。

墻上掛鐘依然在走。田遙明明聽不清秒針的聲音,卻感覺那滴答滴答一聲一聲地砸在她身上,催促著她。

過了十二點她就二十七歲了。

二十七歲。

一事無成。

在田遙的憧憬裏,這個年紀的她,或許會成為小有名氣的畫手,有自己的工作室,帶一兩個徒弟。

或許她還會和喜歡的男人相守,吵吵鬧鬧過日子。

即使過得再差,也不該是現在這樣子。

田遙連站起來的力氣也沒有了。

哭累了,田遙隨便抹了一把臉,起來進屋換了一身衣服。

她打開屋裏所有的燈,又將窗都關上。然後,田遙走進廚房,擰開了煤氣罐——

【你以為我想攔著你?你要死就出去再死,你現在死了只會連累我們。你死了,解脫了,我們還要替你受處罰。你這樣會影響減刑指標,你懂嗎?!】

剛進監獄的時候,田遙半夜用磨尖的牙刷柄割開左手腕,同號子的大姐扇了她一巴掌,並幫她止住了血。

她的左手腕還留著一道淺淺的疤痕。

田遙想著,現在,她無牽無掛,總不會連累別人了吧。

田遙回到客廳,想著該以什麽樣的姿勢離開。這一刻她心裏無端平靜,剛才的恐懼感消失殆盡。

煤氣味有些嗆鼻,田遙坐到沙發上。那些清晰的、模糊的面孔和畫面不斷飛入眼簾,田遙漸漸感覺到有些眩暈,像墜入光怪陸離的夢境。

直到最後一切都匯聚成震耳的聲響——

篤、篤、篤。

這是到達另一個地方了嗎?

田遙茫然地看看周圍。

不應該啊,還是這個破地方。

篤篤篤。

“有人在家嗎?”

男人的聲音。

有人敲門。有人在敲她的門。

可大晚上的誰回來找她啊,附近的人她壓根不認識。

田遙琢磨了幾秒,霎時恍然。

對門的,來拿鑰匙。

“等等啊。”

田遙大叫。接著她沖進廚房,迅速關上煤氣罐,又手忙腳亂地打開廚房的窗戶。

她不是不想走,而是不想讓人知道她走了。

“你找誰啊。”田遙回到門邊,這門沒有貓眼,外面也沒有防盜門,她隔著木門朝外喊。

“打擾了,我是住對門的。原來留了把鑰匙在張叔這,我從樓下看燈還亮著,就來敲門。我忘帶鑰匙了。”

“噢。”田遙將門打開了一些,她左手撐著門框,身子防備地躲在門後。

門外站著一個高大的男人,借著室內的光,田遙看清了男人的面容。

“啊……”田遙歪著腦袋,姿勢不變,就那麽盯著他。

那個司機。

她不會認錯。一個多月前的早晨,她曾趁著他熟睡,偷偷打量了他許久。

劍眉如墨,鼻梁高挺,薄唇緊抿,整張臉棱角分明。留著板寸讓他看起來更是硬朗,那時田遙看呆了,直想撫摸一下他濃黑的短發。

也是那時,田遙想明白了一件事。

那個司機,眉眼有那麽一丟丟像她前男友呵。

陳景皓微微一楞,“……是你啊。”

“唔。”

田遙剛想去拿鑰匙,陳景皓突然皺眉,“你沒關煤氣嗎?怎麽煤氣味那麽濃?”

他疑惑的眼光掃到她支在門框的左手上。

她左手腕上有一道細長的疤痕。

發覺他的目光,田遙立刻把左手縮到身後。

“我……剛才正要煮宵夜,唔,煮宵夜,忘了關了……我這就去關。”

田遙慌忙回到廚房,動作太大,跑過客廳時小腿磕到了茶幾角。

陳景皓:“……”

陳景皓進門,打開了客廳的窗戶。夜風灌進來,沖淡了煤氣味。

他略略打量了一圈,家具雖然還是以前那些,其他物件卻幾乎沒有,這裏那裏都空落落的,真想象不出還有人住在這裏。

還是一個女人。

還是一個漂亮女人。

當然除去那頭倒扣分的亂發不提。

田遙出到客廳,在原來的電視櫃抽屜裏找出備用鑰匙。

“給你。”田遙把鑰匙遞給他。

“謝謝。”陳景皓看著她低垂的眉眼,不覺有些楞神。

他走幾步,快到門邊忽然回過身,“那個——”

“啊?”田遙也跟著停住,擡頭望著他。

他的眼眸晶黑,眼神深邃。那可以包容萬物的黑色,田遙覺得自己快要沈進去了。

“出去吃宵夜嗎?”陳景皓掂了掂手裏的鑰匙,又說:“我請你。算是謝謝你上次幫我帶藥,還有吃的。”

夜晚十一點,吃宵夜,和剛認識不久的男人。

真是荒唐的邀請。

陳景皓忍不住自嘲。

田遙只安靜了幾秒,便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她現在極度不願一個人呆著。而從那晚的經歷來看,她並不排斥和這個司機相處。

陳景皓雖然有些意外,但終歸舒了一口氣。

田遙鎖了門,跟著陳景皓下了樓。

到了平地他們並肩而走,陳景皓側首看了看她,田遙只顧著低頭走著。

陳景皓說:“以後就是鄰居了,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叫陳景皓。”

田遙嗯了一聲,答:“我叫田遙。”

陳景皓:“……哪個遙?”

“遙遠的遙。”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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