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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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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1)

葉昔昭命人將許氏請到室內,落座後徑自笑問:“大嫂是為何而來?”

許氏道:“你也該猜得出,我是為二弟的婚事……”

葉昔昭柔聲打斷了她,“若是為這事,大嫂不必與我說,只管與母親商量便是。這件事本就是我自討沒趣,眼下已無意再幹涉。”頓了一頓,又道,“先前是我不知深淺,大嫂若是聽說了什麽,還望見諒。”

許氏眼神有著訝然,還有著些許驚喜,之後又是低聲問道:“這話,娘知道麽?”

葉昔昭語聲淺淡,“昨日提了一句。大嫂回去後將我這些話覆述一遍就是。”

許氏因為這樣的答對,反倒不知說什麽好了,神色卻分明是欣喜的。

葉昔昭端茶送客,“我還有事,大嫂也忙,就不留你了。”

比之以往,這態度自然是疏離之至,可許氏因著得到了令自己滿意的答案,也便沒有計較,起身道辭。

葉昔昭望著許氏的背影,無奈一笑。娘家那些事,有些事她是拼盡全力也會去做,例如警醒父親、葉昔寒在當初防範唐鴻笑,而有些事,例如葉昔朗的婚事,她介入之後只會兩面不討好。她已盡力,也就夠了。如果母親還是不能將她的話聽進去,那只能順其自然。

說到底,怎麽樣的人,嫁入相府之後,如果母親、許氏還如今時,也沒個安生日子可過。如果母親、許氏根本就無心讓內宅平寧,那是誰都沒辦法更改的事——想通了這些,覺得自己真是沒必要再做什麽了,因為做什麽也是白費功夫。

之後,葉昔昭安心留在家裏做個盡責的主母,有了空閑全用來哄著忻姐兒。對虞紹衡也打了招呼,讓他不必再理會相府的家事。

她都無心再介入,虞紹衡又本就覺得這種事繁瑣無趣,自是滿口答應。

到了二月初九,蕭旬給了皇上一個滿意的答覆——安國公府一案查清,當年事真相大白。

抽絲剝繭的追查之下,找到了安國公府知曉當年事的幾名奴仆。幾名奴仆怎麽會沒聽說蕭旬及其手下的殘酷,自然是不等用刑便實話實說,指證安國公夫人當初毒殺正室,後又憑子嗣被扶為繼室。

第二個疑點,是棺槨內空空如也。蕭旬從安國公夫人身邊的親信查起,不消三日便得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第一次他有意幫助馮慧榮的時候,只是礙於未得皇上允許,又不能驚動安國公府的人,也只得止足不前,如今卻是不同。

事情其實很簡單,安國公夫人在正室下葬幾年之後,心中驚懼不安之下,花重金收買了一些人,做出盜墓的假象,唯一的附加條件,是將骸骨也移走。

皇上聽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很平靜。他皇叔要造反奪他天下的事情都發生了,在他眼裏,什麽事都算不得奇事。

太後聽了卻是當即震怒,要皇上嚴懲這等無恥小人,安國公夫人所生的兒女也斷不可輕饒。在太後眼中,有些事是不可避免,有些事卻是天理難容。老人家認為,安國公夫人這般貨色調·教出的兒女,必不能有什麽好品行,來日裏一個個的怕是都會成為敗類。與其日後生亂,倒不如眼下就重罰攆出京城,省得臟了天子腳下這一片凈土。

而至於安國公,那就不需說了,治家不嚴,若是說毫不知情,那就是糊塗到了一定地步;若說是知曉這些事,那就是包庇縱容,板上釘釘的寵妾滅妻。

即便是時隔多年,終究是鬧出了人命,安國公夫人又在府中作威作福多少年,是以,從來懶得理會官員家事的皇上,首次親口予以發落——安國公及安國公夫人秋後問斬,膝下子嗣,除去長子馮慧榮,全部發配至漠北,一生服刑。

便有官員提醒皇上,安國公膝下幾子如今身在秦安槐麾下,正在返京途中。

皇上還是將此事交給蕭旬,讓他即刻傳令手下,自途中抓獲安國公膝下子嗣,押送至漠北服刑。馮慧榮自然還是例外,只是安國公已被奪爵,爵位不能再讓他世襲,回京後如別的將領一般論功行賞。

安國公府,自此消失於京城。

末了,皇上對於眾多彈劾安國公的言官予以褒獎賞賜,卻是只字未提引發這件事的唐鴻笑,只是在那日午後去看了看修書的進度,全程掛著讚許的笑容。

此事有了著落之後,秦安槐抵達京城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虞紹衡似是對此毫不在意,如常留在家中,一日有大半日留在書房,其餘時間全部用來陪伴太夫人及妻女。

二月中旬,他與葉昔昭帶著忻姐兒去了侯府在京城郊野的一所別院踏青,往返用去三日時間,恣意游轉於別院附近的青山綠水之間,唯有溫情歡欣,不染塵世煩擾。

這日黃昏,夕陽、晚霞柔和的光影渲染著西方天際,籠罩著一望無垠的遼闊原野。

虞紹衡與葉昔昭從桃園賞花盡興之後,返回別院。

虞紹衡一手抱著忻姐兒,走在半人來高吐露新綠的草叢之中。黑色箭袖錦袍被早春的風拂動著衣擺,骨節清晰、修長的手指滑過晚風中輕輕搖曳的草叢,勾畫出無形的漣漪。

忻姐兒將一張小臉兒伏在他肩頭,看著緩步跟在後面的葉昔昭。葉昔昭趕到近前的時候,忻姐兒就會咯咯地笑著拍打他的肩頭,催促他走快一些。葉昔昭落得遠了,忻姐兒還是會調皮的笑,隱隱有些得意的樣子。

霞光漸漸黯淡時,虞紹衡不再縱容女兒這心態,停下腳步,等待片刻,染過風與草木氣息的手向後探出,握住妻子的手,放緩腳步。

回到別院,用飯之前,佳年到了虞紹衡近前,低聲通稟:“侯爺,方才有人來傳話,宮裏出了一樁事——淑妃娘娘小產了。”

虞紹衡問道:“不知原由?”

“未曾查出。”佳年道,“只是知道一點,在此之前,淑妃娘娘為避免意外,請求太後娘娘派遣人手去宮中照看,太後娘娘也應允了,而到今日,還是出了這種意外。”

“知道了。”

葉昔昭聽到這裏,總算是放下心來。對於皇家來說,尤其是對於子嗣單薄的當今皇上來說,妃嬪有喜而出意外的話,一定會讓太後、皇上震怒,詳查是誰下的毒手,那樣的情形之下,誰也難保一絲嫌疑也無。而淑妃這種情形卻屬例外,因為她是在太後的眼前出了事——換言之,只要沒瘋掉,就沒有誰會在這樣的前提下,去算計淑妃肚子裏的胎兒。

眼下,怕是誰也想不到,淑妃有喜之事還未公布於眾,便成了過眼雲煙。

佳年退下之後,虞紹衡說道:“長安已經離開侯府,去了外面。你過些日子就可命人給他與芷蘭說合親事。”

“嗯,我笑得。”葉昔昭笑著回道,“先將親事定下來,等到秋日再成親,如此也能找到個能代替芷蘭一段時日的丫鬟。”

“你心裏有數就好。”

夫妻二人一直閑話家常,仿佛先前什麽都沒聽到一般。

身在宮中的虞紹筠卻是滿腹狐疑,用罷晚膳,左思右想之下,覺得淑妃小產之事太過詭異。如今宮中的嬪妃除了她得到密報知曉這件事,別人根本還被蒙在鼓裏。之前太後派遣人手到了淑妃宮裏,很多人覺得匪夷所思,還一度以為太後如今百般看重淑妃,不少人還曾對於她這皇貴妃失了太後的照拂而幸災樂禍。

突然之間,淑妃怎麽就小產了?

思忖半晌,忍不住勾了唇角笑了。這件事倒是好,從頭到尾都是秘而不宣,太後皇上便是震怒之下徹查,恐怕也是難上加難。

是在這時候,鐘離燁過來了。

虞紹筠連忙上前行禮。

鐘離燁笑著攜了她的手,落座後便吩咐宮女:“去將皇子給朕抱來。”

虞紹筠面上笑著,心裏卻是更加奇怪——這人剛剛失去了一個沒能出世的孩子,卻像是沒事人一樣,甚而很高興的樣子,委實怪異。

鐘離燁逗了小皇子一陣子,這才命人抱走,喝了幾口茶,對虞紹筠道:“近日宮 了一檔子事。”

“哦?是什麽事?”虞紹筠笑問。

鐘離燁語聲淡淡:“淑妃有喜了。”

虞紹筠笑容微滯,隨即起身行禮恭賀:“恭喜皇上!”語聲真誠,笑容中卻透著一點微不可見的失落。

作為帝王妃,聽聞這樣的消息之後,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

鐘離燁卻道:“坐吧。別急著恭喜,此事還有下文。”

虞紹筠腹誹:我當然知道還有下文,更知道你最愛說半截話。

鐘離燁又道:“今日,淑妃小產了。”

虞紹筠驚訝地望著鐘離燁,“怎麽會這樣?前些日子,太後娘娘不是遣了人去了淑妃宮裏麽?是誰這麽大的膽子,竟敢在太後娘娘眼前做出這等事?”

鐘離燁笑而不語。

虞紹筠心裏暗自惱火,心說你也不怕把自己悶出個好歹來!都有心與我說了,還拖拖拉拉地做什麽?

鐘離燁起身轉去床上,斜倚在床頭,拍拍身側,“過來,與你細說。”

虞紹筠坐到他身邊,腦筋迅速地運轉著,卻還是雲裏霧裏,無從猜測。

鐘離燁提醒道:“記得,此事真相,只有你知我知。”

虞紹筠點一點頭,帶著疑惑,眼巴巴地看著他。

鐘離燁就刮了刮她秀美的鼻梁,“像個好奇的孩子。”

“皇上!”虞紹筠嬌嗔道,“皇上這分明是想把臣妾急出個好歹來。”

鐘離燁朗聲笑了起來,之後目光中多了幾分狡黠。

落在虞紹筠眼裏,此時的帝王,更像是一只狡猾的狐貍。

鐘離燁悠然道:“此事只是我與淑妃開的一個玩笑。”

虞紹筠睜大一雙美目,愈發不解——玩笑?什麽樣的皇帝會拿這種事開玩笑?他也不怕太後被他氣得暈過去。

鐘離燁這才徐徐講述此事的來龍去脈:“在你懷胎期間,淑妃屢次想要加害我的皇兒,你一向聰慧,不會毫無察覺。我再三命人警告之下,她才有所收斂。可是她這行徑,一直讓我不快,只是那時秦安槐在南疆征戰,我不好出手懲戒。”

這意味的是什麽?他是在為她與孩子曾受到威脅的事情,替她們母子報仇麽?

鐘離燁攜了她綿軟的小手,“秦安槐戰捷前後,淑妃想盡法子懷胎。我也就讓她常用的太醫告訴她已有喜脈——她這喜事,是我讓她秘而不宣,可她卻急急忙忙地給秦安槐傳信過去。”說到這裏,他漾出諷刺的笑容,搖了搖頭,“如今已有些時日,她喜脈有假一事也該拆穿了。我斥責她犯了欺君之罪,讓她以小產為由了斷此事。”

他倒是會做人——將人耍得團團轉,別人還要感激他寬和大度既往不咎。虞紹筠心裏感嘆著,這人是壞到了什麽地步,嘴裏卻是問道:“那太後娘娘那邊呢?若是太後娘娘得知,豈不是會生皇上的氣?”很是擔心他的樣子。

鐘離燁對她這樣的反應很是欣慰,柔聲道:“沒事。我今日去了淑妃宮裏,將太後宮中的人都遣開了,戲也做足了。”

虞紹筠這才完全釋然,之後還是有些不解——他做這樣一場戲,原因到底是什麽?只是為了給她與孩子出口氣?她才不相信。

便是在此時,鐘離燁將她擁入懷中,“日後,我總算是有了個再也不去淑妃宮中的借口,只安心陪著你就是。”將她的手送到唇邊吻了吻又道,“為我開枝散葉的事,日後就要辛苦你一個人了。”

這話讓虞紹筠心裏前所未有的安穩許多,臉上漾出了愉悅的笑容。

**

二月末,秦安槐回到京城,率領麾下將領接受封賞。因著虞紹衡屢建戰功卻拒絕封賞,秦安槐自然也不敢接受皇上給他加官進爵,爵位仍是鎮國將軍。

在這之後,朝廷的這一番風波正式宣告結束,皇上要忙的只有安民以及為戰事消耗掉的大筆白花花的銀子。

永平侯府在這時段,先是有後宮總管每日前來替皇上探望虞紹衡的病情,之後皇上連傳三道聖旨,催促虞紹衡回歸朝堂,共商軍國大事。

這樣的前提之下,虞紹衡重返朝堂,依然任職兵部尚書。

他的歲月,又回歸到了以往的忙碌情形。

對此,最不習慣的自然是葉昔昭與忻姐兒。葉昔昭已經太久沒有天不亮就起身送他去上大早朝了,便是他體貼不驚動她,她也總是會因為枕畔空落落而在他走後醒來。忻姐兒最依賴的就是他,如今整日見不到他人影,很是郁悶了幾天才慢慢接受了這一現狀。

起初一段日子,每一夜,虞紹衡都是很晚才回來,輕手輕腳寬衣歇下時,葉昔昭還是會察覺醒來,總是與他閑話片刻才相擁睡去。

每一天,他都會告訴她朝堂裏又發生了什麽事:

他上大早朝第一日,皇上便對眾官員宣布了靖王早已被他抓獲之事,之後拿出親手擬出的靖王的十八條大罪命太監宣讀。靖王的下場是斬立決。

鐘離炏及兄弟一度助紂為虐,與其父同罪。

鐘離珊及靖王妃雖然並未參與靖王叛亂,卻犯了知情不報之罪,終生j□j於天牢。

處置完靖王,接下來自然就是承遠王。

承遠王及其親眷已在戰事中被虞紹衡、暗衛剿殺,只剩下了被囚禁宮中的皇後。鐘離燁正式廢後,將皇後打入冷宮。

第三件大事,便是丞相職分為左相、右相,右相為尊,左相為輔。皇上欽定葉舒玄為右相,羅元華為左相。

值得一提的是,羅元華原為翰林院掌院學士,後曾任吏部尚書,最重要的一點是,羅元華是秦安槐的親家,羅元華的嫡長女前幾年嫁給了秦安槐的嫡長子。

從此之後,秦安槐與羅元華、虞紹衡與葉舒玄,在朝堂形成平分秋色的局面,後者算是略勝一籌。

最後一件算得大事的事情,是喬安之父喬宇年被調任進京,為兵部侍郎。而蕭旬因為在漠北率領暗衛暗殺承遠王的功勞,擁有暗衛統領職位之餘,獲封毅勇侯,品級與永平侯虞紹衡相同——超一等侯爵。

這些事情,葉昔昭與虞紹衡都是一樣,前幾件事都已料到,唯有喬宇年之事覺得是可喜可賀。自然也是明白,皇上是因為蕭旬、喬安近日與諸多官員及其家眷來往頻繁且不相伯仲,與侯府反倒顯得是有所疏遠,並不常走動。

皇上有此舉,不外乎是希望蕭旬、喬宇年成為挾制虞紹衡、秦安槐兩方勢力的一個中立者。若是皇上知曉喬宇年與虞紹衡是惺惺相惜甚而算得忘年交,怕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喬宇年成為虞紹衡的副手的。

葉昔昭的結論是:男人有個過命之交情同手足的友人太重要了。

局面穩定之後,諸多官員及其家眷很快做出了選擇,或是去逢迎秦安槐、羅元華,或是來逢迎虞紹衡、葉舒玄。蕭旬那邊倒是好說,反正夫妻兩個與誰都來往,多少人也便因此在前兩方來往之餘前去蕭府攀交情。

太夫人與葉昔昭很是忙碌了一段日子,應承每日前來侯府拜望的官員家眷。便是因此,別說葉昔昭已無心再管葉昔朗的婚事,便是有心,也已沒了閑暇時間。

葉昔昭的每一日,除了聽管事媽媽回話給出答對、應酬官員家眷,僅剩的一點時間,都用來去陪著忻姐兒與芳菲了。

芳菲在衛先生的教導、熏陶之下,如今一舉一動都有了大家閨秀的風範。讓葉昔昭覺得最難得的是,芳菲是自心底喜歡忻姐兒,平日裏做的針線活都是為著忻姐兒,或是繡著圖案的小小肚兜,或是親手縫制的小衣服,或是一雙小小的鞋襪,每送一樣東西,都能看出繡藝有所精進。

虞紹衡忙碌於朝政的日子,芳菲經常 時間來,陪著葉昔昭或是太夫人哄著忻姐兒,讓忻姐兒學會了喚二叔、三叔之後,又能口齒清晰地喚她一聲姑姑。

而三夫人亦是如此,每日騰出一兩個時辰,放下手邊活計,主動與葉昔昭討一些事情做,或是去與芳菲一起哄著忻姐兒玩兒,這樣之下,忻姐兒又學會了喚她和二夫人嬸嬸。

怎麽樣的女子,在面對著寵愛哄逗自己的孩子的人的時候,總能生出一份好感。而葉昔昭便是與三夫人有過過節,到了如今,也已能慢慢釋懷。

尤其是葉昔昭這種人。她是覺得,誰又能不犯錯?自己如今也不過是因為前世諸多過錯才會隨時隨地克制言行避免出錯。而三夫人——葉昔昭自心底其實是很有些佩服的,畢竟,沒有多少人能在看清處境之後便努力改正,試圖將一切挽回,重新開始。

她要在生死之間做到的事,三夫人卻能在眼下就能做到。不論是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都已彌足珍貴。

是因此,葉昔昭在聽到三夫人有意將丁香打發出府、尋個人家一勞永逸的想法時,幫三夫人找了個不出奇的人,悄悄地把丁香許配出去。

也是在這件事之後,三夫人與三爺面和心不合的局面有所改善,夫妻二人在給太夫人問安、用飯的時候,偶爾交匯的目光有了一絲夫妻間該有的默契。

葉昔昭也明白,縱使到了這一步,該防範的還是要防範,畢竟,如今就全然信任三夫人還是為時過早,誰能斷定三夫人在遇到一些事的時候不會故態萌芽?

說到底,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有過前科的人,總要小心幾分。

這一日晚間,葉昔昭服侍太夫人歇下的時候,太夫人坐在床畔,笑道:“我再與你說說話可好?”

“好啊。”葉昔昭笑盈盈回道,“我也不乏呢,娘有話只管說。”

太夫人倚著床頭半坐起來,又示意葉昔昭坐在床邊,之後才道:“我這幾日聽說了相府二爺的事,你可曾聽說?”

葉昔昭汗顏。因著她已無心去管這件事,也懶得聽人與她說,而丫鬟婆子又是了解她這 ,不要說沒有時間去右相府,便是能回去探聽到一些是非,也不敢與她言明。是因此,她不安地道:“我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娘又不是不知道——我二哥的事,倒是沒聽說。”

太夫人笑呵呵地道:“那我就與你說說吧——不到一個月的光景,相府便已連續退掉了兩門親事,都是以八字不合為由。據我所知,一門親事是你娘張羅的,一門親事則是右相張羅的。”

葉昔昭覺得臉燒得厲害——連續兩次!不要說太夫人,便是尋常官員家眷,也是一聽就知道是怎麽回事——還不是因為右相夫婦為著庶子的親事意見不合,才生出了這樣的事情。在婆家聽聞娘家這種事,又是自婆婆口中得知,她真是有些坐立不安無地自容了。

太夫人笑意更濃,“你也別想太多,我只是因為我們兩家是姻親,就讓下人留心著相府的一些事。”

葉昔昭勉強笑著回道:“我曉得。”

“我是想啊,”太夫人道,“親家若是為難的話,不如將此事交給我,我不論怎樣,也能給你二哥找個合適的人家。你怎麽看?”

葉昔昭訝然望向太夫人,著實沒有料到,太夫人說這些的目的只是要幫右相府解決這個難題。

太夫人仍是笑瞇瞇的,“你有兩次回娘家,怕是都是為了這件事吧?隨即對你二哥的婚事不聞不問,也是有些難言之隱吧?若是如此,便讓我試試怎樣?反正我如今也是無所事事,倒不如給你二哥找一段好姻緣,如此,也算是功德一件。”

葉昔昭笑道:“娘有這心思再好不過,我先謝謝娘了。”心裏卻是直打鼓,畢竟,她是一點也不知道娘家為此事鬧到了什麽地步,更是擔心太夫人費心費力卻如她一般兩面不討好。只是這等事又是不能與太夫人說個明白的,也只有爽快答應下來。

“有你這句話就好了,我心裏也踏實許多。”太夫人笑道,“回房歇息去吧。”

葉昔昭稱是告辭,回房歇下之後,輾轉反側許久,最終用一個比較消極的理由說服了自己:只當是破罐破摔好了,反正太夫人也不是不知道她娘家許多上不得臺面的事。說到底,有什麽事能比長子游手好閑不知輕重更可笑?太夫人在那種時候都能裝作不知情也沒追究過,如今這些事又算得什麽?

因著睡得太晚,也便睡得很沈,虞紹衡回來的時候,她也只是睡意朦朧地與他說了兩句話,便又沈沈入夢。

她與太夫人都沒想到的是,第二日,婆媳兩個一同前去到相府的時候,聽聞了葉昔朗的生身母親二姨娘病重的消息。

葉昔朗為著這件事,告了幾日的假,在家中照看二姨娘。他給這生母的歡欣時太少,他讓這生母飽嘗驚懼、擔憂的時日卻太多,最重要的是,他的嫡母從不曾給過他一絲照顧、 ,如今他已不能再顧及自己的身份,只想全心全意地照看生母一段時日。

葉昔昭前去二姨娘房裏探望的時候,恰逢太醫出門,問過之後,得知二姨娘是患了暴病,怕是時日無多。

她的心,就這樣沈了下去。

若是二姨娘不久後辭世,那麽葉昔朗是要守孝的,並且,以他的情況,恐怕是要守孝三年——不論誰同意與否,他一定會這麽做,因為一直悉心教導他的是二姨娘,因為別人沒有從頭至尾地給予他親情。

包括她葉昔昭也是一樣,在葉昔朗只身打拼的時候,亦是她嫁入侯府的時候,兩兄妹也只通過一兩次信件而已。

葉昔昭閉了閉眼,又深吸一口氣,斂去滿臉悲戚,這才緩緩睜開眼,舉步走入二姨娘的居室。

廳堂內,在這春日,竟還未將冬日的陳設換掉。

別處就更不需說了。

葉昔昭又閉了閉眼。不明白,如今當家做主的許氏,何以這樣對待二姨娘。

緩步走進寢室,見到葉昔朗剛服侍著二姨娘喝了水,將手中瓷杯放到床畔杌凳上。

“大小姐……”二姨娘先看到了葉昔昭,掙紮著要起身。

葉昔昭連忙上前,“二姨娘,安心歇息,切勿多禮。”

葉昔朗看著葉昔昭,勉強抿出笑容,“你來了。”

“我來看看二姨娘。”葉昔昭一面說著,一面握住了二姨娘擡起的手。

憑心而論,若是論容顏,二姨娘是右相府這些妾室之中最出挑的,是以,她所生的葉昔朗的容顏,如今也是極為悅目的男子。可是在眼前,二姨娘面容憔悴蒼白,比以往消瘦了太多……

原來早就病入膏肓了,直到如今才臥病在床。

這樣撐著,又是何苦來?

葉昔昭看向葉昔朗,險些落淚,出於不安,出於同情。

“大小姐。”二姨娘用盡力氣,握住了葉昔昭的手,“你幫幫我,幫幫昔朗,你給昔朗尋一門好親事,行不行?我求你,讓我在入土之前,看到昔朗成家好麽?大小姐,我求你了。”她說完這些話,便要起身,意在施禮請求。

葉昔昭連忙阻止,“姨娘,我盡力,我會盡力。”

二姨娘略略心安,看向葉昔朗的目光滿帶慈愛,還有太多歉疚,“都是我不好,你怎麽就投胎成了我所生的人?是我連累了你……”

“姨娘!”葉昔朗幾欲落淚,跨步到了床前,雙膝一軟,緩緩跪倒在床榻板上,“不說這些,不說這些。”

“好。”二姨娘抿出個蒼白無力的笑容,“可你要答應我,在我死之前,你娶妻成家,如此,我才心安。”

葉昔朗沈默良久,才緩緩點頭。成親……何嘗是他能做主的事。

二姨娘又看向葉昔昭,“大小姐,你看到了沒有?我知道,昔朗在這些兄弟姐妹之間,你與他最是親厚,你幫幫他,給他找個好人家的閨秀,好麽?我知道我說這種話不妥,可是大小姐,看在我是將死之人的情面上,能否寬容以待?我、我不論怎樣,對昔朗總是百般記掛的。”

葉昔昭哪裏敢把話說滿,只是道:“我若是做不到,姨娘也別怪我,好麽?”

二姨娘這才有所緩和,長舒出一口氣,之後便是勉強笑道:“我明白,什麽都明白。大小姐日後能顧念著二爺就好了,別的都不打緊……我這種地方,大小姐不該涉足,快回去吧——只望著大小姐不要怪我無禮,畢竟,這都是規矩,大小姐停留久了,反倒會惹人嚼舌根。”

葉昔昭如何不明白二姨娘這話是為自己好,可是聽了之後,心裏反倒更難過。

她聽下人說過,大姨娘與二姨娘都是父親礙於官場、前程才納的妾室,都是用轎子擡進相府的。

她的母親的確是委屈,可是大姨娘與二姨娘又何嘗不委屈。沒辦法,這就是這個世道。總有變相地賣兒賣女也要謀取前程的家族,也便有了那麽多幾乎是被強迫之下才納妾的男人。

文官尤甚。

文官沒有武官的絕然,這是定勢。

她知道她應該與母親一樣責怪父親,她這些年也一直與諸位妾室冷漠相對,只是,她可以這般對待那些父親的妾室以及那些庶妹,卻不能這般對待葉昔朗。她與葉昔朗,也與葉昔寒一樣,有著濃濃的手足之情。葉昔寒通常是費盡心思地去得到罕見之物哄得她驚嘆歡欣,而葉昔朗的關切則是滲透於點點滴滴之中,他只盼著他的妹妹何時何地都好好的高高興興的。

每個人對在意的人的表達方式不盡相同,可是在她看來,在如今的她看透諸多風景之後,是明白兩位兄長對自己的關心記掛是相同的,不相伯仲。

這樣覆雜糾葛的情緒之中,葉昔昭起身與二姨娘道辭,又對葉昔朗微一頷首,款步出門。

事情倒是應下了,可是如何能在短短時日內就給葉昔朗尋得一門好親事?而且就家中情形而言,怎麽樣才能尋得一個於葉昔寒而言也是好的親事?

她想,之前不想理會的事情,如今還是該放在心裏了,若想讓母親改變心意,先去與許氏把話說明白才是正道。

便是如此,她去了許氏如今居住的正房。

未進院門,便聽到了那樣一番對話:

一女子道:“不論怎樣,看二爺這意思,等二姨娘死後,怕是要守孝三年。大姐自然就不需再為二爺的婚事心煩了。三年之後,誰知道大爺是何等情形,誰又能預料到二爺能落魄至何等地步?”

許氏輕聲笑過之後才道:“這也是說不準的事,二爺可是大小姐與侯爺都看重的人,便是三年之後,誰又能知曉兩個人是不是還如如今這般看重?二爺的婚事怕是還是會讓我與婆婆心煩不已啊。”

葉昔昭聽到這話時,已到了門口,心裏想的只有一點:知人知面不知心的事,為何一再發生,為何如今連她一度信任的長嫂都是這般模樣!她想她果真還是太天真缺乏歷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事情還是太多了。

關四娘如此,許氏亦如此。她們曾經或如今計較的,只有這一時得失。

只是,第一次失望都能坦然接受,第二次失望也就不會意外。

葉昔昭先一步以手勢阻止下人行禮,面色甚是沈冷,將一幹下人嚇得大氣也不敢出,隨即放輕腳步,款步進到院中。

這才看清,許氏正與一女子侍弄著院中的花草。

伴在許氏身側的人,是許氏閨中的二妹。

許氏二妹此時正笑道:“守孝三年之後,二爺都多大年紀了?到那年紀還未娶,旁人不會多加猜測才怪,正經的好人家的女兒,誰會嫁給她?”

許氏笑道:“說的倒也是……”

葉昔昭出聲冷冷打斷:“說了什麽話,讓大嫂這般讚同?”

許氏猛然回首,滿臉驚愕,

葉昔昭現出冷漠的笑,旋即,轉身離開。

許氏連忙追了上去,急急地對葉昔昭道:“你別誤會,我只是順勢搭腔而已……”

“我沒誤會。”葉昔昭停下腳步,目光凜然,“我也什麽都沒做,你慌什麽?你心虛什麽?”

“我……”

葉昔昭不待她回答便已轉身,“告辭!”

如果幫助婆婆打壓一個妾室,也許情有可原,可若是連一個病重之人都不肯善待,一心盼望的還是右相府庶子走至落魄境地,甚而連他生身之母的衣食起居都不肯照顧周全……

這樣的家族,葉昔昭興許能理解,卻不能諒解一些人的所作所為。

迎面碰上了太夫人。

葉昔昭屈膝行禮,又道:“娘,我們回府去吧?”

太夫人走到她近前,攜了她的手,“正好,我也要走呢。”

婆媳兩個一同返回孟氏房裏,同聲道辭。

孟氏怎麽會不知道女兒去了二姨娘房裏,回來後便與婆婆一起道辭……她眼中滿是失望,也便沒有挽留。

葉昔昭由此也看明白了,自己說的話,母親到此時,是一句都沒放在心底。而且,母親一定是極力主張、反對父親的意見,否則也不會有葉昔朗兩次退婚之事了。

唉——

葉昔昭心裏嘆息著,口中長長地噓出一口氣。幸虧沒對二姨娘把話說滿,否則,自己此刻便是進退維艱了。

能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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