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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56、晉江獨家首發(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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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56、晉江獨家首發 (1)

“靖王良久一言未發,何意?”落座後,鐘離燁問道。

靖王出列,躬身朗聲道:“臣以為,丞相恪盡職守,鞠躬盡瘁,實乃國之棟梁,彈劾之人皆為一派胡言!”

鐘離燁悠然問道:“那麽,兵部尚書呢?”

靖王略一思忖,道:“兵部尚書品行高潔,從不結黨營私,彈劾更是無中生有!”

鐘離燁微一頷首,心底寒意怒意卻更重。這只老狐貍的反應,全不出他所料——別人彈劾謾罵時,靖王一味捧誇。再看看占去多半數的彈劾官員,神色愈發凝重。如果這麽多人都是靖王爪牙,如果葉舒玄、虞紹衡不能洗脫罪責……他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了。

思量之下,鐘離燁欽點三名官員齊心協力徹查,責令十日內給他個交待。

**

葉昔昭要起身時,徹夜未歸的虞紹衡才回來。

他徑自倒在床上,趴在了床上,蹙眉看著葉昔昭:“背部難受得厲害。”

“是麽?”葉昔昭坐起身來,綿軟的手自他頸部滑至腰際,“哪兒難受?”

“哪兒都一樣,酸疼。”

葉昔昭見他是前所未有的可憐兮兮的樣子,柔聲道:“我先幫你揉一揉,稍後去請太醫來看看,想來是這段日子太繁忙所致。”

“也好。”

葉昔昭跨坐在他腰際,雙手落在他頸部、肩頭,施力按揉。她對此毫無經驗,所能借鑒的,不過是平日裏看丫鬟給太夫人捶肩捶背的情形。

幫他緩解不適之餘,時時詢問力道輕重,輕重得當之後,才問道:“一整夜去做什麽了?”

虞紹衡語聲慵懶:“反正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葉昔昭無奈:“是我不該過問麽?”

虞紹衡笑了笑,“不是。今日起要留在家中幾日,需得安排下不少事,先後去了數位幕僚家中,這才回來得這麽晚。”

“這和沒說有什麽差別?”葉昔昭倒也不在意這些,雙手拇指沿著他脊椎骨節一截截推揉,見他很是享受的樣子,循著規律,讓他更愜意一些。

“說不說都一樣,你都想得到。”

葉昔昭不置可否,“那就不說這些,覺得好些沒有?”

虞紹衡闔了眼瞼,“睡上一半日即可。你去梳洗,我好多了。”

葉昔昭讓他平躺,給他蓋上薄被,手指滑過他不自覺輕蹙的眉峰,低下頭去,輕輕印下一吻,柔聲喚他:“紹衡。”

“嗯?”虞紹衡展臂環住了她頸子。

“先把苦悶放下,好好睡一場。”

“心裏還真是……”虞紹衡微擡了眼瞼,勾低她,捕捉到她雙唇反覆親吻,語聲模糊地繼續道,“煩得厲害。”

葉昔昭安撫地回應著,依偎著他躺□去,手勢輕柔地拍著他肩頭,“我陪你一會兒,等你睡著了再起身。”

“好。”虞紹衡側轉身形,松松環住她腰肢,像只大型的貓兒一樣,慢慢睡去。

葉昔昭拿過一旁的團扇,為他扇風納涼。確定他已睡沈,這才輕手輕腳下地,轉去梳洗。

去請安的時辰自然早已過了。夏荷輕聲道:“奴婢已經去與太夫人回了話,說侯爺與夫人有話細說,要過些時候才過去。”

葉昔昭一笑,“就曉得你會如此,否則我早就手忙腳亂了。”

夏荷笑道:“這是奴婢分內事。”

到了太夫人房裏,恰逢太夫人要出門,葉昔昭笑問:“太夫人這是——”

“我去看看紹筠。”太夫人笑道,“也不知她是怎麽了,不眠不休地做繡活,長此以往,沒病也累出病了。”

“那太夫人真要去看看了,讓紹筠註意身子才是。”

“是啊,你只管去忙,不需掛心這些。”太夫人握了握葉昔昭的手,“這幾日你也不要多思多慮,等個結果就是。”

這話裏的意思,是讓她不要為相府的事慌亂。葉昔昭恭聲稱是。

陪太夫人走了一段路,轉身返回正房時,葉昔昭的笑意一點點消散,不自覺嘆息一聲。

昨夜虞紹筠與她說了很久的話。如果虞紹筠是滿心向往富貴榮華,如果虞紹筠是滿心抵觸進宮,那麽她都會好過一些,也能清楚哪條路才是對於虞紹筠而言最好的。

可虞紹筠偏偏是只為家門考慮,並且對婚嫁毫無憧憬。對虞紹筠來說,婚嫁是極其現實的一件事,不含半點兒女情長。

這之於現狀來說,再好不過。可是,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帶著這樣的心緒進宮,並且要在宮中度過一生——即便是一早得知虞紹筠最終得到怎樣的無上榮華,還是心生不忍。

虞紹衡心頭的煩悶,想必亦是因虞紹筠之事而生。他這樣的男人,越是對誰疾言厲色,越是意味著他有多看重多在意那個人的安危。而今皇上決意要虞紹筠進宮,虞紹筠又是絲毫抗拒的意願也無,反倒讓他沒了主張。他不知道虞紹筠最想要的是什麽,不知道怎麽做才能讓虞紹筠自心底甘願、欣喜。

他最不了解的人興許就是虞紹筠,所以在這些前提之下束手無策,今時能做的,不過是在夢境中獲得一份平寧。

至午後,虞紹衡還在沈睡。

葉昔昭卻是了無睡意,坐在廳堂裏,看著外面明晃晃的陽光出神。

二夫人行色匆匆而來,落座後低聲道:“我是聽說了一些事,趕來告訴大嫂的。”

葉昔昭神色一整,“那就說說。”

二夫人聽說的是葉舒玄、虞紹衡被彈劾之事,將所聽聞一切詳盡告知後道:“我趕來相告,是讓大嫂心中有數。況且,侯府這邊絲毫未被殃及,相府想來亦是有驚無險。”

葉昔昭在思量的是一個彈劾之人,“倒是沒想到,宋家也這般急切地出手了。”

“是啊,”二夫人由衷嘆息道,“原本還是侯府姻親,不想今日就變成了這情形。”

“也在情理之中,”葉昔昭笑了笑,“我們原來的三弟妹落得個被休棄、常守著青燈古佛的下場,宋大人就算是再恨鐵不成鋼,也還是會心疼。”

二夫人點頭附和,“人之常情。唯有侯府這棵一棵大樹到了,宋家才能挽回些顏面。”語聲則是越來越低。尋常內宅女子,哪裏會輕易談及這些門外事。若非相府是葉昔昭的娘家,若非侯府也被牽連其中,這些話,她是斷然不會說的。

葉昔昭看得出二夫人說這些話時的忐忑,也便將話題閑閑扯開去。

二夫人閑話片刻,見葉昔昭並不顯得慌張,放下心來,道:“大嫂不會因此煩悶就好,先前是擔心你初聽聞之後忙中出錯,便想著還是由我告知於你最為妥當。”

葉昔昭感激地笑道:“我明白你的用意,放心,我不會與太夫人哭鬧著要回娘家的。”

二夫人失笑,“是我杞人憂天在先,大嫂只管打趣便是。”

妯娌兩個又說笑幾句,二夫人這才道辭離去。

之後,鴛鴦過來了,見到葉昔昭,通稟道:“右僉都禦史唐大人的家眷李氏前兩日遞了帖子過來,要登門拜望太夫人。太夫人回了話,讓她今日前來。今日李氏過來了,太夫人身子不適,請夫人代為款待。”

葉昔昭聽著這一番話,心頭情緒由反感、訝然轉變為釋然。

鴛鴦又道:“太夫人讓奴婢轉告夫人:有的人執意要見夫人,夫人不需顧慮,只管相見,也看看那些個閑人到底是何用意。今日見李氏,興許會讓夫人覺得為難,可是太夫人是前兩日命人回的話,到今日若是不見,反倒會讓人捕風捉影,以為侯府早就料定了一些事,是以——”

葉昔昭會心一笑,心頭是滿滿的感動,“我明白,替我謝過太夫人。”等鴛鴦離開之後,她吩咐人請李氏到花廳。虞紹衡還在房裏睡著,為著避免發生意外吵醒他,便讓待客之地離他遠一些。

**

李氏坐了片刻,葉昔昭才款步進到花廳。

李氏起身施禮之前,倉促地打量了幾眼。面前的女子,一襲半新不舊的天水碧裙衫,有著絕美的容顏,掛著悅目卻透著疏離淡漠的淺笑。

這就是葉昔昭,讓人一見之下就覺得矮了她半頭。

與此同時,葉昔昭也在打量著李氏。李氏樣貌娟秀,舉手投足皆透著一份謹慎,整個人散發著遭遇種種不如意才會有的暗沈氣息。

這就是唐鴻笑如今的枕邊妻。

葉昔昭側身還了禮,從容落座,“夫人請坐。太夫人無暇待客,便命我代為款待,還請夫人體諒。”

李氏落座前淺淺笑道:“太夫人是明眼人,曉得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今日不過是有意成全。”

葉昔昭似笑非笑,“夫人要見我,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為何?”

李氏安然應道:“身在閨中時便想親眼得見夫人真容,出嫁之後愈發迫切,這才一再求見。”

“是麽?”葉昔昭漫應一句。

李氏道:“若是擾了夫人清凈,自當賠罪。”

葉昔昭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此時已見過我了,還有別的事麽?”

李氏略一沈吟,“不外乎是想與夫人閑話家常。”

“那你說說,我洗耳恭聽便是。”

李氏苦笑,眼前人這般的態度,若非有備而來,換了誰怕是也早已按捺不住被慢待的火氣拂袖而去了。

葉昔昭是這樣讓人無從接近的女子——李氏只是不明白,這樣的人,怎麽值得一些人強取豪奪,又怎麽值得一些人念念不忘為之癡狂。

斂起這些思緒,李氏語聲和緩地道:“自從嫁入夫家,公婆一直寬仁相待,婆婆更是手把手地指點我如何掌家處理內宅諸事,使得我出嫁一個月之後,便能主持中饋。”

葉昔昭不由笑了,“可喜可賀。”心裏卻在打趣自己:好好看看別人,哪一個似你這般不成器?成婚兩年後才開始著手內宅諸事的嫡長媳,整個京城恐怕只有一個葉昔昭。

李氏似是而非地笑了笑,繼續道:“後來我才曉得,婆婆之所以如此和善,也是事出有因——當初與大爺有過婚約的女子,是兩家人多年前便默認的事。”

葉昔昭心頭微動,斂目靜待下文。

李氏自顧自說了下去:“大爺與那女子的婚事,在多年前,實為大爺高攀。是以,我婆婆早就有了一番打算——只要那女子嫁入唐家就好,其餘的都不會讓兒媳費心,她便是多操勞十年二十年,也認了。我在唐家日子久了才聽說這些,細究之下,才知婆婆根本就是要打算勞碌終生,我如今這些福分,與那女子相較,著實不值一提。”

葉昔昭聽到這裏,腦海浮現出唐鴻笑父母的樣子,一個是倜儻儒雅,一個是溫柔和善,前者是父親多年莫逆之交,後者是極為寬和的女子。在她幼年時,那對夫婦還在外地,每年會有一兩次相形進京到相府做客。

的確是,她與唐鴻笑的婚事,是兩家人默認且認準不會出差錯的。

也的確是,早些年的唐家,不論怎樣,門第也是配不起相府。為了般配二字,唐家才會讓唐鴻笑成為父親門生,父親才會悉心教導唐鴻笑,處處偏愛三分。本意都是要唐鴻笑光耀門楣,不論早晚,成為能與相府千金相匹配之人。

便是因為兩家人認定婚事斷不會出差錯,便是因為父母與唐家人相互深信不疑,這才有了很多根本就不該有的憧憬——

唐鴻笑親人遷入京城定居之後,兩家人在幾年之內常來常往。在她十三四歲的時候,母親將持家之道一點一滴教給她,她總是一聽就頭疼,一看賬冊更是心生厭倦,滿腦子都是琴棋書畫。

由此,母親總是嗟嘆不已,又因著那時與唐母無話不談,時常在談笑間說她如何不成器。唐母的話鋒從未變過:只要她肯屈就嫁入唐家,別的又算什麽?只要她肯屈就嫁入唐家,唐家就斷不會讓她為任何事平添煩憂。她不願涉足庶務,那就等出嫁之後再說,真沒那份心思,旁人代勞便是。

便是因著這樣的緣由,母親再教導她總是點到為止,看她煩了就不會再勉強。

終究是太過想當然太過信任彼此,都認為以相府的門第、兩家的情分、唐鴻笑的才華,婚事是如何也不會生變的,是以才在大事小情上都存了不該有的樂觀,是以才在婚事生變後,很多人在同時陷入了本不該有的偏執,不能看清認可現狀。

相府退親、她嫁入侯府之後,唐母就再也沒登過相府的門。兩家主母的關系陷入長久的僵滯,而唐父、唐鴻笑還如往常出入相府。

葉昔昭到何時想起這些,也會承認一點:她若是按兩家人的打算嫁入唐家,應該是無憂無慮。不論唐鴻笑還是其父母,都不會讓她有一點不如意,只會縱容她繼續沈溺於諸如詩詞歌賦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之中。

這些事是無從否定的,可留在她前世最後記憶中的那些慘痛的回憶,亦是如此,不可否定。

不論唐鴻笑對她是怎樣的情意,在他所謂“大義滅親”彈劾她父兄的時候,一切情分就已斷了,是被他親手斬斷。被那般行徑的人鐘情過,只能成為她畢生的恥辱。

不論出於怎樣的心緒,對於在意的人,都只該存一份呵護善待的心,不該傷害彼此的親人——說到底,這是癥結,是唐鴻笑不可原諒之處。反過來,亦是虞紹衡能讓她此生一心回報彌補的緣由。

李氏無從看出葉昔昭這些心緒,看到的唯有葉昔昭的淡漠以及無動於衷,這般情境之下,唯有長話短說:“雖說是內宅婦道人家,可有些外面的事還是聽到了心裏,所思所想,還是想求一份平寧喜樂。”

葉昔昭輕一挑眉,“這話是怎麽說?”

李氏斂目笑道:“夫人不會不明白,有心人將鐘情的女子看得太重,為此甘願孤註一擲。孤註一擲若能如願,我只望夫人擇情而定,不要率性為之;若不能得逞,也請夫人顧及往日情分,為癡心人美言幾句,讓他下場不至太過淒慘。”

這話裏話外,葉昔昭看出的是這女子甚是聰慧,早已預料到唐鴻笑事成或失敗之後的下場,上門求見,不外乎是來探看她的態度,試圖為唐鴻笑謀得一份不論成敗都會有的安穩生涯。

由此,葉昔昭語聲愈發淡漠:“若無他事,恕我無暇款待。”語畢端茶送客,“芷蘭,送客。”

“夫人……”李氏面色忐忑,透著自心底生出的慌亂。

“你的話我一個字都聽不懂,既如此,還是另覓知音傾談為好。”葉昔昭說完,先一步起身要離開花廳。

李氏悲切相問:“夫人難道真不在乎那癡心人了麽?”

“那人是誰?”葉昔昭冷然相問,“夫人到底想說什麽?可否說一兩句我能聽懂的言語?”

“……”話已至此,再說什麽都是徒勞。李氏躬身道辭,一顆心,已沈到了谷底。

隨後,太夫人將葉昔昭喚到了眼前,和聲道:“相爺被彈劾之事,想來你也聽說了吧?”

“是。”

“那麽,此刻便回去一趟——你本是相府嫡女,此時若是不聞不問,有違常理,還是即刻回去探望為好。”

太夫人當真是考慮得最為周全,葉昔昭滿帶感激地行禮道謝。

太夫人笑著叮囑一句:“盡量早去早回。”

葉昔昭稱是,返回房裏從速更衣,喚醒虞紹衡,說了原委。

虞紹衡聽說之後,叮囑道:“興許無法見到相爺,你不要為此心焦惱怒。”

“我曉得。”葉昔昭點頭應下,“你稍後起來吃些東西。”

“嗯。”

葉昔昭到了相府,進到正房,才知唐鴻笑正引著官差在相府各處搜尋“罪證”,此刻,他們正在搜查正房。

孟氏正站在院中,看著唐鴻笑,目光、笑容皆透著入骨的心寒和憎惡。見葉昔昭走過去,未來得及說話,已險些落淚。

葉昔昭即便是早有準備,此刻看到這情形,仍是怒不可遏。上前去用力握住孟氏的手,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唐鴻笑與身側官差低語幾句,轉向母女二人走過來。在這樣炎熱的季節中,落在他身上的兩道視線,讓他覺出了刺骨的寒意。

葉昔昭看著唐鴻笑走到近前,笑意涼薄,她輕聲問道:“你知不知道,看著一個人變成一個跳梁小醜的感覺?”

“……”

葉昔昭不等他說話,繼續問道:“你知不知道,此刻你就是我眼裏的跳梁小醜?”

作者有話要說:二更時間待定,爭取今天虐渣男並且處理掉渣男哈

第57章 唐鴻笑似是早已料到葉昔昭這樣的說辭,他很平靜,那份平靜甚至於讓人覺得,就是有人指著他鼻子謾罵,他也能夠無動於衷。

孟氏攜了葉昔昭的手,轉身舉步,“昔昭,不需對人面獸心的東西浪費唇舌,陪我去別處走走。”

“好。”葉昔昭淡漠瞥過唐鴻笑,與孟氏離開正房。

恰在此時,葉昔寒走進院落。

孟氏不知緣由,此刻萬般惱恨地看了葉昔寒一眼,便錯轉視線,只言片語都懶得說。

葉昔昭同情地看了葉昔寒一眼,被誤解、被惱恨都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誰。

葉昔寒神色異常地平靜,徑自走向唐鴻笑。

這引得孟氏頓住腳步,回眸觀望。葉昔昭自然隨之頓足回眸,不是不擔心葉昔寒意氣用事痛打唐鴻笑的。

葉昔寒到了唐鴻笑面前,笑容舒緩,“終究是到了這一日。”

唐鴻笑歉然凝視,回道:“我亦是深以為憾。”

“那倒不必。”葉昔寒語帶輕嘲,“我都不在乎,你又何需慨嘆?”

唐鴻笑也便笑了,“如此再好不過。”

“只是,你一定想不到……”葉昔寒舉步到了唐鴻笑身側,語聲倏然轉低。

孟氏與葉昔昭只看到唐鴻笑的臉色由平靜轉為震驚,由淡然轉為惱恨。

葉昔寒說完話,後退一步,打量著唐鴻笑的神色,現出滿意的笑容。

唐鴻笑低聲道:“你……你居然……”

“有什麽法子?”葉昔寒很是遺憾的樣子,“你能變成衣冠禽獸,我怎麽就不能由魯莽沖動學會逢場作戲?”語畢,他漾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孟氏目光微閃,心念錯轉,意識到了什麽,良久,現出釋然的笑容,轉身舉步,“後花園裏的蓮花開了,聽丫鬟說很是悅目,昔昭,我們去看看。”

葉昔昭笑著稱是,虛扶了孟氏的手,緩步離開。

**

看著一池蓮花盛放的美景,葉昔昭在想的是,不知侯府蓮花畔在今時是怎樣的情形。平日裏總是被繁瑣事務纏身,這麽久竟都不曾去看看——不曾去看虞紹衡情有獨鐘的地方,究竟有何引人之處。

平日裏聽夏荷說過,虞紹衡自幼年時便常住蓮花畔,每日除了去練功房練功,大部分光陰都是在哪裏打發。每個夏日,更是會常住在那裏。

今年的夏日,要不要隨他搬去蓮花畔消夏呢?

孟氏略帶嗔怪的話語打斷了葉昔昭的思緒:“你這孩子,如今有什麽話也不肯與我說了,幫著你爹與你大哥隱瞞著我,真是可惱!”

葉昔昭聽出話中深意,歉然笑道:“娘可不能將過錯全部推在我身上,我之前也確實拿捏不準,才不敢亂說話。”

孟氏聽了這話,自然愈發篤定猜測,片刻後苦笑道:“唉——說到底,還是你爹心太狠了。”

這一點,葉昔昭認可,卻不能因此責怪父親。有葉昔寒這種嫡長子,為人父的若是不用狠戾的手段,還真不能讓他有所改變。

葉昔寒找到母親、妹妹的時候,唐鴻笑也與官差隨後而至。

官差到了孟氏面前,客氣地請她帶路去往後花園一所院落,擺明了是受唐鴻笑唆使。孟氏滿腹氣悶,沈了臉,但是因著看到葉昔寒帶著小廝趕了過來,也就不擔心葉昔昭的處境,忍著氣給官差帶路去了別處。

之後,毫無意外的,唐鴻笑再度到了葉昔昭面前。

葉昔寒與小廝站在不遠處觀望,唐鴻笑也沒找人支開他們。他用意很明顯,只是要與葉昔昭說說話。

直覺告訴葉昔昭,此生再見到唐鴻笑的機會不多了,也就沒有流露出心底的反感,安然站在原地。再者,說白了,父親被人彈劾的罪證被判定全部不成立之後,相府才能結束這種人心惶惶的情形,才不需看著官差、提刑等人的臉色度日——身在相府,唐鴻笑又是協助官差辦案之人,想走出他視線,在這種時候是妄想。

唐鴻笑到了葉昔昭近前,並不急於說話,而是悠然望著夕陽光影下的蓮花池。良久,他才柔聲問道:“昔昭,還記得我初次見到你的情形麽?”

“……”

唐鴻笑此時也不需要她搭話,任由自己陷入往昔回憶:“那一年,我們都還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我入相府,第一次隨昔寒來到後花園的時候,你從水榭走向我們,讓我真正明白了何為驚鴻照影來。興許是初見之後,興許是之後的哪一次相見,讓我自年少至如今所做一切,都是為了時常看到你絕美的笑。”

葉昔昭仍是沈默。

“我曾相信過,莫逆之交是重於手足的情分;我曾相信過,有些約定、誓言不需說出,彼此便能懂得。這麽多年,我深信不疑,直到相府退親,直到你寧可以死相逼也要嫁入侯門——我在那之後,什麽都不信了。”

葉昔昭垂眸無聲一笑,他此時所說的,應該是句句屬實。

“我願意等一輩子、盼一輩子的人,忽然就風光出嫁,嫁給了一個橫刀奪愛之人——昔昭,知道我心裏有多恨有多不甘麽?”唐鴻笑的語聲變得苦澀,“你的確是可以指責我沒在事發後挺身而出,沒能盡力去阻止你改嫁他人。可是你有沒有為我設身處地的考慮過?”

葉昔昭長睫一下一下忽閃著。

“退親的是相府,不論為何都要嫁給永平侯的是你葉昔昭,你倒是與我說說,我要用怎樣的姿態站出來挽回婚事?你們將我棄若敝屣,我難道還要做無謂地掙紮麽?我唐家已是盡失顏面,還要我再鬧出天大的笑話讓雙親無顏見人麽?”

葉昔昭盡量讓自己做到平靜理智,是以,對於這一番話,她不是不認同的。畢竟,單說這一點,唐鴻笑不算說錯。

“自相識到如今,半場生涯,我都是在為你活著。從沒想過,會走到被你這般厭棄的地步。”唐鴻笑語帶輕嘲地問道,“在你眼裏,最重的還是權勢榮華,是麽?他終究是用手中一切換取了你的心甘情願,是麽?”

葉昔昭聞言不由笑了起來,側目看住他,輕聲道:“你到今時還不知我最在意的是何物。我最在乎的,是家人安好,是父母無恙。不為此,我當初就不會同意出嫁,不會用終身歸宿換得相府無虞。人活一世,有人最看重的是兒女情長,而我最看重的卻是身邊至親。這一點,一定要我說出你才能明白?一個人,若只是為自己活著,不顧至親安危,她還有何資格存活於世?”

唐鴻笑對上她視線,目光變幻不定。

“同理,你若是真的在意一個人,該做的是盼她安好,而非處心積慮傷害她的至親。你的確是與我相識多年,可你從未了解過我。”語畢,葉昔昭悵然搖頭。

此時她平靜悵然的語調、目光,刺得唐鴻笑心裏生疼,他視線游轉到蓮花池,沈默半晌才又出聲:“在你看來,我是在傷害你至親,而我本意從未變過——我只是試圖得償夙願,試圖重新與你續寫前緣。我想如願,唯有扳倒侯府,而扳倒侯府,勢必要從相府下手。此刻我已明白,我賭輸了這一局,日後要為之賠上仕途,還有與你的緣分。輸了,我有憾,卻不悔。”

葉昔昭帶著匪夷所思的心緒看向他,“得償夙願,續寫前緣?——你要我在娘家、夫家沒落之後,由你收留?”她說出這一點的時候,不由發笑,“害我失去一切之後,你要做我的恩人收留我,讓我成為你的妾室?你可真是目光長遠,有抱負。”

唐鴻笑自嘲地笑了,“成王敗寇,你的恥笑是在情理之中。便是我,到此時也在懷疑之前是不是率性而為異想天開了。”

“其實,”葉昔昭遲疑片刻後,還是訴諸心緒,“你這番打算,也不是不能如願,只是時日短暫,註定無法笑到最後。可知原因?你連你的授業恩師都能背叛,枉付他這些年對你付出的心血,如此背信棄義的行徑,若能換得仕途得志,便是真正沒了天理。”

“又能如何?”唐鴻笑對她的話無動於衷,淡聲嘆息,“就算是明知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我也只能義無反顧。如今已知後果如何,我亦認命——你是我此生的命,無從反悔。”之後,他凝住她雙眸,漾出她熟悉的清醇和煦的笑,“我劫數已定,此生怕是再難相逢。昔昭,什麽都不說了,與我靜立片刻即可,如此,就不枉相識一場。”

葉昔昭望向連綿成優美畫卷的蓮花叢。

霞光已黯淡,最後一份迤邐光影投註在水面,隨著水波輕輕蕩漾,交織成一份無言的感傷。

她不願想起少年時與唐鴻笑有關的任何一幕,而在此時,很多畫面悄然浮現於心頭。

那個淡雅如菊、溫潤如玉的翩翩美少年,眼中含著情意,唇畔勾出笑的紋路,一次次走向懵懂單純的她、對他滿懷欣賞的她……

原本也算是一樁良緣,緣分卻終究是太單薄,他終究是太偏執,一次變故之後,就讓他一步一步走向錯誤的深淵,妄想再度扭轉她人生而得償夙願,且至今不悔。

若這也算是情深意重……誰人可承受得起?

要轉身離開之際,唐鴻笑已先一步道:“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回府。而我,明知大難臨頭,還是要將這一折戲唱完。來日幫我轉告相爺,我輸得心服口服。”

語畢,他轉身,一步一步,走出她視野。周身透著的那份寂寥,就像是一步步滿懷不舍卻又必須走出她生命一般。

葉昔寒走上前來,看著葉昔昭,掛上安撫的笑,“與你說什麽了?沒事吧?”

“沒事。”葉昔昭搖了搖頭,不想談及這話題,轉而問道,“我大嫂那邊,你告訴她實情了麽?”

“還沒有。”葉昔寒悶悶地道,“事情還沒個定論,急著與她說了也無用。總想回娘家,我也只能豁出這張臉去挽留。”

“你有什麽可煩的?眼下不過是遭報應了。”葉昔昭覺得許氏好好地懲罰他一陣也好,也就懶得寬慰他。

葉昔寒無奈地瞪了葉昔昭一眼,“我明白,這是自作自受,不需你雪上加霜。”

“我這分明是幸災樂禍。”葉昔昭笑了起來。

葉昔寒又問起虞紹衡,“那位侯爺又身子不適了?他如今怎麽成了病貓?動不動就臥病在床。”

葉昔昭不滿地瞪了回去,給出的答覆卻是侯府對外統一的口徑:“太夫人、大小姐去上香回府後染了病,疑似京城附近一處的時疫。先前不知就裏,母女兩個與侯爺同席用飯傾談多時,使得侯爺也被殃及,出不得門。今日兩名太醫去過侯府了,已開了方子。”末一句的由來,是出於蕭旬已經安排了相熟的太醫去侯府走了個過場。

“是麽?”葉昔寒不疑有他,叮囑道,“那你可要謹慎些,你本來就是個病秧子,別也被殃及才好。”

“我曉得。”葉昔昭又問起唐鴻笑以及辦案之人的來意,“他們在搜尋什麽?”

“搜尋爹早些年的一本詩集、一些信函,還有我曾以爹的名義收授的賄賂。”

“……”葉昔昭挑眉。

葉昔寒笑了起來,低聲道:“假的!唐鴻笑彈劾相府的罪證,細說起來也只有這兩樣能讓皇上重視,其他的,不過是捕風捉影。”

“爹呢?”

“被人帶去問話了。”葉昔寒說著就煩躁起來,“即便是料定結局,爹這次還是少不得生些閑氣!都怪那個畜生!”

“已到這時候了,就別說這些了,日後引以為戒才是。”葉昔昭看看天色,“我得回侯府了。”

葉昔寒沈吟片刻,“天色太晚了,眼下我也不能找人手護送你——還是傳話回侯府,讓那邊派人來接你。那個畜生萬一喪心病狂地半路打你主意可怎麽好?”

葉昔昭想想,也的確是謹慎些為好,點一點頭,轉而吩咐芷蘭,隨即去與孟氏道辭。

芷蘭很快就回來了,笑道:“侯府已派了人來,接夫人回府。”

葉昔寒與孟氏聽了,相視一笑,目光透著欣慰。

葉昔昭腳步輕快地走出垂花門,已有一輛馬車等在外面。她楞了楞,沒料到跟隨人手過來的還有馬車。

長安恭聲道:“夫人請上車。”

葉昔昭點頭,踩著腳凳進到車廂。

車廂內光線昏暗,在她適應過來之前,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心頭一驚,剛要低呼出聲,那人掩住了她的嘴,雙唇落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

熟悉的溫暖氣息讓她反應過來,虞紹衡竟親自來接她了,眼中不由有了笑意,身形也放松下來。

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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