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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不勝酒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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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不勝酒力

虞紹桓思忖片刻,道出心緒:“日後你安分守己的話,念在往日夫妻情分,我容你繼續留在我身邊。若再鬧出醜事,你我也只有分道揚鑣一條路。”語畢拂袖離開。

三夫人擡手擦了擦唇角鮮血,呆滯多時,想想前因後果,匆匆忙忙下地,喚丫鬟服侍自己更衣,“快!我要去見太夫人!”

事實的確是她盡力幫襯馮慧萱進入侯府,但她絕不能承認,眼下一定要在太夫人面前洗清罪責。再者,太夫人怎麽就不想想,怎麽會那麽巧,虞紹衡、葉昔昭、馮慧萱在同一日出現在相府,分明就是葉昔昭與相府聯手設下的一箭雙雕的圈套。即便是她有錯在先,葉昔昭這般歹毒的報覆已不是以牙還牙那麽簡單了,太夫人就能容忍這樣的人麽?

但是,三夫人這番話無從說出——太夫人已經懶得見她。

鴛鴦走出來,對三夫人道:“三夫人身子還虛弱,回去好生將養吧。等身子痊愈後,再來太夫人面前領罪。”

“不,太夫人誤會我了,你讓我進去與太夫人解釋……”三夫人一面說一面舉步,要強行闖入室內。

鴛鴦倏然冷了臉,命小丫鬟將三夫人攔下,又冷聲問道:“太夫人怎麽說的,你們可曾記下?”

一名小丫鬟脆生生回道:“太夫人說了,近日不想見到三夫人與馮氏女,若此二人不知輕重擾人清凈,盡可拖出去掌嘴。”

鴛鴦滿意地點一點頭,對三夫人道:“三夫人還是請回吧,不要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隨即,視線定格在三夫人臉頰上清晰的手掌印跡,又加一句,“掌嘴的滋味不好受,掌嘴之後的樣子不好看,三夫人說是不是?”

話說到這個地步了,三夫人的心沈到了谷底。頹然轉身返回,滿心無助之下,兩行淚水無聲滑落。

太夫人對她是一點情面也不留了。該怎麽辦?三夫人已全然亂了方寸。往回走時,哭著吩咐隨行的丫鬟:“去請我娘過來。”

**

相府。

葉舒玄回府之後,命人請了虞紹衡到書房說話。

葉昔寒落了單,記起堯媽媽有好戲可看的話,去正房打聽。

孟氏知道,只要是有利於葉昔昭的事情,葉昔寒都不會反對,便將事情詳詳細細地說了。

葉昔寒聽完,笑道:“該!就該如此!”隨即又問,“昔昭不會念著往日情分手軟吧?”

“不會。”孟氏笑道,“她如今可不似往日了。”

“這就好。”葉昔寒從來是看戲不怕臺高,踱步向外走去,“我去找杜良商量一番,再給他找幾個幫手,讓幾個人明日就去安國公府討個說法。那邊若是推三阻四,就讓杜良把那兩樣東西公之於眾,倒要看看他們怕不怕。”

孟氏失笑,也沒阻攔,只是叮囑一句:“找幾個外人就是,你可不許跟著湊這個熱鬧。”

“我明白!”

之後,丫鬟通稟,馮慧萱返回相府求見。孟氏淡然擺手,“讓她與安國公夫人一同回府吧,跟我說什麽也無濟於事。”

丫鬟依言行事,打發了馮氏母女。

**

書房裏,虞紹衡開門見山,將那本詩集取出,翻到一頁,讓葉舒玄過目,“相爺看看,可有不妥之處?”

葉舒玄一看是被葉昔昭拿走的詩集,訝然道:“怎麽到了你手裏?”

虞紹衡委婉地道:“昔昭翻閱時,看出些端倪,便讓我看看是否與她看法一致。”這樣說著,意識到葉昔昭讓他過目的本意便是如此。不曾明說,大抵是因身為一個女子,不好與他談及這些。

葉舒玄帶著疑慮,斂目細看。

虞紹衡手指落在一處,“前朝末代明熙帝在亡國之後不知所蹤,至今民間還有傳言,說他後代子孫意圖奪回皇權,而這兩個字——”虞紹衡手指落在書頁一處,收住話題。

葉舒玄看著“明溪”二字,心念轉動,驚出了一身冷汗。他想起了先皇在位時屢次發生的文字獄,那些案件之中,有幾例便是因字詞是前朝幾個皇帝的名諱、年號的諧音而起,涉及官員或遭毒刑或被處死……至於原因,正是因為關乎前朝末代皇帝的傳言。

雖說當今皇帝賢明豁達,反對文字獄,可朝堂民間局面並無定數,不定哪日便會因著傳言、疑心秉承先皇暴虐行徑。

虞紹衡打量著葉舒玄的神色,看出他已會意,便又將其餘幾處一一告知。

葉舒玄低聲道:“幸虧自知這些詩詞上不了臺面,只是自己收錄起來,權當個年老時的念想……若被人傳閱過,真是不堪設想。”

虞紹衡隨意問了一句:“除了我與昔昭,別人可曾過目?”

葉舒玄想了想,臉色一變。

去年冬日一個午後,他在書房整理藏書,唐鴻笑過來了,動手幫忙時,看到了這本詩集,便要帶回家中閱讀。他笑著回絕了,因為真是私藏之作,很多言辭不曾細細雕琢。唐鴻笑也沒堅持,便說能否在書房細讀,他不好再推脫,就答應了。

因為沒當回事,早已淡忘。

眼下細細回憶,想起了唐鴻笑整個午後都在閱讀這本詩集,他則忙著整理藏書,之後伏案批閱公文。唐鴻笑記憶絕佳,看書又從來是一目十行,其實沒道理看那麽久。而且,虞紹衡能輕易看出詩集中的紕漏,唐鴻笑這狀元郎怎麽就沒看出?

再想想女兒的一番規勸,葉舒玄在這時候,不能不對唐鴻笑生疑了。

斂起思緒,葉舒玄將詩集合起,勉強一笑,“也曾有人看過,倒也無妨,不曾拿出相府。”說著話拍了拍詩集,“我時常說這是年輕時的荒唐語,此時看來,分明就是隱患。罷了!”他轉身尋火折子,“既是禍根,就不必留了。”

虞紹衡則探手將詩集奪回手中,笑道:“這又何苦?不過幾處紕漏,修改之後再重新抄錄便是。”

葉舒玄苦笑著擺了擺手,“如今每次翻閱,皆是看過三兩頁便汗顏不已,這也是多年不曾發現紕漏的緣故。”

虞紹衡沈吟片刻,“昔昭對這詩集愛不釋手,毀掉也著實可惜。不如我將詩集帶回,讓昔昭逐一修改再重新抄錄。”

葉舒玄明白,虞紹衡只是用葉昔昭當幌子,其實是有意幫忙修改,想來也是自心底與相府緩解僵局。第一次,他在女婿面前現出了笑意,“如此也好。”

虞紹衡也報以一笑,打趣道:“不怕我稟明皇上?”

“我怕什麽?”葉舒玄笑意更濃,“相府出事的話,你日子也不好過。”說到底,虞紹衡真想用詩集刁難他的話,今日也就不會特地登門提醒了。

“相爺不疑心就好。”虞紹衡收起詩集,“告辭。”

葉舒玄看看天色,已是黃昏,想著虞紹衡若是這時候離開,便是相府失禮怠慢,寶貝女兒下次回來不定怎麽數落他,由此挽留道:“留下用飯吧。”

虞紹衡已經向外走去,漫應一句:“不必。”

葉舒玄不由挑眉,語氣轉為惡劣,“相府的酒菜難以入口麽?”

虞紹衡止步回眸,不明白這人哪根筋又擰住了。

葉舒玄又瞪了虞紹衡一眼,“留你吃頓飯而已,推脫什麽?”說著舉步往外走,“跟我去花廳,我也見識見識你的酒量!”

虞紹衡忍不住腹誹:什麽話就不能好好說?總是這種我欠了你幾萬兩銀子的語氣。隨即,卻是輕輕笑開來。

這邊的翁婿二人喚上葉昔寒,轉去梨花廳用飯暢飲,在侯府的葉昔昭也沒閑著。

用飯前,二夫人親自送來了一壇果子酒,柔聲笑道:“這是我自釀的,送來請大嫂嘗嘗,過後與我說說有什麽不足。”

新竹芷蘭聽了險些笑出聲,心說讓沾酒就醉的夫人品酒能品出個什麽?

葉昔昭無奈地瞥了兩個丫鬟一眼,笑著將酒壇接過,道謝後問道:“二爺今日似乎還沒回來?”

二夫人應道:“是啊,被同僚請去外面用飯了。”

“侯爺方才也命人傳話回來,留在相府用飯了。”葉昔昭攜了二夫人的手,“一個人吃飯冷冷清清的,不如你留下來,我們一起用飯?”

二夫人沒有推脫,當即笑道:“好啊,今日就搭夥用飯,我命丫鬟將飯菜送到這裏,我們留下喜吃的,其餘的給丫鬟,讓她們也在一起聚聚。”

葉昔昭連連點頭,“再好不過。”

用飯時,妯娌兩個遣了各自的丫鬟,讓她們只管安心用飯盡情嬉鬧。之後,二夫人將酒壇的泥封拍開,倒了兩杯酒,將一杯送到葉昔昭手邊,“嘗嘗看。”

葉昔昭接到手中,抿了一口,訝然挑眉,“這酒很清甜呢,只有一點點酒味。”

二夫人笑盈盈解釋道:“我酒量很差,有時候要款待姐妹好友,少不得要喝一點酒。喝醉幾次之後,索性學了釀酒。初時只求酒不醉人,時日久了,口味也慢慢清甜爽口了。”

“真是了不起。”葉昔昭稱讚著,又喝了一口酒,“這分明像是特意給我釀的,我其實是沾酒就醉。”

二夫人忍俊不禁,“日後想喝什麽口味的,只管與我說。”

“好啊。”

輕松的氛圍下,兩個人邊吃邊喝,話題不斷。其實兩個人性情、喜好相近,但是以往的葉昔昭看起來不易接近,妯娌兩個便無從親近。如今距離已經一點點拉近,說話便沒了往日裏那份敷衍或是謹慎。

因著聊得高興,酒又很是合口,兩女子禮尚往來地幫對方一次次斟酒助興。漸漸地,都忘了自己不勝酒力。

後來還是二夫人笑道:“大嫂哪裏是沾酒就醉,比我的酒量可好了很多——我像是要醉了,喝不了了。”

葉昔昭這才驚覺自己已喝了很多酒,隨之笑開來,“的確不能再喝了,改日吧,我到你房裏蹭吃蹭喝去。”

“好啊,求之不得呢。”二夫人又坐了片刻,道辭回房。

芷蘭走進來,掂了掂酒壇,很是驚訝,“夫人與二夫人喝了這麽多酒?”

“這酒很甜,不醉人的。”葉昔昭不以為意,“我去沐浴。”

“那也要分誰,就您那點兒酒量……”芷蘭嘀咕著,是真擔心侯爺回來後,看到夫人已然成了只醉貓。而後來的事實證明,她的擔心成真了。

沐浴時,葉昔昭起初很享受。小日子走了,於她而言就像是一場小小的災難過去了,覺得周身都輕松下來。可沒過多久,就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頭腦暈乎乎。

芷蘭幫葉昔昭擦拭濕漉漉的長發時,又是氣又是笑地道:“坐在這兒都晃晃悠悠,看您下次還敢不敢喝酒。”

葉昔昭卻很認真地說道:“我沒醉。”

芷蘭頭疼不已——喝了酒的人,說自己沒醉的話,多半是已醉得深了。

幸好,酒後的葉昔昭不吵不鬧,甚至是罕見的溫柔隨和,除了不承認自己喝醉,芷蘭說什麽都不反對。鋪床之後,安安靜靜地躺到了床上。

芷蘭轉去外面,要喚人給葉昔昭做一碗醒酒湯的時候,虞紹衡回來了。

虞紹衡較之平日,步調有些緩慢。走上臺階,要進門時,探臂扶住了門框。

芷蘭聞到了濃烈的酒氣,發現了虞紹衡在這頃刻間的微微搖晃,哭笑不得起來,心說今日是什麽日子?

虞紹衡用力揉了揉眉心,先去沐浴,洗去了一身酒氣。走入寢室,見葉昔昭看著上方承塵,若有所思。他舉步到床前,放下床幃,柔聲詢問:“想什麽呢?”

葉昔昭對上他視線,笑容純真清澈,“在想你怎麽還不回來。”

“直說想我了多好。”

葉昔昭眨了眨眼,笑意加深,“才不。你怎麽不說想我了?”

較之平日,她有些不同,而這份不同煞是喜人。手撐在枕側,他趨近她容顏,凝眸相看。

大紅色的錦被散發著濃郁的玫瑰熏香,她的長發、身軀則散發著恬淡怡人的清雅香氣。此時的她目光朦朧,唇色嬌艷,纖長的手指碰了碰他臉頰,描摹著他眉宇。

虞紹衡握住她素手,看住她雙唇,將距離拉近到能清晰地感知她清淺的呼吸。

他微微側頭索吻,雙唇下落之際,低語一句:“還真想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前世後記】

深夜,虞紹衡聽聞葉昔昭病逝的噩耗。

蒼茫雪色中,他再度走進別院寢室。看著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的女子,緩步趨近。

坐在葉昔昭身側,芷蘭的哭泣聲漸漸遠去,整個塵世陷入死寂。

將她的手納入掌中,還有一絲餘溫,卻已有些僵硬。

視線游轉到她容顏。眉如墨畫,長睫低垂,失色的雙唇抿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

再看不到她秀眉輕蹙。

再看不到她眸光凜冽。

再聽不到她清涼語聲。

她走了。

到最後,她還是離開了他。

這些思緒浮現之際,虞紹衡心弦狠狠一緊,疼得他劍眉緊蹙。

緩緩放開她的手,起身之前,將她一縷淩亂的發絲撫平。

站起身形,他喚長安。

長安到了屏風外。

虞紹衡吩咐道:“為夫人入殮,連夜送回侯府。命管家準備出殯事宜,大辦。”

長安稱是退下。

虞紹衡俯身,手指滑過葉昔昭的眉宇,語聲低柔:“昔昭,你死,我也不會讓你清凈,只管繼續恨我。”

離開之前,虞紹衡留意到傷心欲絕的芷蘭,點手喚她:“夫人出殯後,你回府看護正房,一切維持原貌。”

芷蘭已哭得說不出話,只能磕頭拜謝。

**

虞紹衡回府之後,在蓮花畔逗留多時,帶著長安去了馮慧萱的小院兒。

院裏從上到下都是一陣慌手忙腳,誰都沒料到虞紹衡會不請自來。

馮慧萱起身時,虞紹衡已經到了廳堂,她只來得及在寢衣外面披加了件鬥篷,快步相迎。

虞紹衡盤膝坐在大炕上,神色冷如寞雪。

讓馮慧萱意外的是,長安竟也跟了進來,站在廳堂門口,手裏端著一碗藥。

來不及細想,她上前屈膝行禮。

虞紹衡目光透著蝕骨的寒意,自她腹部游走到臉頰,低聲道:“夫人已病故。”

“什麽?”馮慧萱滿臉驚詫,擡頭相看,看到男子滿目空茫寂冷,這才確信,語聲低微,“怎麽會這麽突然?夫人說是去靜養啊……”說著話,眼中有了淚光,語聲隨之哽咽,“侯爺……侯爺節哀。”

虞紹衡無動於衷,“她走之前叮囑過我,要我為著你腹中胎兒,將你擡為繼室。”

馮慧萱僵滯片刻,掩面低泣:“夫人……”

“哭什麽?”虞紹衡語聲一沈,“怕她走後才知被你蒙蔽了雙眼,夜半前來索命,還是怕我已然知道你暗中做的好事?”

馮慧萱哭聲頓時止住,帶著驚詫、恐懼望向虞紹衡。這片刻間,回想起了兩個月前那一夜。

那夜,虞紹衡也是夜半前來,一身濃烈的酒氣,腳步都有些踉蹌。顧自褪去錦袍、中衣上衫,倒在床上,才告訴她前來的原因:“夫人命丫鬟傳話,我已多日沒在妾室房中就寢,長此以往,如何能有子嗣。”語聲頓了頓,緩緩闔了眼簾,“夫人這般賢淑,我怎能辜負她一番美意。”

之後,他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

馮慧萱勉強斂起因他言辭所生出的酸楚、妒恨,轉去倒了杯水。回來時,他已沈沈入睡。

許久,她坐在他身邊,看著他睡顏,看著他偶爾帶著些煩躁翻個身。

自鳴鐘的聲響提醒她,就快到他起身去上大早朝的時辰了。這才驚覺,竟已癡癡凝望這麽久。

若是錯失這次機會,下一次再與他同床共枕,不知又要等到何時了。

她除去衣衫,躺在他身邊,依偎到他身側,手小心翼翼落在他腰桿,緩緩向上,游轉在他精瘦的上身。

睡夢中的男子被驚動,出於本能的反應,側轉身形,將她攬入懷中。灼熱的雙手落到她背部,溫柔游移,唇角漾出孩童般無辜的淺笑。

這一刻,馮慧萱的心,醉了。

下一刻,她的心,碎了——

虞紹衡的手扣住她腰肢,模糊喚道:“昔昭……”

馮慧萱身形一僵。

隨即,虞紹衡似是因為意識到觸感與所喚名字不同,倏然睜開眼睛。

馮慧萱吃了一嚇,更是無法動彈。

虞紹衡乍醒時慵懶溫暖的目光,一點點轉為冷冽。

不等她反應過來,虞紹衡已起身下地,輕呼出一口氣,有些懊惱,“怎麽會來的這兒?”

馮慧萱擁著錦被坐起來,“侯爺不記得了麽?”

“……”虞紹衡利落地穿戴整齊,漠然離開。

馮慧萱看著他無一絲留戀的背影,目光慢慢轉為怨毒。

在他眼中,天底下只有一個葉昔昭,別的女人是用來被他漠視羞辱。

在他眼中,天底下他只虧欠葉昔昭,他能接受葉昔昭所有傷害漠視。

葉昔昭對他百般冷漠,絲毫本分不曾盡過,可他呢?還是那般護著葉昔昭,不允任何人接近正房,更不允任何人私底下議論葉昔昭。

葉昔昭只是他有名無實的一個擺設,卻是任誰也無從否認:他費盡心力地照顧、呵護著這擺設,即使他苦他疼他恨,還是不曾放棄為人夫君的責任。

良久,馮慧萱浮現出陰毒的笑,微聲道:“不記得了?你怎麽會不記得呢?”

是從這一夜之後,馮慧萱對虞紹衡的愛慕,轉為痛恨。

卑微到塵埃裏的感情帶來的只有焚心蝕骨的折磨,虞紹衡可以年深日久地忍受,而她已不能。

她不是虞紹衡。

**

虞紹衡對長安打個手勢。

長安走到馮慧萱面前,聲音冷硬:“姨娘收買的太醫,十日前被除掉。姨娘私通的狂徒,五日前被亂棍打死。姨娘若是想看供詞,長安稍後奉上。”

馮慧萱跌坐在地上,用了許久,才消化掉所聽聞的事實。齷齪的真相敗露後,她竟有一種終得解脫的輕松。

她譏誚地輕笑著問虞紹衡:“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明知這等事,你竟忍了這麽久,你還是個男人麽!?”

長安替虞紹衡答道:“妾室只是夫人用來給侯爺綿延子嗣的工具。你不行,夫人便又將翡翠等人送到侯爺身邊。侯爺醉得再深,也不會忘掉發生過什麽事。侯爺要除掉安國公府,姨娘礙手礙腳,又本就心思歹毒,不得不除。”

虞紹衡指了指長安手中藥碗。

馮慧萱再度看向虞紹衡,看著讓她由愛生恨再到瘋狂的男子。依然是那樣勾人心魂的俊美容顏,此刻看來卻是那般陌生。

他已沒了生機。

他的心死了。

隨葉昔昭去了。

到此時才知,他有著如此殘酷的一面,不著痕跡地就讓她落入了他的圈套,可見他早已看穿她心性。

細細想來,今時今日也在情理之中。

自從她出現在蓮花畔室內,自從他被整個侯府算計之後,他自然會處處留意內宅諸事。有安邦定國之才的男子,只要他想,府中是非皆能了如指掌。沒有什麽事能夠長久隱瞞他。隱忍不發,不過是時機未到。

眼下,葉昔昭的死,讓他沒了耐心,讓他現出殘暴的一面,所有殤痛化為殺機。

如此殘酷、讓人絕望的男子,守著又有何用?不如死去。

馮慧萱慘然一笑,探手接過長安手中藥碗,一口氣喝下。

她以為那是一碗毒藥,事實卻非如此。

她以為虞紹衡已太過殘酷,他的殘酷卻遠遠超出她想象。

那是一碗墮胎藥。

長安將她捆綁起來,又用布條塞住她嘴巴。

過了些時候,她腹中劇痛不已,身下湧出陣陣暖流。

長安將她拎到寢室,綁在了座椅上。

她要在劇痛折磨之下,在失血過多之後,死去。

**

翌日一早,其餘幾房妾室聽說了葉昔昭的死訊,隨即被人喚到馮慧萱房裏。進到廳堂,她們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

室內落針可聞,氣氛陰沈得近乎詭異。那盤膝而坐的男子,卻似生來就適合出現在這樣的場合。死亡陰影籠罩之下,也不能將他的俊美消減分毫,即使他神色已冷漠如鐵,即使他雙眸已寂滅成灰。

虞紹衡不等她們上前行禮,已然下地,緩步踱向門外,語聲甚是平靜:“馮氏女聽聞夫人噩耗,急火攻心,小產離世。你們與夫人主仆情深,聽聞噩耗之後甘願陪葬——怎麽死,自己選。長安,命管家多備幾口棺槨——不可鋪張。”

他從不肯承認,她們是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從來只有一個,而她已然離開。

幾個女子一時如遭雷擊,面面相覷,要通過別人驚恐的眼神,方能確定方才所聽非虛,死亡一般的沈寂之後,才紛紛出聲呼救,試圖逃離。

虞紹衡撇下眾人,緩步走出院落。

三夫人帶著丫鬟站在院外探頭探腦地張望。

虞紹衡吩咐長安:“過些時候,讓她去好好看看那幾個人。”

“是。”

這日午間,三夫人離開馮慧萱的院落的時候,掛著癡傻的笑容,喃喃低語:“死了,都死了。葉昔昭死了,誰都不用活了。下一個就是你,宋歆瑤,下一個就是你……誰讓你幫馮慧萱到了侯府的?下一個死的就是你……”

此後多年,三夫人每日只做一件事——重覆這番話,直至死去。

**

不過半日間,虞紹衡妾室全部死於非命,三夫人被嚇成了傻子。太夫人聽聞之後,險些暈過去。

她從來沒想過,他的兒子會讓她領略到他骨子裏的兇殘暴虐。眼下這些行徑,分明像是不想再過安生日子,要將家園親手毀滅。

一切,只因葉昔昭之死。

太夫人強忍著心頭如浪翻湧的紛雜情緒,耐著性子等著,等兒子前來給她個說法。

虞紹衡卻一直未曾現身,他一直留在正房,終日倚在葉昔昭最喜歡的那張美人榻上,沈默。連借酒消愁的心情也無。

直到葉昔昭出殯之後,虞紹衡才去了太夫人房裏,開門見山道:“娘,過些日子給紹桓另尋良家女。我已請命去鎮守邊關,何時回京,再談續弦之事。”

“你……”太夫人看著他明顯消瘦下去的容顏,萬般責怪的言語到了嘴邊又強行咽下,半晌哽咽道,“紹衡,值得麽?你這幾年……值得麽?”

“只當是我前世欠了她。”虞紹衡撩袍跪倒,“娘,紹衡不孝。”

太夫人強忍下淚水,“早知今日,我便是在她面前卑躬屈膝,也會盡力謀得你們小夫妻和和美美的……罷了,只要與她有關的事,我說什麽也無用。你……去吧。”

虞紹衡緩緩起身,轉身離開。

太夫人看著他蕭索的背影,萬般酸楚再也無從克制,淚如雨下。與其說她失了長媳,倒不如說她失了長子。

知子莫若母,她明白,日後的長子,不過是活著,為忠君報國、為盡孝道活著。

**

虞紹衡離京那日,春寒料峭,空中飄著蒙蒙細雨。

他繞路去了葉昔昭墓前,趨近時吩咐隨從止步等候。跳下駿馬,緩步走到墓碑前。

雙手輕柔撫過墓碑,他緩緩勾出落寞的笑。句句溫柔蒼涼又脆弱的言語融入淒風冷雨,又迅速消散於無形:

“你走後,從不曾入我夢境。”

“我改變了你此生命途,你也葬送了我此生情路。算不算公平?”

“我不恨你。”

“我只恨不曾在你生時待你更好。若是五年如一日的呵護感化,你還會不會忍心離去?”

“原以為你五年來的冷漠,是我此生劫難。今時才知,不甘怨恨之苦比之你走,不過滄海一粟。”

“到最後,還是你狠,要懲罰我一世。我永遠是你手下敗將。”

“你我之間,到底是誰負了誰?”

除了埋骨地下的她,沒有人能聽到他心聲。

除了埋骨地下的她,沒有人知道,他有沒有流過心碎的淚。

沈默之後,他擡手輕拍墓碑幾下,後退一步,取出酒壺,將酒悉數灑在墓前。

最終,他轉身而去,瀟然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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