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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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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一陣風吹過, 攪動幾天的烏雲終於擰作了雨,“刷啦”一聲落在檐臺上。

暮色四合, 西邊一抹殘紅, 微煙細雨,打落在木階下的青草綠苔上,濺在沈箐的手上。

她手滑了一下,信掉了, 茶盞筷子劈裏啪啦一陣亂響, 她慌忙把信撿起來在裙擺擦了幾把, 還好沒濕透!

她單手按住滴溜溜亂滾的茶盞, 把它扶起來, 順手抹了兩把桌面的茶水。

這個過程中,燕長庭一直在看著她,眨也不眨, 目光和眼神都沒變過。

墻角火塘的篝火在跳動著,她秀麗的眉目染上了一層胭脂色, 那篆刻進了他靈魂的一顰一笑,從垂髫小兒到妙齡少女和韶華青年,一直都未曾改變過。

燕長庭忽一動, 雙膝著地,他不喜歡從這麽高的角度俯瞰她, 因為這樣會看不清她的表情, 他更渴望離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他跪坐在地上,仰首看著她, “阿箐——”

輕輕一句, 在舌尖徘徊了千百遍, 今天終於吐露了出來。

沈箐:“……”

沈箐只能說壓力比泰山還大啊。

她感覺這樣的目光她簡直承受不住。

她頭禿,她頭疼,“阿庭,阿庭!你,你別這樣……”

她手足無措,手忙腳亂,跳起來拉他:“你先起來啊,坐地上幹嘛,有話好好說,……”

沈箐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了,她真的做夢都沒有想過,她可是一直都把燕長庭當親弟弟的。

不是矯情,也不是裝模作樣,是真的!

她低頭看他的臉,他眼角那顆小小美人痣映入眼簾,白膚嫣紅,鮮艷奪目。

她親弟弟也有一顆,一模一樣的,一樣的大小,一樣的位置,她弟弟皮膚也是這麽白的,晃眼過去,恍惚一樣。

她家是飛機失事,在事故發生之前,姐弟兩人產生隔閡已經長達幾年,甚至她一度以為他們倆長大後會老死不相往來,這種程度,並且不是誤會。

可當事故發生那一刻,機艙壁掀開她連座位整個被氣流吸了出去,最後的一刻,那個十四歲的小少年尖叫著,松開安全帶撲過來抓她,喊著:“姐姐!姐姐——”

沈箐最後只來得及嘶聲大喊:“別打開,你抓緊——”

這是上輩子姐弟兩人最後的對話,還沒有說完,就徹底被分開。

姐弟倆心裏都有著彼此,只可惜,天人永隔來得是那麽突然,他們甚至沒能來得當面和解釋然,並給對方一個最真摯的擁抱。

這種極大的遺憾,讓沈箐看燕長庭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產生移情。

她當時對燕長庭,是發自內心的疼惜和憐愛,一點都不摻假的。

否則的話,兩人估計還得磨合很久,燕長庭敏感又倔強,而正常人面對一個動不動就撕打你的陰郁陌生小孩,估計也沒法一開始就滿心愛憐。

算是陰差陽錯吧,但這樣的感情基底相處出來,沈箐是真的就把燕長庭當親弟弟看的。

她有兩個弟弟,一個燕長庭,另一個在現代。

可現在,她突然發現,原來這個弟弟原來一直對自己竟然是那種感情!

她震驚,不知所措,不敢置信,她簡直都不知道給什麽反應才好啊。

沈箐胡亂把燕長庭拽起來,“你先坐好,我,不,不是,我沒想過,怎麽就,你……”

啊啊真的是,愛情這玩意,不是說有就能有的啊!

感情性質也不是想變就能變的。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也有她的計劃啊!

搞愛情,和她的計劃沖突了,這才是沈箐兩輩子都沒考慮過談戀愛嫁人的最重要原因。

燕長庭這一著,完全打了她一個猝手不及,不是他不重要,正是他太重要的,在她心裏占據著一個舉足輕重的位置,所以沈箐才會這麽手足無措,煩惱頭禿。

這時候,外頭傳來小跑的腳步聲,下雨了,巡檢好各處的張雲等人加快腳步跑回來。

腳步聲打破了兩人獨處的空間,燕長庭眸中飛快閃過一抹失望。

他就著沈箐的拉拽坐回原位。

沈箐用力眨了下眼,吐了一口氣。

“好了,這裏也沒什麽好吃的,就一點麥飯和瓜菜,將就一下。”

“沒事,吃吧,填飽肚子就成!”

現在就算讓沈箐吃九大簋她也吃不出什麽滋味了,她呵呵應了一句,把盤子拉過來,埋頭苦吃,塞進嘴裏的是什麽東西她都沒多留意到。

其他人不知道他倆發生的事,不過因為先前符簡那茬,氣氛多少有點異樣,大家心思各異匆匆把餐盤上的東西都解決了之後,馬也餵好了,於是直接丟下一角碎銀離開。

走的時候,燕長庭先拉她的馬,把韁繩遞給她。

在沒有戰事的時候,大黑馬都是給她騎的,但這匹如今已經是戰馬的膘騎,背上馬鞍駝布匕囊等等物品,都是燕長庭慣用的青黛顏色,又夾雜掛著她喜歡的深紫淺杏小荷包和流蘇,半新不舊,有的甚至磨起毛了,兩者纏雜在一起,以前不以為意的東西,現在看著總覺得格外紮眼。

沈箐接過馬韁,過程中不知是刻意還是剛好,反正她抓上時沒有碰觸到燕長庭的手,她沖他笑笑,清了下喉嚨,翻身上馬,脊梁挺直得有點不自然。

燕長庭看得一清二楚,他眸光閃了閃,但立馬垂眸遮住了,沒有讓沈箐看見。

……

實話說,燕長庭失望是有的。

畢竟期盼已久。

兩輩子第一次真正讓她知道自己的情感,這一刻油然而生的希冀,高漲直至頂峰。

哪怕他明知道,沈箐是不可能給他回應的。

所以難免失望。

但這種失望也只是一下,他很快就把失落掩過去了,因為沈箐的反應其實和他預料中相差無幾。

這種反應才是正常的。

要是沈箐突然給他回饋、說接受他,那才是真正的不可思議。

第一步,讓沈箐知道他的感情,從弟弟的身份走出來,現在已經達成了。

第二步,……就該以退為進了。

兵法有雲,張弛有道。

而他最近對她一步一步逼得太緊了,也很該松一松了。

不然的話,怕馬上就會有反效果了。

他自己代入一下,本來一切好好的,卻突然發現身邊一個人對自己情根深種,偏打不的罵不得,而自己從來沒有這方面的心思,那燕長庭想,他大概也會很煩。

甚至以他的性格,還會厭惡,從此疏遠。

沈箐大約不會厭惡他,但她肯定不自然,不知道怎麽和他相處才好,兩人的之間肯定不會再像往日一樣親密無隙的。

這絕非燕長庭本意。

所以他想,現在該是退的時候了。

退了,兩人的新關系才有立足的根基,這第一步才算真正走穩了。

……

馬蹄沓沓,雨不大,洗滌幹凈了硝煙,青草綠樹,郁郁蔥蔥,反而有一種難得的清透感。

只是也沒有人有心思註意這些了。

沈箐抓了抓頭,這一路走得亂糟糟的,她雜七雜八想了很多東西,最後還是覺得,要和燕長庭說清楚才行。

一行人已經回到營中了,燕長庭吩咐了兩句,尤其符簡,眾人就先各自回去了,雨已經停了,地面微微濕潤,繞過一個個篝火盤和執矛值巡的軍士,燕長庭先送沈箐回去。

兩人各自牽著馬,都沒說話,走到差不多到沈箐營帳帳門的時候,卻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

“額,……”

“阿箐,我……”

沈箐瞄了燕長庭一眼,清了一下喉嚨,正要說出組織了一路的語言,不料燕長庭卻搶先一步說話了。

“阿箐,你別放在心上。”

夜涼如水,今夜有月,微白的月光披撒了下來,兩人的影子,不遠,不近,他輕聲對她說:“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只是想讓你知道而已。”

他微微垂下眼瞼,鳳眸下兩扇眼睫像蝴蝶,輕輕顫動了一下,脆弱又美麗,他的聲音是那麽輕緩,像一陣風,只為了輕輕拂過,卻從不想帶給你煩惱。

“我本來想擱在心裏一輩子的。”

“你對我的好,我都知道;你心裏的想法,我也知道。”

而他的愛只是他的愛,他無怨無悔。

他輕輕擡眼看她,那雙驚艷得動魄驚心的長翹鳳目如水一片,似水流年,其實他未必要沈箐給他什麽反應,他只是想讓她知道罷了,在這場他一個人粉墨登場的戲裏,不再孤寂,那就好了。

她也知道。

那他唱的就不是獨角戲了。

如此,足欸。

說到動情處,燕長庭目中隱隱有淚光閃爍,但他強行把情緒都壓了下來,讓自己的聲音如風,似細雨,最溫和無害,沒有一點侵略性。

最後,他笑了笑:“你別放在心上,我們就和以前一樣就好。”

燕長庭主動表示,讓沈箐別把這事放在心上,兩人就和以前一樣就行了。

他笑得是那麽自然,坦蕩蕩,仿佛真的一點都沒放在心上,也沒其他所求,甚至說到最後,他語調已經恢覆正常了,他甚至開了點玩笑:“你別疏遠我就好。”

他抿唇,補充了一句:“你別丟下我。”

這句有點可憐,也有點倔強,讓沈箐一下子就想起了兩人小的時候,她下意識說:“當然不會!”

“怎麽會呢?”

沈箐心一軟,同時不禁心裏一松。

說實話之前一路走回來她壓力很大啊,但燕長庭一席話,還有他主動表態和恢覆正常,那種煩惱頭禿的情緒一下子就去了大半。

燕長庭沒打算逼她什麽,也沒強求她回應感情,不得不說,她心口當即一松。

媽呀,她根本沒法回應好不好?

而燕長庭此刻已經收斂起來了,不管神情還是姿態,都和往常一樣。

沈箐神態裏絲絲那種仿佛被雷劈過的樣子立馬就不見了,雖然還是有點不習慣,但她立馬已經恢覆幾分兩人慣常相處的狀態,撓撓頭,“其實,這個,我……”

她支支吾吾,好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別問,有兄弟的女孩想想大概能知道,哥哥弟弟突然對你表白,那是一種什麽樣的感受。

沈箐這會人還有點驚悚和不知所措,這還是她潛意識裏已經有了小半月緩沖的情況下。

“沒事的,我知道。”

燕長庭沒有直杵杵站著,兩人在馬棚前面,他接過沈箐手裏的韁繩,將大黑馬拉進去拴在橫木上,並往槽裏倒進半鬥豆子。

大黑馬歡快打了響鼻,埋頭吃了起來,燕長庭擼了擼袖子,把馬鞍和墊布取下來,拿起豬鬃刷子給大黑馬刷毛。

他身體力行,表現和從前沒半點不同,讓沈箐情緒更輕松更自在了一點。

不過就是輕松同時,她有點愧疚,忍不住跟進了馬棚,“……我想去救二姐了,孩子都出生了,你去嗎?”

“去啊。”

他刷刷給大黑刷毛,回了下頭,很自然答了句。

“額,行,那……那我回去啦?”

現在再看掛在旁邊馬槽的青黛墊布紫杏荷包等物,也沒那麽紮眼睛了,沈箐“哦”了一聲,站了半晌也不知道說什麽,半晌,她指了指後面的帳篷。

“回吧,早些睡。”

他笑笑答道。

“我知道了。”

於是沈箐往後面跳了一步,站了會兒,然後就回去了。

對比起從小酒店出來那會,她步履輕快了很多,腰背也不再挺直得不自然了。

像卸去的千斤重擔,人一下子活泛回來不少。

燕長庭側耳聽著,手上一直刷刷給大黑刷毛,一直等她進了營帳之後,他丟下刷子,站了起來。

他轉頭看亮起燭光的營帳,他又做對了。

……

把馬刷完,一直等沈箐營帳滅了燈,燕長庭才拉著自己的馬回了帥帳。

他袖子半濕不濕,卻不急著洗澡,隨手澆了澆手臉,擦幹,他打開內帳盡頭的一個大箱,從底部翻出一個小匣子。

打開,裏面是很多童趣之物,麥稈編制的小蚱蜢、小蜻蜓,還有各種小玩意,還有一個醜兮兮的小荷包。

燕長庭心情很不錯,他細細擺弄這小蚱蜢和小荷包,把這些小玩意一個個整齊擺放在長案上,自己枕著胳膊,趴在桌上用手輕輕戳它們。

他捏著那個沈箐視為黑歷史的醜荷包,細細撚了撚,迎著燈火,他只覺這荷包無比的漂亮,因為這都是他和她之間的珍貴回憶。

他不想唱獨角戲是真的,想以退為進也是真的。

她現在,不就已經知道了他的情感了嗎?

他微微一笑。

只要她在,燕長庭的承受能力可以是驚人的,那些許失落,眨眼就過去了,這一個階段的成功,對他來說簡直是裏程碑級的,他冷靜下來之後,怎麽可能不歡喜?

尤其是都這樣了,她還下意識顧及著他的感受,細細想來,他竟生出了一絲絲難以言喻的甜蜜。

那麽接下來,他該怎麽辦呢?

還是得先進一步消除這件事情對她的影響啊,讓兩人徹底恢覆自然而然的親近才行,然後……

該怎麽做,其實燕長庭早已在腦海裏演練的千百遍,不過他還沒斟酌出個最佳策略,魏太妃先來了。

魏太妃第一眼看到那幾大排的小蚱蜢,嘴角抽了抽, “傻樂什麽呢?”

傷眼睛啊,不用問也知道這些玩意是誰的,魏太妃沒好氣,“喏,給你,燕殷小兒受傷了,不過不致命。”

她十分遺憾,遞完信以後,站了片刻,補充一句:“我吩咐了陳嬰陽,以後這些密函,直接給你就是了。”

燕長庭有些訝異,擺弄小蚱蜢的手一頓,擡頭看她。

魏太妃有些不自然,“看什麽看,你祖母年紀一大把了,還要我繼續操勞麽?!”

她罵罵咧咧,一摔簾子走了。

魏太妃這是不好意思了。

燕長庭站起來,目送她離開,半晌,慢慢撿起桌面上的密函。

心裏五味陳雜,滋味難言。

親情。

繁囂煊赫褪盡,終究有他在意的留了下來。

燕長庭捏了捏那封信,他輕輕拂過那一排排的小蚱蜢,這一切,也是因為沈箐他才能有。

這樣的她,如何讓他不愛呢?

不管廢多少心思,哪怕使上一點點詐,也是值得的。

——只要以後她知道了,沒有太嫌棄他學壞了就好了。

他看了看信,隨手放下,小心一只只地,把小蚱蜢們整齊放回小匣子裏。

……

小弟弟成心機帝了。

沈箐這會兒還不知道呢。

洗洗涮涮,小半個月終於能洗個痛快澡了,沈箐從頭洗到腳,紅纓給她擦頭發又擦了許久。

要是平時,她早就打上瞌睡,不過今日卻有點精神。

輾轉反側了小半個時辰,最後沈箐把蒙在臉上的薄被一把抓下來。

不管了,他說一樣,那就一樣!

沈箐回憶一下燕長庭最後說的話以及姿態神態,感覺還是靠譜的吧,這樣其實是最好的了,她也不用繼續煩惱了。

啊啊啊,不想了,就這樣吧。

睡了睡了。

作者有話說:

真有箐箐想的那麽容易,那倒挺和諧的哈哈哈

中午好呀寶寶們!阿秀來啦哈哈~ 灰衣人別急哈,阿秀已經盡快了!給你們一個超大的麽麽啾~ 明天見啦!!(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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