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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寂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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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通知大執事他們先行離開,我去一趟虛境帶上悠辰,便會追上你們的。”頓一頓,“汐銘和汐凜已經送到上界去了嗎?”

雪陌將要說話,夕月城外跌跌撞撞跑來一人,哭得亂七八糟的往裏面沖撞著,咋見汐然雙膝一軟,咚的跪倒在地。

汐然一手拎著頭盔,側身時,斂著眸,淡淡望地下的人一眼,“哭什麽?”

桑琺眼睛浮腫著,連唇也被咬破了,一塌糊塗的臉有些黯然的擡頭望著汐然,卻只是顫抖著一言不發。

汐然很快便失了耐心,不再等待的轉眸睇一眼雪陌,“讓她準備好了去上界。”

雪陌略略繃緊的臉終於放松下來,溫順的應一句是。

原是準備直接去虛境的汐然,在望見桑琺眼角那一抹傷痕後,順路便走了趟司音殿,那分明是屍魔留下的抓痕,但桑琺初升八級大魔導,是不被允許進入防線的。

司音殿大部分已經空置了,剩下的光明治療室也就成了執事們暫時的議事場所。

那一扇勾勒著光明主神聖潔圖文的莊嚴門前,汐然止步於此,靜靜的聽著門內人的議事。

“大執事去了三日亦沒有回音,總歸是瞞不過主上的,等到了上界主上可能會承受不住的。”

汐然眼皮一動,手掌輕觸在門扉,卻忍了破門而入的沖動,屏息靜聽。

“九深海魔現世,在眾多法師中卻獨獨只吞噬了容塵,你可知這是為何?”月冥的聲音很沈,略帶沙啞,像是哭過了。

回話的是第三執事,族內的預言法師,“九深海魔被強大的法師召喚才會現世,如此有針對性的殺戮,必當是因為仇怨了。大執事知道如此,卻選擇獨身去救容塵,不過是因為在主上眼中,容塵勝於一切。容塵若沒了,主上亦會崩潰,此舉是容塵最後的生機。”那聲音緩緩的,分明溫柔卻別樣殘忍,“他還曾道三日後,也是汐族最後一波遷徙的時日,他若未能回返。便讓你我暫且先壓下此事,容主上到了上界……”

……

“九深海魔被強大的法師召喚才會現世,如此有針對性的殺戮,必當是因為仇怨了。”

汐然的手像是被門扉灼傷了一般,猛的縮回來。

“我告訴你,就算是死,我也會讓玖言殺了所有你最親近之人!容塵還有你那大執事澤騫,還有……”

“對待悠辰,你已經無力回天。若有朝一日,神惟成了你的夫君,我亦讓他屍骨無存。”

屍骨無存……

你原來是因為,想殺盡我最親近之人麽?

……

雪陌好不容易安置穩妥了桑琺,神情低落的居於虛空,俯身呆呆望著海面洶湧的波濤,一雙手漸漸握緊。

容塵出事之時,他正因為聽說汐然在防線中受了輕傷,被容塵拜托著去照看她的,可不過往返的一刻,便有法師驚慌的從海天那方逃散,再問時,容塵已經被吞噬,隨著九深海魔沈入了海底,或者異空間。

雪陌自然知曉容塵對於汐然來說意味著什麽,可饒是他膽戰心驚,切齒咬牙的在海中尋了兩日,也未能找到海魔的蹤影。倒是第三日魔氣煞天的一瞬感應,接著便是大執事的氣息永遠消失於此方位面了。

他駭然了解到此事之後,唯一的想法便是,不能在這個時候讓汐然知道,於是控制封鎖了消息。

不及第三執事預言之力還是通曉了一切,失神之下也召集眾位執事商討對汐然隱瞞之事。

蔚藍海濱,汐然聲音幾乎湮沒在呼嘯的海浪之中,飛揚的發絲黯然雪白,那蒼白的色澤仿佛浸透了凡世所有的悲哀。可眸色如霜卻未有一絲淒楚,只是沈得讓人心顫,“雪陌,我想問你一事。”

雪陌開口之際,淚便淌了下來,艷紅的眼眶仿佛再也承不住滿載的心疼,聲音發顫道,“主上,求求你,不要問我。”

汐然深深,深深的呼了一口氣,“好,我不問。”

還需要問什麽,他這樣的反應,已經能說明一切了,汐然轉身便要離開。

只是身前的沙地,突然便跪下來一個人,纖細的手臂緊緊抱著她的腰,“我不會任性了,我說,我都說好麽?主上,你不要這樣。”

汐然仿佛不能理解雪陌驀然的激動是從何而來,拿手輕輕撥開他額前的發,“我不會怎樣,雪陌,你不要擔心。”

頓一陣,“他們還能救嗎?”

“沒可能了。”

九深海魔肚中便是通往地獄之門的唯一游離的單向入口,而在地獄之門之下,人類是不可能存活的。即便是雪陌這樣的妖神,前往地獄之門之下也只能被黑暗腐蝕,染上魔性。

雪陌的眼淚湧得厲害,汐然卻斂一雙古井無波的眼,拭去他面容上的淚,淡淡道,“哪有男子會哭得如你一般的?我要去找悠辰,你留在這,冷靜下。”

雪陌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兀自啜泣著,汐然每說一句,無論內容為何好像都能引出他更多的淚水。

他這樣愛哭的性子,何時才改的掉呢?

“我……嗚,想隨你……嗚嗚,去。”

汐然沒回身,為了讓他安心,還是妥協道,“隨你。”

……

虛境之內,雪陌生為雪精靈無法涉足,只得容汐然只身一人進入。

十三年前,汐然也是一人將悠辰送進去的,如今的一趟也便走得輕車熟路,只不過一襲潑墨似的黑發一夜雪白,滄桑如許,早已不是過往那僵硬著表情對待感情笨拙而直接的女子。

容塵曾道,無論發生什麽,他總相信她能熬下來。

汐然知道,堅持著不至於崩潰並非一件難事,難的是,該如何才能一如既往平淡的活下去。她心中現在唯剩難以磨滅,炙熱得將要吞噬一切理智的仇恨,再無其他。

倘若世界崩塌,原本所向往的平淡與寧靜也不再重要,被施與的痛楚非要磨得她生生世世永不安寧,將一顆躍動的心,染得漆黑而冰冷。

汐然步入虛境的冰山之巔,縈繞回轉的冰山隧道兩側皆冰封著無數自甘沈睡與此的妖仆,面色蒼白而寧靜祥和。

汐然在山巔的盡頭找到靜靜睡著的悠辰,他還是十三前的模樣,那一張素凈的臉給人感覺明朗而純粹。

這個地方視野很好,開闊得可以一覽虛境的冰封雪景,是她當初好不容易尋到的地方,只不過還是過於清冷了,連一只飛鳥也不曾有過。

汐然伸出一手,細細凝著悠辰的容顏,撫上封印著他的冰層。

哪怕是一句話未言,沈睡的悠辰亦好似有所察覺,兩廂阻隔的冰層急不可耐一般的融化變薄,只不過那一雙碧瑩的眼始終沒有睜開,轉瞬便撲倒在了汐然的懷中。

汐然起初沒有料到悠辰掙脫封印的速度會如此之快,幾乎慌忙的伸手去接他墜下的身體。因他身體完全不得力,稍稍手忙腳亂了下的單膝跪地才支撐住悠辰讓之不至於摔倒。

汐然扶住悠辰的站起,原本打算即刻返回,眼光不經意一掃卻發覺距離悠辰稍微偏離一點的地界,原本空置的冰層之內,安置了一銀發勝雪的男孩。

之所以說是男孩,是因為他不同於其他妖仆,像是站立著的沈睡在冰層之中,而是畏寒一般的蜷縮做一團。抱著膝的手腕很是纖細,骨骼大小也只像十三四歲的孩童。

這樣的妖仆,整個虛境應該也只有這麽一個了。非站立,如此纖細。

汐然不過朝之望了一眼,便轉身扶著悠辰離開,然腳步將將邁開,身後就傳來什麽消融的聲音,回蕩在寂寥封印著無數沈睡妖仆的冰隧之中,格外突兀。

緊接著便是一陣錯亂而慌張的腳步聲臨近,汐然回頭,望進一雙墨綠的瞳,那樣的色澤沈澱得極深。一眼望去濃如夜的墨色之後,細細分辨才瞧得清那一抹融入暗色的墨綠,瑰麗而魅惑。

那張臉,汐然是記得極清的,縱然青澀多許,骨骼纖細幾分。

尤其當他跑過來抱著她的手臂,歡喜喚一句,“主上。”之時,那神情語調真真切切的未曾改變一絲一毫。

玖言。

汐然擡眸,前一刻還抱著她手臂的玖言便整個橫飛出去,瘦弱的身子撞穿了半個山體。山體滑坡坍塌,原該是一片狼藉,整個山巔卻又在一片瑩白氣澤之下,自發的恢覆如初。

汐然只當未見的抱緊悠辰,祭出法杖。

伴隨著低沈的咒語吟唱,天際的灰茫霎時轉為漆黑如夜,一張霧氣繪成的人面從墨黑的雲團中掙紮出來,眼窩處猩紅若魔,仰頭的咆哮直將人的耳膜震碎。汐然展一雙冰翅,一手抱著悠辰浮於半空之中,殺氣淩然。

蒼老的嘆息從雲層更深處傳來,“汐然主上,這裏是妖仆的安息之地,還望不要動以殺戮。”

傳聞‘虛’是守護著妖仆的神靈,得眾精靈的信仰,顧忌著悠辰,汐然仍留一份理智的對那聲音誠懇回話。“我不會再傷及旁人。”

冰山的半山腰處被生生砸出來個缺口,玖言從那處滾落至崖底凍結的冰川,好半晌才將將能動彈的爬起身來,俯身時抑制不住吐出一大灘的鮮血。

“您的恨意,只於一人,又何苦來為難不相幹的可憐人,若有恩怨,出了這虛境再結罷……”

這話說得並不重,卻攜著一份讓人自卑的慈悲。

汐然回望一眼冰川或是冰山之上面目安詳的妖仆們,和手邊抱著的悠辰,終於妥協,“虛境的出口可是只有一個?”

“是。”

正要回身飛向出口,手邊又黏上來一人,玖言細弱的左手不自然的扭曲著,神情驚慌,“主上,別丟下我。”

汐然既不掙紮,也沒有如方才般的推開他,仿佛看一具屍體般冷冷的掃他一眼,不再停頓的往出口飛去。

在出口等待的雪陌咋一見汐然的身影遠遠臨近,本是暗自松一口氣,卻在望見汐然腰際緊緊貼著的一人時,瞳孔一縮。臉色蒼白的在汐然走出虛境的剎那之間便凝成了結界,防禦在玖言身上。

轉瞬降臨,狂暴的風中裹著片片似花瓣般的極薄的冰棱,自然得就像是從一邊的樹上搖散下來的花,摻雜著死神揮舞的鐮刀。

可雪陌卻在之前便就見識過汐然使這一招,美則美,冰棱消散之後,被獵捕的敵人,給風輕輕一吹之後,卻坍塌碎成了比血汁更粘稠的一灘,破碎得極其徹底。

他那時便道,“屍魔一身攜得濁氣,自當如此銷毀徹底,但若是對人,便太過於殘忍了些罷?”

汐然暫且放下法杖,認同道,“你或許不知,我曾在的位面中久遠之時曾有種刑法,名為淩遲。便是如此一般將人千刀萬剮,只不過那是讓人活著,這是瞬間便斃命了,委實是太過於極端的。”

可作出如此行為的,卻正是當初評判過於極端的‘汐然’。

雪陌感知著結界上傳來的淩冽煞氣,與愈發強烈的攻擊,不知該如何是好。

薄薄的冰片抨擊在結界之上,梆梆作響,畫出一道道或深或淺的印記,汐然臉色頗沈,對著雪陌,“撤了結界,雪陌,你要護著他麽?”

這樣的汐然讓雪陌覺得有些害怕,聲音也低了,“不是,我不是要護著他。但是主上,你要任悠辰這樣永遠的沈睡下去碼?”小心翼翼的打量著汐然的臉色,“我怕主上會失了理智,才如此行為。只要主上判定,即便不靠玖言,悠辰也能被喚醒的話,我離開便撤了結界。”

汐然的眸色沈了下去,雪陌明顯感知到汐然的法咒見沒有再被繼續施加力量進來了,終於穩了穩心神。

玖言被困在結界之中,擡頭安靜的望著汐然,溫順而直言不諱道,“我救不了他。”

握著法杖的手指一緊,汐然道,“什麽意思?”

“我忘記了,現在還記不起來。”玖言默默的拭去唇邊的血跡,站起身不怕死一般打算走出雪陌的結界,前往汐然的身邊,“但是以後會想起來的,只要主上願意,我什麽都願意做。”

雪陌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看著玖言就那樣走出了結界。

而雲頭初洩,那一抹醉紅的夕陽穿透樹梢,灑進玖言的眼中。那墨綠的色澤清晰起來,神秘而誘惑,卻格外分明的唯印著一個人的影。

汐然看清那眸中倒映的影,輕輕笑了,笑容清冷而艷麗,笑意卻只停留在唇邊,“你要隨著我是麽?”

“是。”

那一刻,雪陌是怎麽也不敢相信,前一刻還恨不得千刀萬剮了玖言的汐然,竟會上前一步,稍稍俯身的在十三歲模樣的玖言額上,落下一吻。

亦是從那一刻起,雪陌知曉汐然變了,不僅僅是眼神神情的冷漠,而是滲入了內心。

容塵走後,她的心中,已然隔絕了陽光,成卻寂黑的一片。

(第一卷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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