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後穿過蘆葦蕩，跑到最近的土路上時，我感受到了九眼河伯的劇烈顫抖。

它在不停地接受撞擊，那是十多條修蛇們合力在一起的撞擊，龐大而觸目驚心的力道令它節節敗退，即將到達崩裂的臨界點。

畢竟水中的神祇在救我時，都能被那大修蛇一擊撞的氣息奄奄，我很難想象這尊九眼河伯鎮水獸在水底所承受的撞擊力道。

更何況，那還是所有修蛇們加在一起，從數十米高的地方直沖入水，帶著重力勢能落下的拼命一擊！

只怕，要是原地站的是我，早已經連人帶骨頭全部轟成細粉末，給打入到水下十多米深的淤泥當中去了吧？

兩分鐘後，我感覺自己的靈魂突然崩塌了一遍，是渾身上下寸寸碎裂的那種。

這一刻，我的心裏無比的失落，不僅是因為這場爭鬥我們敗了。

其實根本遠遠不止這些，這一敗，付出的代價不止是那些我親手雕刻出來，如同孩子一般的鎮水獸。

還有即將被收割的岸上那些人命。

還有我跟白夜內心深處所產生的陰影、無助、無奈跟無力，在面對這些東西的時候，我深深的體會到了自己的渺小，自己的微不足道。

這一瞬間，原本所有的信心、信仰都好像全部崩塌了似的，令我對未來都不抱希望了。

“轟隆”

頭頂的天空，烏雲蔽月，閃電從天而落，將不遠處田野間的一顆老柿子樹點燃。

這道落雷與突然變得壓抑無比的天氣，似乎是在預示著，接下來，一場終究無法避免的浩劫就要來了一樣！

我們阻止不了，更不知道明天醒來，江岸上會死去多少人？

是幾千？還是幾萬？甚至這個數字會更多？

畢竟今晚的江岸上實在是圍滿了人，這些人群之密集令人大吃一驚，在這樣一個絕佳的機會下，水裏的家夥們拼了幾波性命，又怎麽可能放棄這樣難得的機會？

“轟隆”

一道驚雷劈下，讓空曠的原野上一瞬間變得極其的亮。

那陣刺眼的光亮一閃即逝，可水中修蛇們相互盤踞，遠遠望去，它們突破了定盤勢水域，江水暴漲了將近一倍，將低窪處的農田逐漸淹沒，並且隨著它們速度越來越快，這暴漲的江水水位竟然還在節節攀升。

我跟白夜眼看著水鋒朝跨江大橋的方向而去，沿岸的江水裏不斷傳來“轟隆隆”般的響聲，最終，水鋒以極快的速度推進，我們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回家。”白夜說。

我也無力的點點頭：“眼不見心不煩。”

四十公裏的路，淩晨夜半，我們兩人混身是傷，只有手上扛著的一大塊修蛇肉。

我們走了半個多小時，最終還是搭了個來江邊淘寶的家夥的順風車。

開車的是一對年輕人，可能是富二代，一男一女。他們看起來年紀不大，大半夜的就為了來江邊湊熱鬧。

年輕人挺有禮貌，笑著說道：“我們聽說過去江裏沈了不少青花瓷器，好多人都從水裏撿到過這種瓷器碎片，你們知道不？青花瓷現存的可不多，我們兩個都喜歡收集這個。”

原來，這一男一女是親兄妹，家裏條件也都不錯，受家庭環境影響從小癡迷這些，這次是來江邊找青瓷碎片的。

不過還真是天不遂他們願，兩兄妹專門避開了錢江上半段那些人，跑了這麽遠的路，本來想著應該沒什麽競爭，運氣好還能找到幾片。

可這下游壓根兒就不是修蛇們吸引人的目標，它們是把跨江大橋那一截水裏的寶貝都給攪動到了岸邊去，可顯然也是因為那些地段靠近縣城，人多。

對於這些偏僻的位置，修蛇不這麽幹，這兩個家夥找不到水裏的玩意兒也就正常了。

“叔叔，你們身上的傷嚴重嗎？”女孩約摸著十八九歲的樣子，看著我一臉的關心狀。

本來我心裏還暖洋洋的，可仔細回過味兒來，我他娘的年紀也不大的！這小姑娘是什麽眼神啊，竟然叫我叔叔？

可我稍微一偏頭，從鏡子上看了眼自己現在的模樣，最後還是悄悄的坐在車裏，沒敢多說話。

我跟白夜現在的狀態，用灰頭土臉來形容都算是在美化自己。我還稍微好點，你再看看白夜，他在水裏時間那麽長，身上被泡的皮膚發皺，加上一張臉慘白無比，就跟吸血鬼露出來的那獠牙一個顏色。

我們這兩個人看上去，就有些恐怖驚悚的感覺，這兩兄妹能沒二話，直接把我倆捎帶上回縣城，也算是很仁義了。

等晚上到家，我跟白夜全都找了個空曠的地方坐下來，雖然很累也很困，但就是不願意睡。

我倆把剩下的啤酒全都搬出來，也沒有下酒菜，就是一個勁兒的喝。

手機放下，不敢去論壇看。

電視、收音機全都不開，不敢看上面的突擊報道新聞。

甚至我倆背對著江邊的方向，連那邊發生的事都不想知道。

今晚註定是個不眠夜，誰都希望今晚不會發生任何事，但我跟白夜都知道，有些東西當真是無法避免的，該來的遲早要來，只是個人數多少的問題。

但我們就是不願意聽到這些新聞、看到這些數字，知道今晚江邊上發生的任何事。

我倆喝著酒，默不作聲。漸漸地，天色開始亮起。

外面的街道上，忽然響起了一道哭聲。那是撕心裂肺的哭聲，從響起的那一刻開始，一直持續到了天色大亮。

哭泣的人是個七十多歲的老太太，最終她被同樣臉上掛著淚珠的親人們勸了回去。

無數的人開始咆哮、大罵，後悔的後悔，大哭的大哭。

還有一些人聽到消息面無表情，有的人直接一瞬間暈了過去，而有的人，他們冷笑、大笑、開心的笑……

這天早上，我跟白夜見識到了各種各樣的人，見識到了各種各樣不同的情感，見識到了不少人那虛偽的面具下，那張醜惡的嘴臉，也被有些苦命人的悲慘經歷，聽的淚流滿面，不能自己。

樓下收破爛的老張生生背過氣去，兒子兒媳的屍體被打撈上來，等著他去認領，家裏的孩子還沒斷奶……

類似這樣的事情，小區裏發生了不止一件。

這天的縣城裏像極了十多年前，大家全都沈默了，賣菜的菜市場沈默了。商場裏沈默了，街道上也沈默了。

大家都不說話，直到最後，我跟白夜遠遠地去江邊看了一眼。

靠近江邊的幾棟豪華別墅區全部被淹，附近的公園建築，到現在還有些地方連水勢都沒退。

岸邊的沙灘被沖刷的無比幹凈，比之前都還要整潔的多。

可是，卻少了人氣。

只剩下哭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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