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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荒唐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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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至夜深,三人才依依惜別。孫燼在小鬟的牽引下來到了客房之中,清洗手臉,卻忽見那粉衣小鬟奔上前來,拿過錦帕,探手便要來擦。

孫燼忙向旁側閃開,面起紅暈,問道:“你做什麽?”

小鬟年歲不大,當在十五六左右,生得玲瓏剔透,很是秀氣可愛。聞得孫燼此問,忙低下頭去,紅著雙耳,顫著身軀,囁嚅著道:“睿公子吩咐奴婢……吩咐奴婢來伺候您。”

說著將一雙小手伸向腰間,只一拉扯,束衣帶子便解了開來。

清香流淌,孫燼只見眼前春光一閃,原來那小鬟內裏竟只穿了一件遮胸小衣,卻哪裏能遮住那如春筍正茁的胸脯?

孫燼忙掉頭他處,眉頭深鎖,道:“替我多謝睿公子美意,你下去吧。”

他早得鸞鳳之樂,再不似彼時那樣浴火難遏。

小鬟卻猛地跪拜在地,嗚嗚咽咽的道:“奴婢哪裏做的錯了,公子打我罵我便是,可千萬便趕了奴婢出去。”

孫燼卻很不解,問道:“為何不能趕你出去?”

小鬟道:“主家的吩咐都不能做好,日後是再也不能留在這兒了。奴婢無父無母,孤苦一人,除此再無去處。公子……還請您大發慈悲,莫要趕奴婢出去。”

說著低聲哭了起來。

孫燼心起不忍,暗道:“怎會有這般奇怪的規矩。”

他卻沒做過家仆奴才,不知此道行規。正如小鬟所言,天下各處都是如此。便真司馬睿待人仁厚,不與他同,又怎能顧及到這樣一個位份微末的婢女小鬟?今日她若被孫燼趕了出去,怕等不到明兒一早,便會被王府管家遣走,只得另謀別樣活計。

若是男兒還則罷了,有一把子力氣,去哪裏也餓不死。但她一個孤弱少女,又能去哪裏?

孫燼道:“罷了罷了,你起來吧。”

小鬟忙止了哭聲,站起身來。

孫燼身子不動,道:“穿好衣衫。”

小鬟應諾穿衣。

孫燼這才轉過身來,看了看床榻,無奈一嘆,道:“還想著今夜能睡個好覺,唉!”

對小鬟道:“你睡床上吧,我出去轉轉,明早過來喊你起床,你別與他人說就是了。”

小鬟怔怔的看著孫燼,眼神之中掛著三分感激與七分疑惑。

孫燼搖頭苦笑一聲,轉身推開了房門,輕手輕腳的去了。

要去哪裏?他不知道,只能踏月奔出王府,尋了一處酒肆。

正待買酒來喝,卻才想到身無一錢。無奈無奈,只得轉身而回。

王府雖也不大,賓房確有不少,孫燼走來走去,竟而忘記了自己剛才所住的是哪一間。

眼看各房燈光已黯,內裏呼吸頻出,不無糾結的搖頭長嘆。左右也無他法,只能學著盜賊的模樣,一間一間扒窗聽去。

這一間不是,那一間也不是。

這一幢閣樓不是,那一幢閣樓也不是。

走走行行,忽見一間賓房之中燈火猶明,內裏兩道人影交錯晃動,更不時傳來一兩道激烈的爭論之聲。

孫燼大覺疑惑,提氣走近幾步,卻聽一人道:“兄長,你應比我更懂為臣之道。”

另一人道:“正因為我懂,便不能坐看主子行此不智無禮之事。”

這兩道聲音孫燼哪能不熟,正是王世弘與王茂弘兄弟二人。

但聽言語之中的意思,好似司馬睿正做了一件不智不禮之事,引得王家這兩兄弟深夜爭吵。

孫燼本不想聽人隱私,正待轉身離去,卻聽王茂弘道:“不智不禮?公子此舉如何不智不禮了?”

王世弘緊接著道:“垂涎自家妹子,背離朋友義氣,如何智?如何禮?如何信?如何義?又談何仁?談何善?”

孫燼心頭一顫,楞在了月夜之中,良久良久也未能反應過來。

王世弘繼續說著:“公子與孫兄弟把酒言歡,便如親兄弟一般,如何能奪他所愛?姑娘與公子乃同族至親,公子如何能喜歡上她?不準老哥這一年多來為公子做了多少事?公子怎生對待?陵光為公子幾歷生死之險,愛慕之情你我怎能看不出來?可公子又是怎樣對待?”

說著長嘆一聲,接著道:“還有我呢?我呢?我與他一起長成,現今如何?一隅陋室,便將我困住。阿龍,你說說,這便是我的好公子,我的好主公嗎?”

孫燼身軀劇顫,雙拳緊握,眼光之中怒火吞吐。忽有冷風吹來,激得他再也忍耐不住,猛地掠向那點燃了燭火的賓房。

木門自內拴住,卻哪裏能承受孫燼手上的勁力?

“啪”的一聲,栓斷門裂。王茂弘正與王世弘爭論的面紅耳赤,忽聽巨響,連忙轉頭來看。

卻還未得看清來人,便覺胸前衣襟被人緊緊握住,緊接著雙腳離地,再也動彈不得。

他大驚失色,卻聽王世弘叫道:“孫兄弟,手下留情。”

孫燼雙眼微瞇,冷冷的道:“湦兒母女在哪?”

王茂弘被衣領扼住了咽喉,哪裏能發出聲來?

王世弘急道:“你別著急,你別著急,姑娘母女無礙,只是被公子軟禁在……”

孫燼怒而轉頭,喝道:“軟禁?”

王世弘眉目顫動,面上掛著一抹濃重的愧疚。

他與孫燼相交極深,卻不能保護他的妻子女兒,自然覺得內疚。

孫燼喝罷,忽覺怒火不該對王世弘傾倒,忙強忍住激動與惶急,問道:“湦兒在哪裏?世弘兄快帶我去。”

說著甩手丟下了王茂弘,看也不看他一眼。

王世弘看看王茂弘,見他只是紅著臉面,劇烈的咳嗽,並無性命之憂,這才放下心來。“嗯”了一聲,道:“孫兄且隨我來。”

說著當先走出了賓房。

孫燼走至門前,掉頭冷冷的看了一眼王茂弘,沒有說話,只哼一聲,甩袖走了出去。

今日若不是王世弘在旁,他定會一掌拍碎王茂弘的頭顱。管他是否瑯邪國王家貴公子,管他是否司馬睿四大護衛之首的赤龍護衛,單今日之事,便該殺之。

孫燼憂心忡忡,王世弘也滿腔心事,終於來到一座亮燈的小閣前。

未等孫燼推門入內,便聽內裏傳來司馬湦的聲音:“司馬睿,你告訴我母親未死,騙了我來,就是因為這個嗎?怪不得這幾日來你始終吞吞吐吐,還將我禁在這裏,不準出去。哼!你可真是我的好哥哥,好兄長。”

聲音之中滿含慍怒,卻被懷中的花花牽絆,不得已壓低了嗓音。

司馬睿卻大聲道:“湦兒,我哪裏比那孫燼差了?你我便是兄妹又如何,古來多少兄妹結做夫妻……”

司馬湦怒道:“你閉嘴,趕緊滾,待孫燼來了,一定會殺了你的。”

說著“嗚嗚”的哭了起來,窗上人影搖動,似正在搖晃著懷裏的花花。

孫燼只頓了一頓,便推開了閣樓木門。大踏步走入,正見司馬睿站在木桌旁,雙眼之中欲火噴吐,瞬也不瞬的緊盯著站立在床邊,哄著花花入睡的司馬湦。

二人同時被開門的聲音驚到,司馬睿面色忽變,不住腳的後退開去。

司馬湦則再也忍不住心底的委屈,一邊哭著,一邊奔到孫燼身旁。

孫燼迎上去將她母女抱住,親吻著司馬湦的頭發,問道:“沒事了,我來了,沒事了。”

司馬湦哽咽道:“咱們走吧,再也不要來這裏了。”

孫燼道:“既然來了,就不急著走。”

說罷倏地擡起右手,一指向司馬睿的心窩處點去。

司馬睿雖也有武藝在身,卻是平平,如不是王茂弘從旁協助,是萬難留住司馬湦的。

此刻陡見孫燼到來,已然嚇的傻了,哪裏還能察覺到身外的危險已然逼近?

他察覺不到,王世弘卻一直緊盯著孫燼,在他衣袖初動之時,忙運起輕功,閃到了司馬睿的身前。

他一把推開了司馬睿,卻再無餘暇躲避,任憑那一指內力如流矢一般沒入了右肋之中。

“噗”的一聲悶響,鮮血如泉湧出。

孫燼大驚失色,忙閃身上前,封點了傷口四處的穴道。

幸終止住了流血,不無悲痛的看著王世弘,咬牙問道:“世弘兄,你這又是何苦?”

王世弘慘然一笑,道:“他畢竟是我的主公。”

孫燼深吸一口暖閣之中的香氣,搖了搖頭,道:“隨我一起走吧,再也不要回來了。”

王世弘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他非孫燼,他有家人羈絆,如何能輕言離去?

孫燼見他執意如此,無奈一嘆,站起了身來。

冷冷的瞪了一眼司馬睿,道:“世弘兄若有個三長兩短,我必讓你瑯邪國雞犬不留。”

大袖招搖,抱起了司馬湦,踏著夜色,披著月華,向王府外走去。

方剛走過一架木橋,便見王茂弘喘著粗氣奔來。

孫燼攔在橋中,冷聲問道:“不準與陵光被關在哪裏?”

王世弘既被囚禁,那麽不準與陵光自然也不是去公幹。

王茂弘看了看孫燼懷中的司馬湦,顫聲道:“在……在東面的水榭中。”

孫燼運起游龍掠影步法,踏著夜風向東面掠去。

途中問司馬湦道:“我沒有殺了司馬睿,你會不會不高興?”

司馬湦淚眼婆娑,搖頭道:“他畢竟是我的兄長。”

孫燼“嗯”了一聲,道:“世弘兄不該留下,唉!”

水榭小閣內,不準正坐在桌邊大罵。

他一連罵了三天,嗓音都嘶啞了。

身旁的木床上,陵光正埋頭痛哭。

她一連哭了三天,眼睛都哭腫了。

司馬湦初來之時,司馬睿還好生招待,極盡兄長之禮。但等幾日後,一直推說楊芷皇太後正在調養,不方便見人。

司馬湦對兄長極為信任,不置真假之測,不準卻看出了些許不對。

他與陵光、王世弘三人商量一二,遍尋王府,卻沒有發現楊芷皇太後的身影。只得尋來王茂弘,連翻逼問之下,才知原來楊芷皇太後本身就是個幌子,只是為了騙司馬湦到來的幌子。

不準大怒,卻無奈王茂弘突施偷襲,連翻點中了三人的穴道。

穴道未得解開,不準整整在木桌旁坐了三天;陵光整整趴了三天。若非王世弘沖破穴道、若非王茂弘恰巧發現、若非此兄弟二人大聲爭吵,孫燼哪裏能知這驚天之事?

他揮手解開了不準與陵光的穴道,看著他二人滿面愧疚的神色,搖了搖頭,道:“咱們走吧。”

不準嘶啞著聲音道:“走,不他娘的伺候了。”

陵光則低聲問身旁懷抱花花的司馬湦道:“姑娘,他……他……那個混蛋沒有欺負你吧?”

司馬湦搖了搖頭,道:“他剛才才來尋我說明此事,恰好……”

說著看向孫燼,滿面溫馨的道:“恰好此時孫燼趕了過來。”

司馬睿正是見孫燼已來,知這偌大的瑯邪國中無人能攔他得住,故才迫不得已在今晚尋到司馬湦,鼓起勇氣說出了自己的愛慕之意,以及楊芷皇太後早已死去的訊息。

他本想便真得不到司馬湦的心,只要以花花為要挾定能得到她的身子,也算不枉這一番苦心。

卻沒想天公不作美,孫燼竟在此時到來。

他固然痛恨王世弘,但見他舍命相救自己,又不禁升起了一抹糾結與矛盾。

司馬睿或已發現了自己的過錯,但他對司馬湦的愛,並不會因此而消減一分。

孫燼帶著司馬湦、不準、陵光走了,遠遠的離開了瑯邪國。

在魯國邊境,孫燼道:“不準大哥,你與陵光隨我一起到雲崖山吧?咱們隱居生活,再也不要管這紛亂的人世間了。”

不準點頭道:“我早有此想。”

說罷看向陵光,問道:“你呢?”

陵光眼望遠方,道:“我……我想出去轉轉,等過些日子再去雲崖山尋你們。”

不準忙道:“我隨你一起。”

陵光茫茫然點了點頭,告辭了孫燼與司馬湦,踏著孤獨的步子,向北方走去。

孫燼將馬韁遞給不準,笑道:“陵光是個好姑娘。”

司馬湦道:“大哥,快去追。”

不準“嘿嘿”一笑,撓了撓頭,跳上了紅鬃大馬,呼喝一聲,追了上去。

孫燼待二人同乘走遠,才微微一笑,抱起了司馬湦,躍上了游龍的背脊。

花花已然醒轉,看著孫燼,不住嘟著小嘴。

孫燼埋頭親了一口,忽見紅芒一閃,沒入了花花的繈褓之中。

司馬湦與孫燼都嚇了一跳,正待出手抓拿紅芒,卻見小紅正自花花的頜下探出頭來,蹭了蹭,閉上了雙眼。

花花“咯咯”的笑著,孫燼握住司馬湦的手,道:“好久沒見淩波了。”

司馬湦道:“咱們去建鄴吧。”

游龍踏著歡快的步伐,便真似一條白鱗天龍,載著孫燼一家三口,循著建鄴城的方向,“嘚嘚嘚嘚”的奔了去。

在徐州境內,孫燼見到了一個隨夫同游的女子。

她名叫鄭阿春,夫君乃渤海郡田門富戶。二人郎才女貌,珠聯璧合,好生般配。

孫燼與其夫君交談片刻,帶著司馬湦走了。

途中,司馬湦問道:“你有沒有覺得那個鄭阿春……”

孫燼笑道:“跟你長的好像。”

不一日來到雲府,江淩波已然好轉。

小姑娘漸漸長成,愈發像她的母親。

訴罷別來情事,司馬湦問道:“雲舅舅,魏夫人去了哪裏?”

江淩波探指在唇前,“噓”了一聲,示意司馬湦莫要再問。雲麟卻搖頭一笑,道:“有什麽不能說的。”

繼而望著殿外的秋葉,道:“她本是劉彥幼的妻子,雖是被父母強嫁,心中不喜,卻已有了兩個孩兒。如今更心系道門妙法,與我……唉!只不過是萍露一相逢罷了。”

司馬湦忙道:“你二人相互有情,怎能就此舍卻?”

雲麟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江淩波卻道:“湦兒姐姐可不知道,外面人說的難聽極了。舅舅跟舅……魏夫人是沒有辦法,才不得已分開的。”

四人相對長嘆,唯有花花看著江淩波的猶掛稚嫩的面龐學著大人的模樣哀嘆,似很覺好笑,“咯咯”個不休。

江淩波抱起了花花,愛昵萬分,又是親又是逗,瞬時驅散了滿堂的寂然。

一住半月,孫燼見雲府已無彼時之繁榮熱鬧,便邀了雲麟與江淩波一起,去雲崖山小住。

江淩波當然歡天喜地,雲麟拗不過,只得隨同前往。

哈哈見眾人返回,殺豬燒酒,忙得不亦樂乎。待得閑時,便與雲麟、孫燼比論武藝。

雲麟深感敬佩,長嘆這師兄弟二人竟都冠絕天下。

十月間,張懷虛攜著張蕭到來,乘雲天半的小木屋愈發顯得熱鬧起來。

只是張蕭日日思念藍玉影,言談舉止多是失失落落的,引得張懷虛不住長嘆。

孫燼輕輕一笑,修書一封,盛邀紫菱夫人來雲崖山小聚。

孫燼之名已動江湖,更多有人將他認做了下一任的武林盟主。唯無德高望重之人號召群雄再開淩煙閣大會,故才一直無有動靜。

紫菱夫人接到書信,怎能不去一會?忙喚來藍玉影與兩位大弟子,收拾了行裝,策馬向雲崖山而來。

張蕭歡天喜地,與眾人日日談歡飲酒,論古今、較武藝,好生自在。

不知不覺,臘月已至。陵光與不準同乘一馬,登峰而來。

哈哈晾曬了不少臘物,燒制了不少烈酒,堆滿了雲崖山各處。更有數般蔬菜冒雪生長,好一片青翠碧綠、生氣盎然之相。

這一日黃昏,飄起了點滴白雪。平安忽然來報,說游龍撒著歡兒跑下崖去,更說背對著邯鄲城的不遠處有一道炊煙升起。

孫燼大覺疑惑,道:“游龍下山作甚?”

司馬湦卻道:“咱們住了這麽久,除卻邯鄲城中有人,除外一片山野,哪裏還有人家?”

二人大覺好奇,便將花花交給了哈哈,讓眾人自顧飲酒,說是要下山去尋游龍,同時看看是哪一位鄰居住在旁側。

江淩波吵鬧著也要跟隨,紫菱夫人拉了拉她的衣袖,輕輕的搖了搖頭。

江淩波轉頭看去,但見她那張絲毫無有歲月痕跡的美麗臉龐之上,掛著一抹似有所知的笑容。

孫燼拉著司馬湦,循著游龍的腳印,踏雪走去。

待過一片山崗,忽見游龍正在崗下的山谷之中,與一匹黑馬親昵萬般的交頭互蹭。

那黑馬周身如墨染,身軀倒映在披著雪花、緩緩流過的小溪之中,暈開一片墨痕。

溪水漣紋輕蕩,游俠兒卷起了道袍衣袖,正揉洗著一條薄紗。

見孫燼到來,先是一楞,隨即淡淡一笑。

孫燼拉著司馬湦走下山崗,卻在轉頭之間,望見了相須正拄著泰阿劍,俏立在半開的石門旁。

道袍隨風翻卷,長發被雪花染上了點滴潔白。

四人無聲,大雪也無聲。也不知是誰先彎曲了嘴角,笑碎了孤寂的荒野。(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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