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什麽意思？就你那副婦人之仁、以為忍氣吞聲退一步海闊天空然後被人吃的死死的樣子。”陳衛國一臉火大，骨節粗大的手指抓著被子攥了攥：“跟秀才講理，跟農民就得動拳頭。懶得說你。”

陳靖東訕訕的：“也不是那麽迂腐。我總不能打方偉，他畢竟是方坤爸爸。”

“就這還不迂腐？”陳衛國恨鐵不成鋼的瞪著他：“我說動拳頭你就以為是打。你腦子是方的嗎？”

陳靖東不吭氣了。再怎麽著，陳衛國這會兒火-藥味兒大歸大，看過去卻有轉圜餘地。

“我不是同意你倆在一起的意思。”知子莫如父。陳靖東眼珠一轉，陳衛國立刻潑冷水：“我兒子再熊，那也只有我教訓的份兒。他方偉算個什麽東西！沒有養育之恩，沒有教育之責，現在跑到別人地頭上來叫囂耍狠。”

“爸，”陳靖東聽出松動，幹脆厚著臉皮坐到床沿，多此一舉的幫老父親掖被角：“方坤不容易，當然我不是可憐他。可是……”

“打住！”陳衛國打斷他的話：“你還當我是你爸的話，別忘了我是怎麽躺到這兒的。你覺得這會兒趁火打劫提這個合適嗎？”

抓了抓頭發，陳靖東也沒轍，只好換了話題：“爸你把方偉弄哪兒去了？”

“鼓樓分局。”陳衛國這點倒是不瞞他，十足坦白：“這件事我不能指望你慢慢拖著處理。方偉這種人我見多了，他就是一條貪得無厭的水蛭！你想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總有一天鐵杵磨成針，我告訴你做夢！這件事你不要插手了，讓我想想。像他那種野蠻人，先關在裏面待幾天冷靜冷靜也是好事。”

“那我想知道你打算怎麽處置他？”陳靖東也直來直往：“我得告訴方坤。”

陳衛國冷笑：“你是擔心我弄死方偉是嗎？你大可放心。光天化日之下我安排人把他帶走，怎麽著也不能死在我手上。”

“爸，”陳靖東偏生不能否認。因為這確實是他說不出口的隱憂，也是他這麽急著要來醫院的原因：“我知道你嫌我處理問題不夠果斷。可這不是別人，是方坤的爸爸。他再怎麽不是，我們不能輸在理上。”

陳衛國忍了又忍，指著自家兒子的鼻子：“你啊。迂！迂到家了！你放心，我不會動他一個指頭。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像方偉這種人，跟我們家半點關系都不能有！這是我的底線！行了你走吧，我看見你就頭疼。什麽事兒都等我出院再說，你讓我好好歇幾天。”

“那您好好養病。”陳靖東站起身，隔著病房門看到警衛員和特護在門口走廊聊天：“回頭我跟我媽說一聲。但是她來不來我沒法保證。”

陳衛國嘴唇動了動，什麽都沒說。不耐煩的揮手跟趕蒼蠅似的，把陳靖東趕出了病房。

“陳先生，”這個警衛員不像小周那樣稱呼他東哥。沒那麽熟悉，也不太敢：“您這就走了？”

“麻煩你了。”陳靖東點頭致謝，看著特護開門進病房，放低了聲音：“方偉有沒有亂說什麽？”

“沒有。”警衛員很認真的回想了一下：“他一路上跟掉了魂兒似的，還抽自己嘴巴子。估計是內疚傷著自己媽媽了。別的沒說什麽。陳先生您放心，於局長特意安排他單獨羈押的，負責看管的警官是於局長最信任的人，不會有什麽閑話傳出來的。”

陳靖東勾勾嘴角沒說話。

關於這種事，陳衛國不出手也就罷了，一旦出手，勢必縝密嚴謹，不露半點端倪和漏洞。

……………………………………………………

晚上回到家，方坤先是開電腦把同學跟他要的PPT資料發了過去，又抓緊時間寫了作業。

吃過飯把家裏收拾齊整，已經快九點了。

“先去洗澡吧。”陳靖東靠坐在沙發上，右手擱在額頭上。這一整天可真是夠驚心動魄的：“洗完早點休息，累壞了吧。”

“你比我累，你先洗吧哥。”租的這套房子只有一個衛生間，空間也不大。曾經有次方坤想玩情趣一起洗的，結果發現實在施展不開只能作罷：“我玩會兒手機。”

想著自己沖澡快，陳靖東也沒多客氣。撐著疲累的身體站起身，去房間拿換洗衣物：“我快，五分鐘。對了，你把牛奶熱了喝了。”

洗完澡兩人躺在床上，明明都很累，可是一時還都睡不著。

“哥，”關了燈的房間裏只有淡淡的光，影影綽綽的勾勒出房間家具的輪廓。方坤摸索著握住陳靖東的手，也不嫌膩歪的十指交扣著：“我在想，我們兩個到底幹了什麽十惡不赦罪大惡極的事兒，他們要這麽拼了老命的反對。哥你別笑話我，有時候我真想著，實在不行我就去做變性手術算了。是不是那樣他們的接受度就能高一點？”

“胡思亂想什麽？”陳靖東緊了緊手指，貼合的掌心溫熱，帶著希望，也讓人煩亂的心思一點點沈靜下來：“你就是你，哪兒都不用變。對了，我最遺憾的就是你把你的痣點掉了。當然這遺憾根本不是你以為的點掉痣就不像高游了。我從頭到尾就沒把你當做過高游的替身。在我心裏，他是我可托付生死的兄弟，而你是愛人。兩者完全不同。我希望你從頭到尾保留你最本真的一切，哪怕老了長皺紋長白頭發，都是好的。”

方坤靠過來：“我不是懷疑你，哥。我只是想讓你過的容易點。如果變性可以，我真的能豁出去做。為你我什麽都不怕。或者，比較現實點，你找個代孕生個孩子，是不是你爸那裏，能好過點兒？”

陳靖東掙出來手，長臂一伸，直接把人攬進懷裏，依偎著是戀人最親密最舒服的姿態：“既然當初說了一起面對，現在就不要講這些喪氣的話。我問你，你看著我的眼睛誠實回答。如果真的找代孕，你會毫不介意？”

方坤只看了他一秒就移開了目光，聲音滿滿的挫敗：“這不行，我想告訴自己我不介意，可是我真的介意。”

“不會找代孕，也不會有別人。”陳靖東親了親自家小戀人的額頭，語氣中帶著淺淺的笑意，縱容也無奈：“有你一個，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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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衛國在醫院住了八天出了院。

期間陳媽媽沒去醫院，但是陳靖西夫妻兩個帶著陳月亮去了。

陳靖西大概是天生跟他老子八字不合，哪怕是探病也沒說出什麽親熱關心的話，只是淡淡的問候了一句，就跟陳靖東出去抽煙了。

幸好陳月亮嘴巴甜，提前又被林茜叮囑了好幾句。站在病床前，特別乖巧的爺爺這樣爺爺那樣的逗人開心。陳衛國這麽棺材板臉色的人都被逗的一直彎著嘴角，竟然莫名驚悚的有了慈祥的氣質……

林茜對陳衛國沒什麽意見，也盡兒媳婦義務的跟老爺子聊了幾句家裏的事兒，說陳媽媽最近血壓有點高，也是在家歇著呢，所以才沒來。

明明是打圓場的話，可是不說又不好。林茜總不能把原話捅出來——

我不去，東子都說沒事了，我去幹嘛？

出院那天天氣不錯，星期六。

一大早，陳靖東跟警衛員小呂倆人開著他那輛牧馬人去接陳衛國。

路上的時候，小呂還把這些天方偉的情況簡要說了說。

根據於局長那邊的反饋，一開始方偉還沒當回事，以為他們拘留也就是二十四小時的事兒，誰知道沒人管沒人問的，除了按時有飯菜送過去，連個回答他問話的人影都看不到。方偉這才慌了。

從滿不在乎到驚慌失措到大吼大叫再到洩了氣的皮球般委頓不堪。

陳衛國只用了這麽一招，哪怕是非法拘禁，還是把方偉給弄害怕了。

他讓方偉清晰的看到了什麽是差距。什麽是法律。什麽是輕而易舉什麽又是難上加難。

第一輪的攻心戰，為第二輪的不戰而屈人之兵打下了堅固的基礎。

這幾天，陳靖東跟方坤過的也不好。

不知道陳衛國打的什麽主意，也不知道茫茫的前途下一步往哪兒邁，他們只能等著見招猜招，扔過來什麽接什麽。

只是很顯然，經過八天的生病養病，陳衛國也等不及了。

……………………………………………………

被一個電話叫到部隊大院的方坤還是有點怯。上次的陰影未消，他對這個地方實在喜歡不起來。

陳靖東站在大門口等他：“別擔心，我就在院子裏等你。”

男人眉眼間有點無奈：“我爸非要跟你單獨談，我不能出面。不過如果他提了什麽不合理的要求，方坤你不用顧忌我的感受，直接拒絕，懂嗎？”

方坤給他說的更緊張了，深呼吸：“哥我怎麽覺得這麽瘆得慌？鴻門宴的趕腳。”

半小時前，陳衛國斬釘截鐵不容拒絕的話語言猶在耳——

陳靖東，我就給你這麽一次機會。要麽你讓方坤過來跟我單獨談一次，你不許參加，事後不許發問，這件事只能我跟方坤兩個人知道。

要麽，你帶著方坤給老子滾。你這輩子不要登我的門，我陳衛國就是死了也不用你奔喪。

在狠厲決絕這一點上，不得不說，陳靖東的遺傳不如陳靖西。

某個方面，陳靖西跟陳衛國出奇的相像。

“別怕，大概是跟你談方偉的事兒。”陳靖東心裏沒底，猜測加推測也只能到此為止：“畢竟這麽多天了，不可能一直這麽關下去。說不定就是問問你意見。”

“我倒是想讓他一直關著呢，多消停。”方坤嘟囔了一句，振作精神的揉揉臉：“來，哥，跟我擁抱一下鼓鼓勁兒，我要去正面生死了。”

陳靖東看著小青年的背影走進那扇沈重的大門，然後徐徐關上，關死，一絲縫隙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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