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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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蔔老頭嘴裏吐出淡淡的煙圈,瞇起一只眼睛審視著跪在地上的一幹人等。

來到十番已一年有餘,他從一個居無定所的落難人士一躍成為了僅次於十番主人的第二把交椅。望著底下烏壓壓的人群,他的心裏不由得得意起來。

想不到我蔔戰也有東山再起的一天。他咧開了嘴角。

蔔老頭原名蔔戰。一年多前,他逃難來到十番,身無分文,彼時他身上正受著傷,因為一些門派的是非之爭,他被仇家追殺,逃無可逃才進了這十番。原本他惦念著來到這樣妖怪群聚之地,不出三日,必定橫屍街頭。當他跌跌撞撞地闖入一家小醫館後,他的命運從此改變。

蔔老頭至今都對那位少女心存感激。哪怕他今日已經成為了第一坊老板,擁有了強大的勢力,他依舊沒能忘記當日少女對他的施藥之恩。蔔老頭本是江湖中人,個性爽直,有恩必還,有仇必報,所以他欠那少女的恩情,是永遠不會忘記的。

“蔔爺,南家的人今兒個又來進犯,要不要小的們找人收拾他們?”

“混賬!那裏是景姑娘的地盤,你小子是活得不耐煩了還是怎麽了,老夫說過,景姑娘那邊的人誰敢動一個,老夫就要他吃不了兜著走!”蔔老頭吹著胡子怒道。

旁邊的人見蔔老頭氣極,連忙出來勸:“蔔爺末怒,蔔爺末怒,這小子剛剛來咱們第一坊,規矩還沒有做足,是屬下的不是。”那人說著便打了對方一下後腦勺,然後賠笑道,“蔔爺,其實事情是這樣的,今天南家那裏的人來是為了給蔔爺您派張喜帖,結果來的人和咱們北家的言語上有些沖突,虧得屬下及時趕到,事情已經解決了。蔔爺,您看,喜帖在這。”

蔔老頭從屬下的手中接過帖子,瞇著眼睛打量了幾下,咯咯笑了起來:“原來南家有人大婚,這可是喜事啊。”

“是是是,蔔爺您要是得空能夠出席,屬下這就去知會一聲。”

蔔老頭合上帖子,左手一甩,遞給身旁站著的那個人,道:“軍師先生意下如何啊?”

被蔔老頭稱作“軍師”的男人穿著一身黑色的鬥篷,他低眉瞥了眼那喜帖,道:“不妨一去。”

“哦?軍師先生也有興趣?這可真是難得啊。”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況且就像你說的,有人大婚,這可是件喜事,我們第一坊不湊個熱鬧怎麽行呢?”

“哈哈哈,老夫也正有此意。那就聽先生的話,來啊,回南家的話,我們今晚一定到,一定……帶著厚禮到!”

“是!”

第一坊外的醫館。

一聲尖銳的女聲從小屋內傳來:“小蠟燭,你在哪裏!在哪裏啊!”

緊接著走廊上出現了一陣“蹬蹬蹬”的小跑步,裏屋的房門被什麽人一下推開。

景燭擼著一腦門子的汗,氣喘籲籲地對屋裏頭的魅姬說道:“又怎麽啦,我的大小姐?”

只見魅姬正可憐巴巴地裹著一團紅色的衣裳,鳳冠歪歪斜斜地帶在腦袋上,頭發亂糟糟的,一臉狼狽模樣。

“小蠟燭,這個,這個,還有這個,到底是怎麽個穿法啊,怎麽這麽覆雜啊,我怎麽就穿成這樣了呢?”

景燭皺了皺眉,露出茫然狀:“魅姬,看你平時穿個衣服都也挺利索的,怎麽到了這種關鍵時刻就變成低齡孩童了呢?連穿個衣服都得找人幫忙。”

“我、我我這不是手滑嗎!”

“狡辯,分明是手殘吧。”

“啊!你這人,嘴巴真是越來越毒了,都跟我相公有的一拼了。”

景燭一邊整理魅姬的頭發,一邊把她胡亂帶上去的鳳冠給弄下來:“你啊,現在還沒正式成親,就一口一個相公的,賤人醫生聽到了又該說了……”

“說什麽?他敢說什麽!”

“他說,女人啊,真是種麻煩的動物。”

“切,他最後還不是需要我這種麻煩動物來填補他混蛋一樣的空虛內心!”

“是是是,你們兩個,真是天生一對……好了!”景燭把褪下的鳳冠擱到一邊的桌上,開始對著鏡子給魅姬疏起了頭發。

景燭的手向來很靈巧,魅姬很享受地任由她左盤右盤的,把自己原本那堆稻草一樣淩亂的頭發整理成一個個漂亮的造型。她一邊安靜地註視著銅鏡中的自己,視線不由地上擡,註視著景燭那認真盤著頭發的神情。

“怎麽了?”景燭不擡眼地笑著問道。

“小蠟燭,真是對不起。”

“有什麽好對不起的?”

“百無一用是醫生。仁見那個混蛋治得好別人的病,卻治不好你的眼睛,別人都說肥水不流外人田,他就光只流外人了,對著自己人一點屁用都沒有!”

“哪有你這麽說自己未來夫婿的啊。其實賤人醫生早就跟我說過可能治不好,又不是今天剛剛才知道。反正這眼罩一帶就是三年,我早就已經習慣了。”

魅姬看著景燭的右眼,上面覆蓋著黑色的眼罩,和漂亮的左眼比起來,右邊顯然失色不少。景燭這三年來樣貌變化不大,只是頭發留長了,松松軟軟地用發帶束起一根馬尾。不知道是不是魅姬的錯覺,她總覺得,景燭右邊的劉海要比左邊的長一些,她想,也許是為了遮擋右眼的缺陷吧。

“餵,新夫人露出這種表情可是要被相公嫌棄的哦。”

“呸呸呸!”魅姬吐了吐舌頭,“我好不容易才把仁見拐帶回家,怎麽能說嫌棄就被嫌棄了呢。反正我這輩子都要粘著他,他甩都甩不掉的!”

魅姬又恢覆了生機,景燭也笑著放下梳子:“疏好了,你看看好不好看?”

銅鏡中的魅姬正挽著一個彎月琉璃髻,她的發色本來就好看,再加上景燭過硬的梳頭技術,整個人一下子就變得精神了起來。她笑著捧起鏡子左照右照:“漂亮死了!小蠟燭,最愛你了!”

“好啦,我可不想被賤人醫生吃飛醋,時間也不早了,我幫你把頭飾重新戴上。”

“等一下等一下。”魅姬突然站起身。

“怎麽啦?”

“小蠟燭,機會難得嘛,你也來試一下這件衣裳啊。”說著,魅姬便大方地把自己的婚服脫了下來,速度之快,簡直讓景燭咋舌。

“別胡鬧了,等一下我們可真的要來不及了。”

“試一下,試一下嘛。”魅姬又開始了慣用的招式之一——死纏爛打。

“頂多我不看,你一個人在這裏偷偷地試一下,我出去幫你守著好不好?”魅姬說著便把手中的婚服朝景燭身上比了比,“你看多合適啊,每個女孩子都希望有這麽一天的,今天我做東,便宜你了!”

景燭從魅姬手裏把她硬塞過來的婚服接過來,然後一臉無辜地看著她以飛一般的速度退出門外,砰得合上了門。

屋裏安靜得好像一個人都沒有。景燭轉過身面對著銅鏡,猶豫著拿著魅姬的婚服往自己的身上比了比。

這樣鮮紅的顏色,似乎有段時間沒有穿過了。自從十番以第一坊為界,分了南家和北家後,她作為南家的領導者出席正式場合的時候總會穿著固定的黑色的褂衣,披著灰色的袖紋,以顯示莊嚴。即便是平時,她也不太穿一些嬌羞的嫩色衣裳,因為她本就年紀小,雖然眾望所歸地當上了南家之首,北家那邊不服的人也很多,要不是有蔔老頭壓著,恐怕非議比她想象得更多。

也許魅姬說的對,每個女孩子都會希望有這麽一天。身披鳳冠霞帔,在爆竹和祝福聲中迎接那個騎於白馬之上的人。她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男人的樣貌,想到這裏,她不由得對著鏡子微微發笑。

魅姬的身材和她差不多,雖然這兩年魅姬時常抱怨她怎麽越來越高了,實在對她太過威脅。於是當景燭真的在身高上超越魅姬的那天,魅姬還對她發了頓脾氣:“你這樣以後我要怎麽叫你小蠟燭嘛!難道叫你大火篝不成!”

雖然話是這樣說,但魅姬直到現在依舊還是叫她“小蠟燭”。

景燭的骨骼比魅姬小,所以那件婚服她穿著還有些顯大。系了扣子,在鏡子前站著還確實挺像那麽回事的。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拿起了梳妝臺前的胭脂。在唇上點了點,看上去氣色也好了不少。不過才十六歲的少女,本來就應該是這副模樣的。

咚咚咚。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魅姬嗎?進來啊。”她頭也不回地說道。

“吱呀”一聲,景燭聽到有人的步伐落在她的身後。她回過頭去,啊,竟然是他……

鏡無一席白衣站在景燭的身後,臉上的驚訝一覽無餘。

此刻鏡無眼中的景燭紅衣披身,神色無瑕,潔白如玉。最妙的是那白裏透紅的臉上勾勒著一抹醉人的艷紅,那抹艷紅讓鏡無不助地靠近她。

她也有些毫無準備地慌張,站起身便想對鏡無解釋,但話到嘴邊卻突然變成了……“漂亮嗎?”

“意外的驚喜。”鏡無答道。

景燭笑了起來,一邊開始解開系扣:“魅姬和我鬧著玩的,我等下就去把她叫來。”

“別。”鏡無制止住她脫下衣服的手,“這樣子,挺好看的。”

“……”

“景燭,你想什麽時候嫁給我?”

想不到他竟然在這種時候突然提到這事,景燭實在被下了一跳。雖然他倆有婚約的事幾乎十番的群眾人人皆知,當年的成年之約也不知不覺地過了一年,然而這一年裏誰也都沒提起,在旁人面前兩人如同夫妻一般地出出進進,但是礙於這一年十番實在發生太多事,儀式上始終沒有執行。於是拖著,拖著,反而被魅姬和仁見搶了先。既然好不容易兩人獨處時提到了這個問題,那就趁著這個機會認真的回答一下吧。

“鏡先生,我……”

“小蠟燭!”

門被什麽人“哐”得一聲砸開,魅姬呆呆地站在門口看著門內相對而立的二人。半晌,她才說了一句:“那個……我來的好像不是時候。”

鏡無無奈地嘆了口氣,道:“魅姬你先準備吧,仁見那邊已經在催了。”

“等等,小鏡你怎麽就走了?剛剛你好像在跟小蠟燭說什麽很重要的事,你們兩個的表情都這樣。”她用手指扭了扭自己的臉。

“總之,今天是你的大婚,你先顧好你自己吧。”鏡無對魅姬說完,便轉向景燭,“那個問題,好好考慮一下。”

“嗯?有貓膩!”

“小蠟燭,什麽問題?什麽問題?考慮什麽?小鏡讓你考慮什麽啊?”

“誒,你別不理人嘛!小蠟燭,誒,小蠟燭你回來啊……”

傍晚。

深秋之夜天暗得早,漫天的煙火卻把十番照得堪比白晝。鑼鼓之聲敲響,一對迎新的轎子從醫館使出,按著規定的路線,在遠處繞了一圈,再次駛回醫館。

有不明就裏的圍觀群眾就得問了,這家人娶親怎麽如此奇怪?一般來說,新夫人的轎子都是從娘家出發,前往夫家,這家新夫人的娘家和夫家怎麽都在一塊?難不成是近親聯姻?

答,當然不是。只不過可憐的魅姬直到自己出嫁那日都沒敢把喜帖寄給她的爹娘。要是被他爹娘知道這純血狐妖的寶貝女兒真嫁了這異族的蛇妖,絕對是會發瘋外加中風的。所以她決定先斬後奏,來個生米煮成熟飯,直接明年抱著第三代前去娘家登門謝罪。反正也是要瘋,不如一下子瘋得徹底一些。

景燭站在一身紅袍的仁見身邊,鏡無則站在仁見的另一邊,有南家的領導者和十番主人來為這小小醫館的兩夫妻主持婚禮,在十番來說實在是莫大的榮幸。

景燭也同大家一起遙遙地搜索著轎子的蹤影。但還未等轎子出現,對面的第一坊內便有浩浩蕩蕩地隊伍朝他們的方向而來。

醫館就建在第一坊的正門之外,所以景燭一眼就看到了為首的蔔老頭正朝她友好地揮著手。

一旁的仁見先迎了上去:“蔔老板您能來參加小弟的婚禮,真是有幸。”

“仁見大夫客氣了。景姑娘和大夫您都是老夫的救命恩人,仁見大夫大婚,老夫怎能不來捧場呢?來來來,這是老夫選好的賀禮,看看新夫人喜不喜歡。”

仁見收下禮後,慣例地含蓄了一番,便退下了。

十番自從分了南北二家相擁而治後,一些駭人的謠言不攻自破,十番逐漸有人類進駐,真正開始成為了人妖共居的場所。在十番主人鏡無之下,十番分為南北二家,並分別擁立景燭和蔔戰作為二家領袖。一年多來,日子過得相安無事。但人多了,是非也多。妖向來是不太講究禮節的,但十番自從進駐了人類之後,自然也帶來了不少人類的文化,禮節便是其中之一。管你是光面堂皇也好,真心實意也好,總之,寒暄和客套是少不了的。

“景姑娘,鏡大人,別來無恙啊。”

景燭和鏡無回禮道:“蔔老板有禮了。”

“今兒個老夫來不僅是想湊個熱鬧,還想介紹個人給你們認識。其實老夫這個人的性子二位也知道,憑我一己之力是絕對不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做到統一第一坊的。所以今天給景姑娘和鏡大人引薦的這個人,是老夫一個非常重要的朋友。”

蔔老頭說著便朝一邊垮了一步:“他就是我們第一坊的軍師。”

一陣劃過臉頰的夜風,將那人黑色的鬥篷吹得淩亂。他身形修長,看不出年紀,只是在下顎的地方留著一縷清渣。

是他?鏡無頓時怔住。他回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飄雪的冬季,曾經消失在十番的那個男人……

正當他努力想要將那個男人的樣貌同面前的鬥篷男子合二為一時,他突然發現身邊的景燭顫抖了一下。

“怎麽了?景燭?”

景燭捂著綁著眼罩的右眼,額頭已經沁出了汗水:“沒什麽,眼睛……有點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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