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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的傷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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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無咬緊了牙關在逐漸變得稀薄的紅霧中抱著景燭站直了身子,當他看清了立於對面的人影時,眼神中的怒意仿佛被一道冷冽的冰山隔開。

將軍大人若無其事地拾起地上那柄沾血的刀,嘩得甩開刀刃上的血。

他謹慎地打量著眼前的鏡無:“鏡水玉的兒子?”

“是。”

“那也就是妖咯。”他的語氣中很明顯地帶著一絲輕蔑,“低賤的東西!若今天不是有本將軍在此,還不知道你們這些東西要做什麽亂。今日之事,我必回去上報皇上。現在本將軍要你把犯人交出來!”

“犯人?”

“這個女的,還有那個!”他直指著景燭和華香年。

鏡無的眼中露出一絲意味不明的笑:“這就是你最後想說的?”

將軍瞪了瞪眼:“什麽意思?……你!”

多年戎裝生涯讓將軍很快在鏡無的眼神中察覺到了那股毫無掩蓋的殺意,他未等鏡無做出下一步舉動,便突然壓低身子,再次揮舞起大刀朝著鏡無直直砍去。

“停手!”

那明晃晃的大刀離鏡無的頭顱還有咫尺之差,一雙手從背後拍住了將軍大人的肩膀。將軍頓時制止了動作,刀鋒停在當口。

“鏡水玉你幹什麽!”將軍大人擰著眉頭轉頭看著那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的男人。

“是我要問將軍大人想幹什麽才對。”鏡水玉話鋒一轉,“要在十番發號施令,至少現在還輪不到你。”

“你!”

鏡水玉見將軍被自己激怒,眉宇一松,露出一副從容不迫的笑容。他一邊壓低將軍大人的刀,一邊俯首到他耳邊,輕語道:“將軍大人,我兒子跟我不一樣,他可是殺人不眨眼的,你說話要小心哦。”

將軍大人仿佛吃了一個悶炮,他欲言又止地怒視著鏡水玉,道:“你、你們妖孽傷了我們的人,難道還要讓本將軍忍氣吞聲嗎!本將軍向來效忠朝廷,盡忠職守,豈容你們在這裏胡作非為!今天這裏的人本將軍一定要押回去,不把整件事查清楚簡直有辱本將軍的威名!”說著,他便朝鏡無懷中的景燭猛得伸出手去。

“這裏的人,一個都不能動。”

發聲音的人是鏡無:“我跟你回長安。”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鏡無身上。只見他眼神在人群中一掃,一襲白影嗖得幾下便從空隙中穿越而出,噌噌地登上高臺,停在鏡無身邊。

白影看了眼鏡無懷中的景燭,皺了皺眉,道:“傷得很重。”

鏡無將景燭交到白影手中,道:“仁見,你幫我治好她。”

“可是小鏡……”仁見剛想說話,卻被懷中的景燭一把拽緊了衣袖。

“鏡先生放心去吧,我留在十番,仁見大夫醫術高明,一定會治好我的,等你回來的時候就能看到原來的我了。”

鏡無看了看景燭,頓時感到一陣寬慰。他轉身對將軍大人說的道:“景燭和華香年都是我十番之人,如今既然十番出現了紛爭,我身為十番的主人自當向上交代一切,一切後果交由我來承擔。”

將軍大人嘴巴一歪:“哼,說得好像頭頭是道似的,萬一犯人跑了怎麽辦?難道也由你這個十番主人替他們受刑嗎?”

“犯人?”鏡水玉輕笑一下,“將軍大人的話似乎說得太早了吧。況且我兒子也說了,一切由他來承擔,將軍大人不會連這句話都聽不懂吧。”

“我、我是怕他承擔不起!”

這時,又有一個人踏上高臺。端王爺緩緩走到眾人面前,看了眼受傷的景燭,對將軍大人露出不快的神色,道:“韋將軍,對方只是個小女子,你為何出手如此之重?”

“可是王爺……”

“夠了!本王今日是來出席禦前香料角逐的,一場好好的宴會搞成如今這副樣子,真是可惜。香料宴歷來是天山和長安互相交好的比賽,今天發生的意外自然要有一個解釋。既然兩位鏡大人都言盡於此了,韋將軍再口出狂言就實在太過於理不合了。”

連王爺都發話了,將軍大人只能忍氣吞聲,收起刀插回刀鞘之中。

風波暫時得以平息,但是景燭的傷勢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趨勢。由於出血過多,景燭的臉色漸漸發白,額上沁出了細密的汗珠,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仁見見勢不妙,趕忙對鏡無道:“小丫頭治傷要緊,我先抱她回醫館。”

鏡無一把拉住欲走的仁見,俯□註視著他懷裏的景燭:“景燭,你等我回來。回來以後,我有話對你說。”

“鏡先生……放心……我等你……”

仁見和鏡無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便拔腿朝醫館跑去。魅姬也不馬虎,即刻跟上了仁見的腳步。

耳邊的風嗖嗖地劃過,景燭感到裂開的傷口發出一陣一陣的抽疼。魅姬的臉很快浮現在景燭面前,只可惜由於臉上被血水模糊,她看不清晰魅姬。

“小蠟燭……”魅姬的聲音中露出一絲恐懼。

景燭努力張開嘴,用微弱的聲音回應道:“魅姬……昨晚沒能回來,真是對不起。”

“傻瓜,說什麽呢現在!你現在最重要的是要治好……”魅姬戛然而止,再度開口後的聲音中竟夾雜著一絲哭腔,“總之,別的事以後再說。”

“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很嚇人?”

魅姬不忍地瞥了眼景燭:“沒有,絕對沒有,一點都不嚇人,真的。”

醫館已經能遠遠看見,仁見對身邊的魅姬道:“魅姬,幫我去開門。還有,準備以下藥材……”

景燭聽見仁見報出了一連串的藥材名,聽覺好像有些模糊了,有幾味她甚至都沒聽清。眼皮越來越沈重,臉上的傷口還在不斷地傳來陣痛,她不禁揪緊了仁見的衣袖。

“小丫頭……”

模糊中他聽到仁見叫了她。勉強睜開一只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仁見不平靜的神情,魅姬似乎已經先回醫館打點了,仙子阿只有他們兩個人。

“小丫頭,這樣真的好嗎?”

“……”

“這樣的傷,至少你的右眼,我也許保不住的。”

又是一陣劇痛。景燭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仁見的話刺中了自己內心深處最弱小的神經,她用盡力氣才能讓自己平靜下來,回道:“嗯……我知道。”

仁見不說話了。他只是默默地將懷中的景燭抱得更緊,依附到她的耳邊:“小丫頭,你放心。就算為了小鏡,我也會拼命治好你的。”

景燭沒有聽到他的話,她已經昏沈沈地暈厥在仁見的懷中。

禦前香料角逐發生了如此意外,不僅驚動了長安城的皇帝老爺,連天山郡的妖王聽了萬羽公主的回報都開始惴惴不安起來。這兩位老人家一心只想把此事往下壓,畢竟世事不太平,就是他們的晚年生活不安定。於是飛鷹傳書了一陣子,下了如此決定:

這場比賽判定為人妖二族和局,不分勝負。所謂你和我和大家和,大家要本著“以和為貴”的思想原則妥善調查事件內幕。同時事件發生時目擊者眾多,未免人多口雜,必須封鎖一切小道消息,全等調查清楚後官方統一發布。

無人反對,就欽此了。

事件調查交由端王爺和鏡無共同負責,事件的真相也很快緊鑼密鼓地出爐了。

當時高臺內僅有華香年和魏可晴二人,華香年指認了魏可晴的真面目和她使用禁香的事實,為顯公允,她也同時坦白了自己由於前夜香料被盜,故改用了新香。而這新香人間戀歌,同樣也是多年前無頭姬的續弦,同樣也是禁香。

魏可晴仿佛看斷世事般地對華香年的指認從實招認。盡管將軍大人在一旁百般辯解,她也未有所動。不僅承認是自己使用禁香,更承認是她的初衷是想用此香毒害在場所有人。她所有的供詞均圍繞一個觀點展開,那便是“殺身成仁”。對於此,她似乎未有悔意,只是在審訊時反覆說著:“我不懂,我不懂,我不懂……”

到底是魏可晴不懂牧玖,還是她不懂牧玖的愛呢?無從得知。

天香樓倒了,長安洛神的時代從此結束,八月十五的風波也逐漸平息了下來。人們只是偶爾在茶餘飯後感慨,長安城的第二個奇女子也就此隕落了。他們有人說魏可晴死在了天牢裏,有人說她歸隱田園,更有人將她和牧玖的故事編寫成了傳奇,偶有路過茶鋪,或許也能聽到人們關於這段傳奇的評述。

對了,還有一件事,就是關於華香年那些失蹤的香料。

最後那些香料竟然在天山郡的萬羽公主那找到了。在一群小妖怪驚悚圍觀之中,闖禍的萬羽公主一付無事人表情地說道:“咦?我只是好奇藤妖她們能做出什麽樣的香料啊。”

妖王悔不當初。原本由於魏可晴的認罪,這次搞砸香料宴的始作俑者看來是人類無誤了,他大可以放寬心高瞻遠矚地以受害者姿態高調處理。但搞了半天是後院失火,源頭竟然是自己的女兒。

萬羽公主從小就是我行我素,在妖裏也是個異類。妖王老爺看著自己的女兒一邊輕舞著蒲扇,一邊點燃香引,剛想責問她,連話都還未問出口對方竟然就躺□子睡過去了。身為一代妖王者何等顏面掃地,於是……於是……他也只能默默地低調處理了。

九月初一,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那日鏡無醒來,見窗外陽光明媚,想到已有半月未回十番,腦海中不禁浮現出了那個少女的模樣。

今日鏡無便要回去。一想到要再見到景燭,他的心裏產生了一種奇妙的感覺,同時回想起了自己當時的心緒。

喜歡。

對那個少女,竟然是這樣的感情。

這一點無疑不讓他自己也感到吃驚。然而一旦確定了對她的這種感情,他變得不再猶豫。

那個時候父親對他說:“你是我的兒子,所以你並非一個薄情寡欲之人。鏡無,以前的你只是在偽裝嗎?我不得不佩服你真的偽裝得很好,但是你要記住,真的到了某個時候,你發現自己的情緒已經無法再被理智所控制,自己的眼神只追隨著某個身影,自己的心只思念著一個人的時候……真的到了那個時候,別猶豫,出手吧。”

出手吧——

那個時候她吹響銀笛出現在他的面前,她在高臺上與自己交握雙手,她在自己的懷中縮成一團,她……她讓他變得不再猶豫,變得難以平靜,變得不再像以前的自己。

他思念她。他恨不得現在就飛奔回她的身邊。

推開窗戶,鳥兒撲騰而起,驚擾枝杈。

“呵,父親的話,真的好像魔咒一般呢。”他自嘲地說道。

適逢門邊“吱呀”一聲,有人推門而入。鏡無看清入屋的少年,正是端王爺的幺子。少年一臉清欲,對鏡無行了個禮,道:“聽聞鏡大人今日起程,冒昧打擾,有番話想鏡大人代為轉告我師姐。”

“師姐?”鏡無對此稱呼感到陌生。

“是,我隨身為皇室子弟,但自幼居於卷雲山之上,師承飄飄門。幾月前,我師姐下山後去了十番,不知鏡大人可否有在十番遇見過她?”

聽完李翎瑯描述,鏡無心中已經一片澄澈,用陳述似的口吻問道:“是景燭?”

李翎瑯微微一怔:“鏡大人認識我師姐?”

“認識,淵源頗深。”

“是嗎……”

鏡無看到李翎瑯眼中有一道光迅速地湮滅下去。他不再使用敬語,轉而用平常的口吻對鏡無繼續說道:“師姐雖和我同是飄飄門的弟子,但並沒有什麽深交。之前偶然在長安城內遇見她,我卻竟然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後來家仆不小心傷了師姐,她曾在王府小憩了一宿,後來由於走得倉促,留下了這根緞帶。”李翎瑯伸手將一條樸素的粉色緞帶遞上,“師姐曾對我有過金玉良言,讓我感觸頗深。如果鏡大人在十番遇見我師姐,能否代我將緞帶歸還?並向我師姐轉達一些話……”

李翎瑯還沒說完,鏡無便伸手將緞帶推回李翎瑯那邊,道:“世子,我認為有些東西還是親手交還比較好,如果你有什麽話要對她說也可以直接來十番,十番從來不拒絕外人。景燭就住在第一坊對面的小醫館,世子可以隨時去找她。”

“可是……”

鏡無微微一笑,道:“有些事情,要親口說才有誠意,不是嗎?”

李翎瑯怔怔地看著鏡無離開的背影,窗外嗖嗖地掛著風,那條緞帶在手裏飄了幾下,被李翎瑯緊緊握了起來。

半月未至的十番似乎還是和以前一樣。一路走在熟悉的街道上,鏡無第一次認真打量起太陽底下的十番大街。

沒有了暗夜的霓虹燈光,十番喧鬧依舊。這裏看起來和長安任何一條街道幾乎沒有半分區別,他朝著仁見的醫館走去,遠遠地便看到小醫館外排著長隊。看來雖然初秋以至,仁見似乎還是沒有閑下來的功夫。

站在門口發號牌的魅姬遠遠地便認出了鏡無,有她那嗓門一叫喚,原本排隊就醫的老弱婦孺均齊齊地朝鏡無的方向看過來。左一個問安,右一個拜禮。

直到醫館內有什麽人的腳步踏了出來,排隊的人群頓時安靜下來,並且很自覺地讓出一條路。

鏡無順著退散開的人群直視前方,他的眼前,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鏡先生,歡迎你回來。”

景燭站在門欄邊,穿著一身印有碎花的白色單衣,頭上紮著簡單的發式,手裏還抱著賬簿。厚重的白色紗布依舊纏著她的右眼,但她卻對鏡無露出一抹甜美的笑容,那一瞬,有陽光落在肩頭,笑顏融化。

出手吧。

一片安靜的世界裏,鏡無聽到自己的心如是說著。

“景燭,過來。”他朝景燭伸出手去。

沒有人敢發出聲音,空氣仿佛安靜得只剩下呼吸。在眾人的圍觀下,景燭一步步朝鏡無走去。

當她的手放到鏡無的掌心上時,眾人不禁倒抽一口氣。初秋的陽光呈現出溫暖的金黃色,鏡無頷首與景燭擡頭的角度如此契合,照在兩人的肩頭仿佛一道美麗的光暈。

“仁見說眼睛的傷醫得好嗎?”

“醫不好。不過,至少我還有一半的眼睛。”她用手擋住了紗布,用另一只眼睛微笑地凝視著鏡無。

鏡無俯□,湊近景燭道:“以後我就是你的眼睛,我來對你的一生負責。”

“……”那句他脫口而出的話來得太突然,景燭不置可否。

“還記得我說過,等我回來有話對你說嗎?”

“啊……嗯。”

“所以,我想告訴你……”

“啊!聽說,聽仁見大夫說,以後這裏可能會留下很難看的傷疤……”

“景燭。”

“這裏很多人……”

“成年了以後,做我的妻子。”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陽光的晨屑輕輕地飄下。就如同靜如明玉的水面上突然飄落的葉子,波紋在瞬間擴散,時光也安靜地逆轉。

作者有話要說:寫完本章,13歲的小蠟燭到此就告一段落啦!

上篇圓滿落幕,拍手。

之前看到有讀者留言說很想看小蠟燭爹娘的番外,我想著此時不寫,更待何時呢,於是就寫吧。

作為成年後小蠟燭的故事之過度,下3-4章將會是景燭爹娘的番外。

其中不乏有年輕時代的飄飄仙師,鏡水玉,花姬的客串,更有小鏡無的友情出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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