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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嫗求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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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日,時令步入初夏。

由於老天多日未降甘露,氣候悶熱,心情恬燥。一連幾天,小醫館的生意異常紅火,魅姬收錢收到手軟,可憐仁見大夫時常連喝口水的機會都沒有,一天從早幹到晚,有時深夜了還得出診,累得跟狗一般。

這幾日醫館進賬是多,但人手嚴重缺乏,幸好還有個景燭幫忙,她雖然人小,但幹活卻很利索。經過多日相處,那些時常上門求醫問診的老病患也漸漸接受了這個人類小女孩,有些還親切地喚她“燭姑娘”。

那日午市剛過,這恰是酒樓生意紅火,醫館病患寥落的時候。仁見大夫難得擠了個空閑,枕在布簾後的長椅上瞇個小覺。櫃臺上有景燭值班,魅姬則咬著毛筆在一旁清理上午的賬簿。

過了一會兒,門口突然傳來幾聲清脆敲門聲。景燭擡頭一望,來人一身黑色素衣,臉上掛著清雅淡笑,除了鏡無,不作他人想。

鏡無已有幾日未在十番現身,聽說前些日子天山妖王忽然召見,十番自從醫館被燒後也並未發生什麽大事,他便趁著這些時候回了一趟天山郡。

魅姬將鏡無迎進來,景燭跟著端上了涼茶。三人圍桌而坐,很快攀談起來。

鏡無喝罷茶,問二人道:“仁見不在?”

魅姬一瞟布簾內的裏屋方向,道:“正偷懶呢。”

“賤人醫生這幾日累壞了,每天也只有這些個時候可以休憩一會,實在算不上偷懶。”景燭補充道。

鏡無幾日未歸,忽聞景燭對仁見的稱呼已改,心裏覺得好笑,於是便問景燭道:“賤人醫生?那小子竟然也應允了你如此稱呼他?”

景燭點點腦袋:“‘人賤’,‘賤人’,其實並無多大差異,叫起來都是一樣的。”

鏡無笑得爽朗,轉而對魅姬道:“這還多虧了你的那句豪語啊。”

“誰讓他當日棄我於不顧,竟然還想把我嫁到東海去。我魅姬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怎麽能跟他就此山水永隔一方呢!”魅姬說著還灌下一杯水,撩起袖子賭氣說道,“再說了,這事本來就是他負了我,我這還沒完全原諒他呢。怎麽說他都在我脆弱的小心臟上深深地拉了一刀,小鏡,你來評評理看,你說我怎麽能不生氣!”

“該氣,該氣,那小子就是不懂憐香惜玉,可惜了你這朵鮮花,偏偏要往他那蛇糞上插。”

被鏡無這麽一說,魅姬氣勢稍弱。是啊,本來就是她自己硬要湊上去的,人家大夫也沒應允過你什麽,更沒與你山盟海誓,這麽想來,似乎到也不能全部冤他。哎,感情這東西,真是有夠覆雜!

魅姬提著水壺又往杯中蓄水:“對了,小鏡,這幾日王上招你去天山,所謂何事啊?”

鏡無看看兩人,也不隱瞞:“只是為了商討中秋時的禦前香料角逐一事。”

“中秋?”景燭好奇地插話道,“離中秋尚有兩月之餘呢。”

“哎呀呀,小蠟燭,你以前整天住在那卷雲山上,那肯定是不知道的。”魅姬拉過景燭的手臂,說道,“這禦前香料角逐可是人妖兩族頂大的事。如今再不安排起來,今年咱們妖族要是再輸了,王上的面子可要掛不住了。”

“有這麽嚴重嗎?不是號稱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嗎?”

“哪的話!我們妖可沒有人類這般假惺惺,比賽就是比賽,那是必須得贏的,贏不了的就是飯桶,管你哪門子友誼不友誼的!”

“這麽說來若是今年妖族贏不下比賽,天下可就要不太平了啊。”

“可不是嘛!本來去年的時候咱們天山和長安還是二比二平,妖族盼了這麽好些年終於有了一次反敗為勝的機會,王上對那場比賽可是重視,特地派了自己的愛妾去做評。想不到去年長安竟然出了個人稱調香天才的魏可晴,那人真是厲害,調出的香讓前去的王上愛妾都讚不絕口,最後多方評估,以長安為勝。”

“那魏可晴如此厲害?”

“鬼知道啊!”魅姬大呼一口氣,轉而問鏡無道,“小鏡,今年王上欲派哪個秘密武器去贏下比賽?”

鏡無從一旁地盤子裏拿起一顆果子,一邊吃一邊道:“那人我只匆匆瞥了一眼,模樣並未看清,只知道是只藤妖,面孔很生,可能是剛剛化作人形不久。”

“剛化作人形?這樣的妖王上也敢派去長安?”

“不,今年比賽的地點改了,並不在長安。”

“不在長安?難道搬來十番不成!”

鏡無頓了頓,咽下果子,道:“正是十番。”

這個爆炸性的消息可把景燭和魅姬都驚呆了,連躲在幕簾後睡覺的仁見大夫都慌張地跑出來,揪著鏡無的袖子道:“小、小鏡,你剛剛說的可是真的?”

鏡無拍下仁見大夫的手,理了理衣衫,道:“聽說長安皇上已和王商議決定了此事。十番本是連接二族之地,一直以來也是由人和妖共同守衛。但不知為何,近年來長安時有傳聞,說十番乃是邪惡之地,陰氣重,惹事的妖孽橫行。若是這種言論肆無忌憚地傳下去,勢必令兩族互不信任,包藏禍心。此番將禦前角逐移地來十番,也是為了讓謠言不攻自破。”

魅姬推開仁見,繼續問道:“小鏡,你剛剛說那藤妖,是男是女?”

“是只女妖,名喚華香年,聽說是王親自賜的名字。為了參加這次比賽,特別取了個人類的名字。藤妖本來地位低微,力量也不夠強,如今有了王的賜名,對全族來說恐怕一樁歡天喜地的大喜事。”

“哦,華香年,名字倒是雅致。”仁見大夫自顧自地插話道。

一旁魅姬的臉色由晴轉陰,她一跺腳,怒道:“什麽香不香的,我看就是俗氣!”

“那你叫魅姬,不是更俗氣。”

魅姬怒目圓睜地瞪著仁見大夫,伸手指道:“你!你這條死蛇!還敢說人家呢,全世界就你那名字爛得天上有,地下無!你要知道,將來我生了你的娃,把孩子帶出去逢人都不好意思提他爹的名!真真丟光全家人的臉沒商量!”

“我,我又怎麽了……”仁見大夫無辜地對著鏡無攤手。

這小兩口吵架也不是第一天見了,景燭拉了魅姬的手,制止道:“哎,別吵別吵。依我看大家的名字都各有千秋,還是讓鏡先生多講講那華香年的事如何?”

鏡無且笑:“其實我也不了解詳情,只聽王說……”

話才說到一半,醫館的門口突然傳來“噗通”一聲,順著聲音,屋裏頭的四人齊齊朝門口的方向望去。

因為正值午休期間,醫館的門便用半邊木板合著。剛剛鏡無進來的時候隨手移去,可能並未放對位置,如今那木板橫躺在地上,一半百老嫗正匍匐在板上,吃力地垂著自己的老腿。

景燭見此立刻上前扶起老嫗,將她引到一旁的凳上坐下。背後的仁見大夫看了一眼,說道:“咦,這不是青蘿婆嗎?上次開的藥吃完了?怎麽今日不見你那孝順兒子陪你一同前來拿藥啊。”

被仁見大夫喚做青蘿婆的老嫗伏在桌上,一把老骨頭嘎啦嘎啦得響,她那雙青白眼睛掃了一眼在場的幾位,最後將目光定在鏡無身上。

鏡無也是一臉茫然,哪知那老嫗竟突然哇得一聲哭了起來。一把老骨頭嘎啦嘎啦地從凳子上站起來,對著鏡無便是要下跪:“鏡先生,鏡先生可得給老生做主啊。”

“青蘿婆你且起來說話,你這樣跪著,我也明白不了情況啊。”

青蘿婆聽了鏡無的話,坐回了椅子上,哭訴道:“老生從大鏡先生和花姬姑娘那代便居住在這十番。這十幾年來雖有小風小雨,日子也算過得安生。可就是前幾日,從天山郡來了只小妖孽。那小妖孽不來還好,一來便把我那楞頭小子的魂給勾走了。原本老生瞅著隔壁桃花家的小妹子長得挺討喜,性格又溫順善良,與我那兒子到也相配。老生和桃花嫂商量了多時,好不容易給他倆定下了婚期。可現在倒好,老生還沒喝上媳婦茶,我家那楞頭小子就像丟了魂似的死活要解除婚約,還放言說這輩子非那小妖孽不娶了!鏡先生,你說這可叫老生怎麽辦好喲!”

“照青蘿婆你這麽說,你家兒子與那只小妖是兩情相悅?”

青蘿婆臉色一變,憤然道:“兩情相悅倒好!我看那小妖孽就是見不得別人的好,見著一對拆一對。我家那楞頭小子也是傻,那小妖孽擺明著玩弄感情,他還屁顛屁顛地粘上去,這麽多年算是白養了!”

“可是我聽聞青蘿婆你的兒子歷來孝順,與桃花家的姑娘也是從小青梅竹馬的情誼,怎麽這才沒幾日,說斷就斷?事有蹊蹺啊。”

“可不是嘛。”青蘿婆氣得直跺腳,“那小妖孽定是失了什麽法術,將我家那二楞小子迷得神志不清。”

鏡無想了想,問道:“那小妖叫什麽名字?”

“老生只聽我家小子叫她香香姑娘。”

“香香姑娘!”這下一窩原本聽得雲裏霧裏的人都炸開了毛。

魅姬生來正義感頗強,又最見不得男人幹這種始亂終棄的勾當。她一掌拍在桌上,喝道:“定是那叫華香年的藤妖!我就說那女的肯定是只勾人的淫妖!”

“餵餵,魅姬啊,你怎麽連見都沒見就這麽武斷下了結論啊。”仁見大夫接話道。

“全世界取了這種什麽香不香的俗名的還能有誰啊!”

景燭拉了魅姬,道:“可這俗名是天山的妖王賜的。”

“這……反正我看就是她!那小妖精懂得調香,香料有催情作用,若是她真是調香高手,定是用這種方法迷惑住了青蘿家的小子!”

“我也這麽想過。”鏡無一手擱於顎下,擺出一副思考的模樣,“但有一點比較奇怪。傳聞那華香年為人淡泊,不求名利,也不喜與他人多做交流。相由心生,化作人形後華香年也是一副清冷面孔,因此人緣並不好。但相反的是,她在族中的威望並不低。一是由於她那神來之手的調香本領,二是由於她處事公允,十分傳統,照理說應該不會做出這麽出格的事。”

青蘿婆回憶了一番,道:“那叫香香的小妖孽素來喜歡穿藕荷色紗衣。”

鏡無的表情更是深沈:“奇怪,上次匆匆一瞥的華香年也確實著了一身藕荷色的紗衣,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哎呀,巧什麽巧,華香年就是勾漢子的香香姑娘,勾漢子的香香姑娘就是華香年!小鏡,這事你得管,不管不行啊!敢情王上挑選了半天,竟挑了個如此道德敗壞的妖孽做了咱們天山的代表,到時候別說贏下比賽,我看連十番的臉都要給她丟盡了。”

“小鏡,魅姬說的有理,不如就由我陪你去青蘿婆家走一趟吧。”仁見大夫義正言辭地拍了拍鏡無的肩。

景燭坐在一旁,抿了口茶,幽幽道:“賤人醫生其實就是想去一睹那香香姑娘的芳容吧。”

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景燭一語便點破了仁見大夫的用心,也一語點燃了魅姬的怒火。這下可好,魅姬帳也不清了,茶也不喝了,果子也不啃了,張開雙臂一把撲到仁見大夫身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是一頓亂捶。

“你這個色魔,混蛋,沒良心的!整天就想著看女人,我要跟你分手,分手!”

景燭自知說錯了話,於是低著頭,有點心虛地看了看鏡無。鏡無會意地笑笑,上前拉開魅姬道:“魅姬,你安心在家看著你家‘相公’,這一趟,我跟景燭去了便好。”

剛剛還在鬧分手的魅姬此刻心情突然轉好,於是揚了手對鏡無一行人道別:“小鏡,你好好帶著小蠟燭,別磕著碰著,這裏有我和仁見看著呢。”

待鏡無他們走遠,空蕩蕩的醫館內只剩下兩個人,魅姬才放下手轉身凝望著仁見大夫。

兩人木木地看了對方良久,突然止不住地指著對方笑出聲來。

“魅姬啊魅姬,你可是越來越會演戲了。剛剛那模樣,簡直跟棄婦一般。”

魅姬止了笑,得以洋洋地說道:“還不是我同你心有靈犀,看你那眼神就知道你心裏打什麽算盤。哎,咱們這又做醫師,又做紅娘的,累人吶!”

“這到是你頭回跟我眼光撞到一塊去了。這些日子我看來,那小丫頭為人厚道,又重情義,若把小鏡交給她,我也算是放心了。”

魅姬瞥了眼仁見,道:“怎麽說得跟嫁女兒似的,要是被小鏡知道咱倆的勾當,還指不定把我們怎麽樣呢!不過我看小蠟燭是人真好,年歲是小了點,但小鏡也沒大到哪去嘛。除了我以外,我就沒見過小鏡還對別的姑娘這麽好過。這些年讓他們兩人好好處處,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仁見大夫儼然一笑,晃悠著一邊朝櫃臺走,一邊說:“小鏡又沒給你什麽好處,你這麽幫著他。”

“你不懂。”魅姬低下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這個世界上,只有小鏡真正明白我的心。”

她擡頭看著櫃臺前在層層小抽屜格子間忙乎的仁見大夫,默默地望著他的背影,在心裏說:仁見,若你真是我的“相公”,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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