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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番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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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燭來到十番的第一天,便知道之前那個關於十番的傳言是誑語。

眼前的十番和長安城內的街道並無兩樣,若非要指出個不同之處,恐怕是這十番比長安城內任何一條街道都要來得熱鬧。飲酒作詩,叫賣鬥戲,閑話家常,一派生機勃勃的風雅景象。

其實飄飄仙師也曾經提過,十番是連接長安城和天山郡的唯一通道。長安城乃皇城都首,天山郡則是群妖聚居地,多年來人與妖相處愉快,井水不犯河水。只有少數妖孽不太自覺,時常跑來人煙之地惹是生非,弄得長安城人心惶惶,國不泰,民不安。於是為了將這些妖捉回天山郡,卷雲山的捉妖師行當才蓬勃發展了起來。

十番身為長安城和天山郡的機關要塞之地,定是人妖兩界的喉舌命脈。十番的和平,即是人妖兩族的和平;十番的動亂,即是生靈塗炭的先兆。

所以十番必須有一個強大的守護者,那個人,便是十番的主人。

景燭還沒來得及落腳,就接到了飄飄仙師的家書一封。

她小心翼翼地從白鴿腿上的信筒內抽出卷軸,展開一看,上面寫著洋洋灑灑地寫滿了師父並不怎麽漂亮的毛筆字,大意是說:

“小蠟燭,初到十番,一切安好?雖然你我已無師徒之緣,但這麽些年來,你師父我一直把你當成幹女兒看待。幹爹已快馬加鞭給十番裏的故友通了話,你去第一坊找一位鏡先生,此人乃是十番的主人,定能保護你周全。”

景燭一目十行地看完信,重新將紙卷起來,塞在了腰間的跨囊中。

師父終究還是菩薩心腸,對她不忍過多責罰,還自說自話地自封了幹爹。沒法子,師父他老人家一直自說自話,這點景燭也早就習慣了。

只是她原本已經決定離開師門後要獨自闖蕩江湖,想不到還沒落腳便又受到了師父的關照,實在有些不好意思。

她一邊走一邊想,師父之所以這麽疼她,也要歸結到她娘惹得罪孽。

景燭的娘親曾是飄飄仙師的小師妹,生得美艷動人,曾是卷雲山上艷名遠播的一朵奇花。飄飄仙師自然也對這位師妹垂青不已。對於三十幾歲才情竇初開的飄飄仙師來說,這份感情像是純潔的花苞一般,在他心裏埋下了美好的種子。只可惜種子尚未發芽,那朵奇花就被人摘走了。幾年以後,飄飄仙師所得到的,竟是那朵他愛慕了十多年的奇花的死訊,還有一個剛剛出苞的小奇花。

所以說,情竇初開這種事,一不小心就誤了終身。景燭在為師父感到嘆息的時候,也不禁想到了李翎瑯。

她一邊想,一邊慶幸自己沒和她娘親走上同一條路。

誤了什麽,都不能誤了一個男人的前程。

這是景燭從她娘身上學到的。

景燭找到第一坊的時候,天色已經晚了。

孤傲的狼群在北方的天山郡開始夜夜笙歌,在這種伴奏聲之下,十番的夜色顯得更加迷離起來。

第一坊的經營範圍很廣,從賭坊到妓院,從酒窯到面館,坊內如同一個小小的世界,在十番這個機關要塞之地獨顯魅力。

景燭挎著包袱路過一個個聲色聚顯的屋宇,擡頭看到滿眼都是一片燈紅酒綠,每個屋宇中仿佛都傳來撞酒的歡聲笑語,一片熱鬧的景象。她一邊走一邊看,有幾只妖怪也不禁對她投來異樣的目光。

十番雖然人員流動量大,不過景燭這麽小的姑娘,恐怕在十番確實不多見。加之又是生面孔,那些妖怪多看兩眼也屬正常。

她走到胡同最裏處的一家小醫館,看見櫃臺裏一白衣大夫正執筆寫著什麽,於是便禮貌地敲了敲木門,探頭對那白衣大夫說:“請問,這裏有沒有一位鏡先生?”

白衣大夫擡眼看見一玲瓏小丫頭站在門外,狹長的眉眼瞇縫起來,一臉詭笑:“你找鏡先生有什麽事?”

景燭老實地回答:“我是來投靠他的。”

白衣大夫的笑容加深,他一邊擱下筆,一邊撩開隔板走到景燭面前,俯身打量了眼前的小姑娘一眼,道:“鏡先生可是十番的主人,你一個人類,來這裏投靠他?”

景燭點點頭,並不仿徨。

白衣大夫饒有趣味地盯著景燭看了幾眼,笑著拉了她出到天井裏。

第一坊的設計如同一個狹長型的“冂”型,周邊包圍了一圈各色酒窯賭坊,那小醫館也是大堆院落中的一個,當中的空地猶如一個偌大的天井,鋪滿了青石子路。

那白衣大夫拉著景燭站在天井裏,擡頭照著一排二層屋宇的方向喊道:“小鏡,有人找。”

景燭未曾想過十番的主人竟會現身在那種地方,於是也便順著白衣大夫的喊聲方向望去。

暗黑的夜幕中獨留一波白霧,那白霧淡淡地化開,紅色的火芯微微亮了起來。

那人隔著煙鬥,安靜地側坐在二樓的屋檐亭臺上觀望著整個十番街。他只穿一身的素黑色卦衣披風,腰間簡單的用一根灰色的綢緞系了,綢緞的一側是一枚雕滿了銀色繁花圖案的佩飾。那人順著白衣大夫的喊話聲轉過頭來,只一眼,一雙飛鳳入目的眼睛就給景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擁有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容貌,落滿了霜華之色的皮膚在繁星點點點的夜空中緩緩地突顯出來。一頭垂在腰際的墨發松散地束在身後,優雅的眸色中他緩緩地站起身子。單手一撐,他的整個身子便騰空躍起,然後悄無聲息地落到了景燭的面前。

白衣大夫很隨意地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笑道:“哎,小鏡,真是羨慕啊,每夜都有女子來投懷送抱,今天的這個是我見過年紀最小的,妙哉妙哉。我這個老醫師真是不服老也不行咯,趕快找個媳婦娶了算了,不然被都要被你們這些小年輕趕超了!”說罷,白衣大夫還輕笑著將景燭往那人身前攬了攬。

墨發男子微微含笑接過話:“仁見大夫若不是心眼越來越壞了,就是想娶魅姬想瘋了吧,竟然連初來乍到的人類小姑娘都要調戲一番,世態炎涼啊,看來這十番大概是要毀在我這一代的手上了。”

“哎喲,你小子還在這裏說這種話,你爹娘可真是白培養了你這麽多年!別以為你整天裝清高,在屋頂上吐吐煙圈我就不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了,早些找個姑娘娶了,生個繼承人,你也好輕松一點。”

被白衣大夫這麽一說,墨發男子倒是突然不語了。

景燭見面前的兩人終於打完了哈哈,睜著大眼睛擡手拉了拉那墨發男子的袖口,出口第一句便是:“請問,你可認識飄飄仙師?”

男子一楞,反問道:“飄飄仙師?卷雲山上的那位?”

景燭點頭,從腰側的跨囊中取出師父的親筆信函,遞給墨發男子。

墨發男子讀罷,笑道:“哦,這裏說的鏡先生是我父親,他老人家去遠游了。”

“遠游?”景燭默道,“鏡先生不是十番的主人嗎?他這樣離開十番不要緊嗎?”

這次白衣大夫搶先接過話:“不要緊,不要緊。話說這飄飄先生的情報可真是不靈通啊,十番在一年前就易主了,如今的主人,喏,就是你眼前的這位了。”

“我叫鏡無。”墨發男子伸出一只手攤在景燭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歡迎來到十番,小客人。”

他的聲音好像帶有一種幻術的律動,牽引著人的心。那雙透明色澤的眼珠倒影著月色,清光亮潔。景燭自李小師弟表白後,一日內第二次感受到了自己噗噗跳得厲害的心臟。她一想,糟了,這回搞不好是輪到她情竇初開了。想著想著,她竟毫不猶豫地將自己的小手放到了墨發男子的手中。

荷塘月色,美柳佳人。煙鬥裏的灰不小心掉到了地上,三人成影的青石板上留下了白衣大夫的歡聲笑語。

那夜,景燭睡在醫館閣樓臨時整理出來的小夾板床上。迷糊間還時不時聽到移窗外白衣大夫癡笑的說話聲:“小鏡啊,你就這麽放心把那小姑娘放在我的醫館?不怕我性子一急,生米煮成了熟飯?”

“要是你那樣做,魅姬可會恨我一輩子。”

“喲,你能別開口閉口魅姬,魅姬的嗎,這醋意……我真懷疑究竟是她暗戀我,還是你暗戀我。”

“行啊,那你替我守在這裏,我替你娶了魅姬,再給你生一窩繼承人,然後你自己隨便挑,行不行?”

“真是嘴貧!下次身上掛了彩可別再來找我給你醫了啊,上次留在我這兒的血腥味,我現在開方子的時候都聞得到呢。”

“那可真是對不起了。下次我就算死了,也一定死得離你家醫館遠遠的。”

“哎,別死啊死的,多不吉利,改明兒這十番裏的姑娘們要都以為是我咒死了你,還不踏破了我家醫館的門檻也要讓我給你填命啊。”

“餵,到那時,作為老友,你可別忘了來我墳前送束花啊。”

“……”

景燭睡意已去了大半,於是便蹲在移窗邊安靜地偷聽,說到墳前送花的問題時,白衣大夫也突然止了聲。背景中傳來其它酒窯裏的喧鬧聲,還有那人雲淡風輕的淺笑低吟。

良久,白衣大夫才語重心長地說了句:“小鏡,聽我一句,早些成家吧,這十番的主人,誰都當不起啊。”

說完,景燭便發覺移窗外的兩個影子少了一個。

寂靜一下子蔓延了整個二樓隔間。景燭輕輕拉開了窗,側頭便看見那人正隨意地坐在二樓的屋檐處,提著長長的煙鬥凝視著繁華的整條十番街。

他的眸色是讓人讀不懂的淡然,仿佛看透了世界,又仿佛什麽都看不透。

景燭順接移窗外的小道爬上屋檐,坐在離鏡無一人之遙的地方。

“鏡先生一整晚都要在這?”

那人本對她突然爬出窗外與他比鄰而坐感到有些震驚,聽到這麽輕盈的童聲反倒意外地平靜下心緒。他擱了煙鬥,淡笑道:“是啊,每夜如此。”

“為了守護十番?”

“為了守護十番。”

“真可憐……”

“咦?”他楞了楞,然後又釋然地笑了,“抱歉,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這麽說。”

景燭的眼睛亮了亮:“下次我和你換班吧,輪流值夜的話,靜先生也能有時間休息了。”

墨發男子的眼角一沈,兀自地笑了起來。他笑得極為好看,如玉似水的面孔。待他笑完,他的一雙手不知何時已經摸到了景燭的頭上。

雖然是五月的艷春時節,但晚上的風還是微微有些涼。景燭本已經脫了外衣,現下只餘一件單衫,風一來,她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這時別人的旁邊人的身子一下子暖住了她,她一擡頭才發現自己竟離那人如此得近了。

“你叫什麽?”他的呼吸在她的頭頂停住。

“景燭。”

“如果所有的人類都跟你一樣善心的話,那就好了。”

景燭心頭一涼。

那人沒註意到景燭的木然,繼續自言自語般地說道:“你可真願意與我一起,守護這方土地的和平?”

“我願……”景燭剛要沖動地說出口,唇卻被那人輕輕點住。

“開玩笑的。”他笑起來,嘴角卻帶著苦澀的味道。

疏影橫斜,景燭仿佛只在那人的彈指間便卷入了深深的睡意中。她輕輕地倒在鏡無懷中,毫無預兆般地陷入了沈沈的睡眠。

“哎喲,終究是修煉不到家!”仁見大夫的聲音從樓底下傳來,“況且年歲又小,被你那忘憂香一熏就撐不住了。小鏡啊,你到底要害多少個姑娘為你神魂顛倒,又在第二天忘卻郎情啊。”

鏡無抱著景燭的小身子躍下屋檐,小心地交到仁見大夫手中:“你那張嘴,光做醫者還真是可惜了。”

“哼,要不是我給你辛辛苦苦磨的香,你哪裏能夠孑然一身地站在這兒啊。”

“那我是不是還得多謝你這救命恩人了啊。”

仁見大夫沒有回鏡無的話,反而提了提懷中的景燭:“這小姑娘看著挺嬌小,其實魂魄重得很,長大後必然是個有情有義的女子。小鏡啊,其實你身上的這個擔子總有一天要交到別人的手裏,何必跟自己過不去呢。我每次磨那該死的香的時候都覺得是在斷你的後路,你要是真的斷後了,十番可真的得亂了啊。”

“要真亂,那也是我死了以後的事了。”

“又提那個,你這人真是……”

“算了,這樣的事,由我一個人來承受便好。”他的笑,依舊雲淡風輕。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男主登場了,但我可以說這文cp未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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