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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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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究竟在說啥子。

有那麽一瞬間, 岑念甚至開始懷疑起了自己的聽力。

她跟文思思是互扯著辮子一起長大的,實打實的穿一條裙子的交情。兩人一起爬過樹,潛過水, 賞過極光, 更別說還共同收養了一只流浪的小貍花。

雖然小貍花現在變成了一只聽到罐頭響才會屁顛屁顛跑來的大胖子, 兩人還常為誰去鏟屎而發生爭執,但這並不影響文思思在她心裏特殊的地位。

所以即使隱約覺得有什麽地方好像不大對, 岑念還是本能地開口辯駁:“什麽吃軟飯的蛀蟲……你又沒見過她, 她人很好的!”

江與臣簡直氣笑了。

“毫無擔當,斤斤計較。跟這種人生活在一起會幸福嗎?為什麽非要——”

非要在垃圾堆裏找男人?

“我幸福得不得了!”

岑念想想自己有錢有貓有閨蜜的生活,只覺得江與臣這番話問得莫名其妙:“我跟她十幾年都是這麽過來的!”

說完又揚起聲音沖駕駛席的方向喊:“司機師傅!我等下去城郊南巷!”

“哦, 好。”

保姆車在車流中靜默無聲地駛過一條條街道, 路旁建築物和枯枝的影子在車窗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是老式電影情節的再現。兩人各自負氣坐在座位上看向一邊,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心裏卻各懷心思。

冷靜下來, 岑念心裏才覺得有那麽一絲絲後悔。

雖然這人對她朋友的評價不算禮貌更稱不上客氣,但很明顯其中有誤會在。再說出發點也是為了自己好,就是語氣有點直——好吧,江與臣是個不會說話的臭直男這件事,她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她看了一眼在靠背前若隱若現的漆黑發梢,低頭發了條微信過去。

藝人助理岑念(急事直接打電話):知道你是好心,但我覺得現在的生活真的蠻好。

藝人助理岑念(急事直接打電話):如果你願意, 我介紹你們認識一下?誤會解開, 大家其實都挺好相處的。

“還有那個交代……”岑念邊打字邊留神江與臣的反應,“我也思考很久了,那你說想要我怎樣嘛!”

“讓你摸回來肯定不行, 物質補償你又不缺,不然再給你梳一年的毛?烤苜蓿草餅幹你吃不吃?”

靠椅上黑色的發梢動了動。隨後手機一震,短促的提示音響起。

岑念低頭。

JYC:不吃

JYC:就一年?

岑念:……

她收起手機,覺得這人著實有點得寸進尺。

誠然她做飯是難吃了一點,可問題在於江與臣自己的手藝也說不上好。沒成想有朝一日,自己的烹飪技術會被一只兔子嫌棄。

還有梳毛。

那天晚上她也不過是一時擼了個爽罷了。雖然有幾分耍流氓的嫌疑,但梳一年毛都不行,難道要把後半生都賠進去打工嗎!

這剝削少女血汗的毛茸茸資本主義。

她暗自腹誹。

保姆車穿過川流不息的街道,朝著城郊方向駛去。街道兩旁高聳入雲的玻璃幕墻和鋼筋水泥漸漸稀疏,看上去略有年歲的建築開始陸續出現。縱使植被綠化比城中心好了很多,也掩飾不住淡淡的破敗感。

江與臣摘下耳機。指尖劃過暗色的車窗,重重地碾死了一只飛蟲。茶色的玻璃上映出不斷向後飛逝的街景,也映出一雙黑沈沈的眸子。

十幾年的相處。看來還是青梅竹馬。

有時間積澱的墻角向來都是最難挖的。倒回幾千年,即使那些在趕考的舉子面前淚眼汪汪摔倒的優秀前輩們,也不會對有了家室或訂了親的下手。

麻煩。

這麽一想,岑念的行為似乎也就解釋得通了。有這麽一個對她死纏爛打了十幾年的人在,不先把事情理清楚,她又哪兒來的心思對別人動情,再作出額外的承諾呢?

還是得慫恿她把人踹了要緊。

江與臣抽出手帕,一根一根地擦拭著沾了昆蟲殘肢的手指,側頭凝神思索著。

不知道那個人好在哪裏,能讓她這麽護著。

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靜中,車又向前開了三五分鐘的路程,終於在城郊南巷街角停下。在灰頭土臉的街道和一片破敗的住宅區裏,保姆車低調奢華的影子在其中似乎格格不入。

然而岑念對此見怪不怪。

車剛一停穩,她就從車上一躍而下。而後拖著行李箱,帶著覓食的笑容朝著城中村的深|處走去。

眼下才十點半,這口面還是吃得上的。

少女就這麽步伐輕快地消失在巷子拐角,渾然不知此刻江與臣內心經歷了怎樣的酸楚。

隔著玻璃,那道冷凝的視線掃過搖搖欲墜的招牌,汙水橫流的路面和街頭兇惡的野貓,重重地閉上了眼睛。

“開車吧。”

他低聲吩咐司機,腦海裏卻還是岑念向他和司機揮手作別的畫面。

陽光下,少女的眸光像水一樣清澈,明艷的側臉讓人無端想起樹影婆娑中的海棠,好看到讓人心動。可在她背後的那一片低矮陰暗的樓房卻像是粘稠的沼澤,在某個角落將她纖細的身影吞噬殆盡。

原來她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

拳頭在黑暗中緊了又松。江與臣輕輕吐出一口氣,只覺得心臟像是被狠狠攥過一樣,酸澀到發痛的地步。再睜眼時,那雙狹長的眸子裏隱隱翻湧的,是令人心驚的嫉妒和怒火。

不光吃軟飯,還是個一無所成的廢物。否則怎麽會讓岑念跟他住在這種骯臟的地方,讓她吃這種苦。

而她居然浪費了十幾年的時光在那種男人身上,卻不能到自己身邊來……

青年的臉色愈發陰沈。開車的司機覷了下他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打開車載廣播試圖緩和氣氛。

主持人正在電臺裏就小額貸、套路貸的新聞展開討論。談及某些年紀輕輕的孩子因認識不當而身陷囹圄時,連連發出嘆息:

“……一旦上當受騙之後,脫身就不是那麽容易的事了。甚至犯罪分子還會抓住這個把柄要挾其家人……而貸款的目的也不一而足,追求新款電子設備,游戲充值,甚至還有人是為了給喜愛的偶像沖代言沖銷量……”

那雙大理石一樣修長蒼白的手突然頓了頓。

在廣播的低聲嘈雜中,在柏油路車來車往的喧鬧裏,手的主人靜默了片刻,按下了某個隱蔽的按鈕。在駕駛席和座位間,隨即升起了一道密不透風的隔音擋板。

“小叔。”

電話撥通,江與臣把身子陷在座椅裏,聲音悶悶地開口:“那套紫雲臺頂層的公寓我打算買下來。明天你陪我跑一趟,現金一次性付清。”

“嗯,七千萬也在接受範圍之內。越快越好。”

黑發青年把頭靠在車窗上。指節分明的手微微發力,心口處衣服被抓出了扭曲的褶皺:“不是自住,要送人。一想到她在那種環境裏生活,我胸膛裏就難過到好像喘不上氣。”

“我到今天才終於明白。那些求偶時搭建舒適的窩,把好看的羽毛,鮮花,玻璃,所有美好的東西送到心上人眼前,希望她從此遠離風雨,臉上只有笑容的同類……”

“……原來,是這種心情。”

飽經風霜的少女現在正在店裏,含淚點了兩個大份的牛肉面。

“老板,再幫我加蛋,白灼青菜和六兩牛肉!”

“知道了。小妹妹你先找個地方坐。”

岑念從玻璃櫃裏拿了瓶汽水,就近找了個椅子坐下,順手給文思思發了條信息:“你再不來,等會兒面上了就該坨了。”

而後她一手托腮,順勢打量了一眼店裏的環境。

跟上次來吃時好像沒什麽區別。印刷不清的菜單,搖搖欲墜的招牌,還有墻面上早已褪色的合照。如果不知道的人從店外走過,恐怕也很難想象到在城中村的一角,居然還隱藏著這種美味。

小小的門店滿是面和牛肉的香氣。她閉眼深深地吸了一口。再睜眼時,某個半月沒見的姑娘就笑瞇瞇地出現在了店門外。

半個月沒見,文思思的頭發又長了些。眼下依舊是常年掛著兩個黑眼圈,看樣子熬夜的習慣還是沒有變。她跨過岑念行李箱,大大咧咧的往凳子上一坐,順手抽了一張薄如蟬翼的餐巾紙來擦了擦桌子。

“大爺,我這兒也要一碗紅燒牛肉面!”

“你朋友給你點過了!還有說過幾次了我才36!不要叫我大爺!”

從後廚裏傳來抻面師傅不滿的怒吼。文思思跟岑念相視一笑,老神在在地掏了掏耳朵。

說話間,服務員端上兩碗湯色澄紅的牛肉面。雪白的面條上蓋著大塊的牛肉,上面還點綴著一撮碧綠的香菜。岑念也沒多說什麽,從筷筒裏挑出雙筷子,直接把香菜全都夾到了自己碗裏。再擡頭時,發現文思思正咬著筷子頭,眼神格外悵惘地看著她。

“我臉上有面讓你吃嗎?”

“沒有面,但是有感情。”文思思用極為文藝的腔調嘆了一句,低頭夾面,“我媽以前,也是這麽給我挑香菜的。”

汽水蓋砰地一聲掀開,翻湧的碳酸氣泡不甘寂寞地冒上來。岑念咬了一口牛肉,沒說話。

其實她跟文思思也算是幼年相識。兩家都是做生意的,她家底厚,文思思家自然也不差。只不過文思思的脾氣比她要倔得多,家庭關系也格外別扭些。

兩年前文思思她爹堅持要她去商業聯姻,甚至破口大罵並撕掉了她寫的日記和小說;文思思則徹底爆發,那天開始就拖著行李箱跑來跟自己住到了一起。

有家不能回。再堅強的人,偶爾也會有感到孤單的時候。

小店外有人騎著自行車慢慢悠悠地從街上駛過,鈴聲響徹街頭巷尾。岑念不願意讓她想起那些傷心事,開始故作自然地轉換話題:

“我走這半個月你都在幹嘛?朋友圈也很少發,最近很忙嗎?”

文思思卻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她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汽水,開始反問:“我借你的書看完了嗎?”

岑念反應了幾秒。

“看完了看完了!我真誠地為之前嫌秦鋒這個角色番位小而表示懺悔。他真的好有魅力!”

“真的?”

“真的!《心間酒》的作者你聯系到了嗎?我好想幫我們江與臣拿下這個資源啊!”

“我們江與臣?”文思思咬著面口齒不清,眼神卻很犀利,“關系已經好到這地步了?”

岑念噎了一下:“這是出於打工人對工作認真負責的態度……”

“既然如此,你那全網八十個小哥哥都哪兒去了?”

“他們……”

岑念嘴張了張,卻沒發出聲音。

不知不覺間註視了一個人太久。猛地回頭時她才驚覺,自己好像確實沒再關註過其他墻頭的消息了。

那些今天看小奶狗腹肌,明天看小狼狗腰線的日子似乎已經隔了很遠。遠到她甚至記不起那些人的樣貌和名字,閉起眼睛,腦海裏卻只有江與臣倚在窗邊看月亮時冷淡的側臉。

岑念不做聲地捂住了心口。

有什麽東西似乎暗中逃脫了控制。

不然她的心跳不會像在過山車即將到達高點一樣,倏然空了一拍。

“吃完趕緊走,陪我去看個鉑金包。”文思思突然開口。她把碗往桌子上輕輕一放,笑瞇瞇地看著岑念,“我提前找SA預約過了,就等你去配貨付錢。”

“……你才是奸商吧?”

岑念按捺下心慌意亂,不走心地應付,“借你書看半個月而已,居然要這麽高的報酬?”

“借書不要報酬。但本作家向導演組推薦角色人選是要錢的。”

“我就說不可能……嗯?!”

岑念猛地擡起頭來。看著文思思擦了擦嘴,沖她露了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要不說你有時像個小傻子。”

“難道你從沒想過,《心間酒》的作者也許就是本小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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