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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便乘長風裂天闕(三)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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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姬小彩疑惑無比地停下步子。

在他的註視中,很快的,無數潔白的雪花大片大片密集地飛落下來,原本籠罩著烏雲猶如子夜的天空也急劇變化,黑夜被趕走,白晝瞬間降臨,寒冷的氣息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仿佛岷山上千年不化的積雪統統被乾坤大挪移到了都江堰一般!鋪天蓋地的雪花紛飛落下,迅速堆積,樹枝被壓斷,濕土也被凍結,仿佛不過是轉眼之間,都江堰已成了一座冰雪之國。

青城山早已銀裝素裹,妖怪與人的屍體都被那白色的事物掩蓋起來,原本淒涼無比的景象也重新變得幹凈、美麗。姬小彩猶疑著伸手觸碰一旁的樹身,才剛觸及便如被針紮了一般,迅速縮回了手指。樹身上彌漫著強大的陰氣,透過白雪發散出來,於指尖凝固成冰霜之花。

岷江龍,是雪龍!

耳中忽而傳來一聲低低龍吟,跟著地面似乎也微微顫動了一下,那是一種微弱的、不明顯的,卻昭示著巨變的顫動,果然不過短短片刻,天地間驟然響起一聲清晰無比的龍吟嘯聲,大地隨之劇烈顫抖,巖石發出害怕的呻吟,堆積的雪花被卷揚而起,飄散在空中織成大片大片迷離的雪霧。姬小彩睜大眼睛,努力透過重重雪霧去看。

在寶瓶口與離堆的方向,像是有什麽東西即將破凍土而出,從姬小彩所在看過去,那一片的天空中,由下而上吹起無數雪花,密密麻麻,飛舞不停。雪花飄飛中,四周又再安靜下來,然而只得一會,緊跟著一長兩短三聲龍吟便自彼方遙遙傳來。若說那岷江龍之聲初始一聲還是含糊甕悶的,有若從地底發出,至此之後卻一聲更比一聲清越,以致於到了這第五聲,已似穿透凍土,破空而出,隨著那清亮之聲,整座青城山中竟然走出無數躲避起來的殘存妖物、野獸,對著龍吟之所齊齊跪拜,發出吼聲,一時間虎嘯鷹嘶,猿啼犬吠,諸多聲音匯聚至一起,幾乎振聾發聵!

姬小彩被吼聲包圍其中,身上早已止不住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龍族天生便為王者,但凡妖畜,何者不臣服,而今又是一尾上古神龍發出鳴聲,未曾出世,龍氣已然直沖霄漢,實在很難想像,昔日全盛之時,他該是何等榮耀!

姬小彩雙股戰戰,努力平覆心中懼意,縱起妖力,直沖下山。到得江邊卻又是一驚!

山中白草皚皚,霜花滿掛已夠驚人,到了山下,才發現偌大一條岷江竟已全數結冰,冰面上尚凍著許多殘骸碎石,看起來猶如一位絕世好手於那平滑如鏡的一塊棋盤上布下了諸多棋子一般。

姬小彩縮地成寸,直奔寶瓶口而去,路面皆是冰雪,雪化極快,很快便成冰面,陰氣四面八方彌散,針紮一樣一陣一陣刺著姬小彩全身,不致命,但卻疼痛。姬小彩邊跑邊雙手結印,釋出三分妖力而成護身結界,勉強阻擋一些,發足飛奔。

他這一路行去,竟似入無人之境,二王廟已然坍塌,禹王宮冰棱遍掛,好不容易趕到寶瓶口附近,但見眼前一片冰雪蒼莽,寶瓶口、離堆……所有東西都已為冰雪掩蓋,原本該是金剛堤、魚嘴的地方只餘一方冰面,那冰面上卻清清楚楚透著一個鮮紅的巨大血陣,陣呈圓形,一路囊括寶瓶口、棲鳳窩、魚嘴附近江面,陣中符紋流彩,明滅不定,繪陣之文字姬小彩則一個都不識得!

這難道就是昔年鎮壓岷江龍的陣法本體?

姬小彩試圖靠近那陣,只邁入江中一步,便覺陰寒從腳底穿透結界,一路迅猛狂逼而上。這與適才所感覺到的陰氣絕非一個等級,若以水來做比,之前乃是麻花細雨,如今卻是洪水猛獸。為此,姬小彩不得不提起全身妖力,衛護全身,但那陰氣依然如附骨之蛆,悄無聲息侵襲進來,經他心口,盤踞在妖丹所在不肯散去。

姬小彩只覺內腑熱流中混入了一絲薄涼,似乎暫未影響他使用妖力,便不去多想,舉步又待向那陣中靠近!他才邁出幾步,整座陣竟似活的一般開始變化,符文在他眼前飛速流動起來,原本只是附著在冰面之上光一般的存在,此刻卻似化成了實形,層層疊疊,越旋越快,跟著飛升而起,在姬小彩面前盤桓繞動。

九五,飛龍在天!

姬小彩心中一驚,但聽「喀拉拉」聲響由腳底發出,冰面乍然劇烈震蕩開來,巨大的冰塊斷裂破碎,彼此相撞發出「吱吱嘎嘎」聲響,隙縫越擴越大,由那陣體中心所在,向四面八方輻射開去,有似菊花吐艷,姬小彩蹲伏在地,以妖劍撐住冰面,維持身子平穩,腳底動蕩不停,視界也變得高低起伏,搖晃之中看出去,仿似陣中心一點的冰面正在逐漸長高一般!

姬小彩愕然,眨了眨眼睛再看!沒錯,那並非錯覺,不遠處冰面的確正在長高。初始只隆起一塊,卻漸漸升高,越來越高……姬小彩猛聽得驚天動地「轟」一聲震天之響,天庭雷暴於上方應和炸開,二聲巨響一唱一和,眼前冰面乍然崩裂,白霧之中冰屑四方彈射,無數冰渣劈頭蓋臉打來,簡直如同飛鏢利器!

姬小彩當胸劃了結界,看情勢不對,又急舉劍格擋,妖劍飛速旋動,虎虎生風,帶起凜然之氣,碎冰裂屑,衛護姬小彩安全,可那冰渣實在太多,如何衛護,總有不周之處,姬小彩在雪霧之中被劃傷多處,臉上、手上都沁出血絲。便在那一片冰屑迷霧之中,一道強烈白光自下而上,穿透冰面激射而出,天地間隨之鳴響撼天動地的龍吟之聲,在姬小彩眼前,凍結的岷江冰面向四面八方泉湧一般劇烈翻開,一具巨大而耀目的白色軀體俄而穿破冰層,直拔天宇而去!

姬小彩目瞪口呆,親眼所見正是白色岷江龍!他渾身披掛霜花雪華,巨大軀體柔韌有力,每一片鱗片皆似精雕細琢的一件珍品;他盤旋而上,熠熠生輝,軀體之美幾令天光黯然失色;他甩甩頭,玉壘山壁便轟然坍塌一方,他擺擺尾,下方便成一股勁風,深深劃開冰面,連巖石都被切割得支離破碎!

姬小彩震驚之中,依舊眼尖瞥見龍身上攀援著的一個小小身影,大喊一聲:「道長!」當下縱妖力,持妖劍,竟施出過去從未成功過的行空之法,緊追而去!

岷江龍似乎著了魔,躍上天空後便肢體盤扭,開始於空中狂魔亂舞。姬小彩險險讓開龍尾擺蕩,又在千鈞一發之際躲過龍爪攻勢,且避且行,徐徐靠近,到得龍頭附近果然見龍頸之上危危險險攀附著一個人。

「道長!」姬小彩大喊了一聲,那人果然回過頭來!但這一回頭,卻叫姬小彩楞了一下。眼前之人恰似古泰來,卻又仿佛不是古泰來,是古泰來的穿著與面貌,但再細看,又仿佛不是他的面貌,隱隱約約,好似在他的身影之中疊著另一個人,另一張臉!

「小彩!」古泰來喊了一聲。岷江龍扭擺不停,猛然一個翻身像要將他掀下背去。姬小彩心驚肉跳,緊跟而上,待看到岷江龍翻過身來,古泰來依舊緊緊攀附其上,方才松了口氣。古泰來不知使了什麽法子,將自己身形牢牢定在岷江龍龍頸之上,騰出一只手來一把將姬小彩拖到身前。

「你怎麽在這裏?」

姬小彩這會便看得清楚了,在古泰來的身影裏的確存在著另一個人的影子,面容是個青年男子,虛浮不清,宛若魂魄。姬小彩大驚道:「奪舍!」捏起妖訣,便要出手驅趕,卻叫古泰來一把按住。

「他助我伏龍!」

姬小彩想起適才空空子所言,急道:「道長,不要管什麽龍了,我們離開這裏!」

古泰來吃了一驚,問:「怎麽,發生了什麽事?」

姬小彩驚覺自己失言,一時不知當說不當說,只道:「根本沒有什麽神兵!岷江龍我們制伏不了!」

「不,能制伏。」古泰來開口說話,聲音卻與往常不同。姬小彩驚見他身影中另一副面貌的人竟逐漸清晰顯現出樣子來,青年的面具仿佛浮在古泰來面上一般,令人看著極不舒服,對方將他上下打量一番,道,「你……你是……」

姬小彩哪裏有空答他問題,急得不行,只管去拉古泰來說:「道長,我們快走!不要管這些了!」他急得都要哭出來,又怕古泰來被岷江龍所傷又怕他真的取得了岷江龍的魂元,從此便要消失,變作個不認識的天帝長軒!

古泰來見他眼淚汪汪,情不自禁就要伸手去摟他,尚未觸及,腳下岷江龍忽然重重一抖,發出聲嘶力竭咆哮之聲。不知從何處纏繞而上天空無數黑氣,如同繩索般將岷江龍一重一重,牢牢捆縛!古泰來二人從天上望下去,但見那黑氣出處乃是青城山各處,而此刻青城山本體亦皆為黑氣所覆蓋,遙遙望去,宛如地上張著一張碩大無比的口。

古泰來皺眉道:「青城山如何變成這樣!我師父他可平安?」姬小彩心知這許多黑氣乃是八荒玄牝逆天陣所聚谷神大道邪祟之氣,是要助古泰來斬雪龍、取龍魂所用,此時便不肯言語。

古泰來見姬小彩不言不語,面上表情卻顯有心事,正待再問,卻被那人忽而借去了言語。

「斬殺飛銀!」他道,「快些斬殺飛銀,取龍魂,我的鎮魂之法快要不頂事了!」他說完,忽而又補了一句,「天鬼便是天鬼,從來就不是另一個人!」

姬小彩一愕,那人面容卻已消失不見。古泰來再不多問,伸手自懷內掏出什麽,開始吟誦不知名咒法。姬小彩一見古泰來用咒,便想起空空子所說,心驚肉跳按了他手道:「道長不可以!」

古泰來驚訝看他一眼,略停了停說:「放心,我現在雖失去道術,但也不會輕易動用天鬼之力,」見姬小彩面上驚訝,古泰來又道,「天鬼之力過於陰邪,岷江龍荒魂陰重缺陽,此時用了恐怕壞事,我只借那人力量一用!」

他說完,安撫性地拍拍姬小彩的肩膀,又再誦念咒文。隨那簡單卻古老的音節吐露,古泰來團起手掌之中漸漸光華璀璨,仿佛化生而出什麽東西,他緩緩攤開手來,姬小彩望去,只見一團光華,內裏包裹著什麽,卻暫時看不清楚。

岷江龍似乎覺察到什麽,古泰來咒文層層疊加,他便扭動得愈發厲害,弓背屈曲,試圖掙脫黑氣控制,無奈八荒玄牝陣化生而成的不破柔絲,雖似極柔,卻又至剛,咬不斷、掙不開,一時倒叫這邪龍荒魂無法動彈。岷江龍情急之下,便以唯一可動的龍尾擺蕩而來,想要將古泰來二人掃落背脊。

姬小彩見古泰來正凝神成咒,無暇分身,毫不猶豫,急執妖劍縱妖力格擋。那龍尾來勢兇猛,撞上姬小彩妖力結界發出「當」的一聲,銀白鱗片與妖劍碰擦,一路迸出無數火花,姬小彩被他抽得急退多步,差點兒就要摔下去,勉強立穩,然而一擊未完,龍尾已再挾裹萬鈞之勢襲來,姬小彩急中生智,以妖力化出他本相妖爪,穩住身形,揮動妖劍,便與那龍尾戰在一處!空中一時咒聲、劍聲大作,龍吟咆哮不止。

古泰來取咒修羅海,自他手上漸漸幻化而出長形物件,隨咒而行,展露形狀,乃是泛著黯淡黃色一支鈍破古劍,長二尺七寸有餘,略短於一般長劍,細看之下,竟是骨刃!古泰來記得那人所言,一俟骨刃現形,毫不猶豫單手抓住劍身,用力一拉,看來奇鈍無比的劍刃竟隨其勢,將他一只手劃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紅血潤澤劍身,血色所過,骨刃之上黃色竟如退潮之水盡皆消去,劍身變作青鋼鋒芒,散發幽綠寒光,叫人看之心底生寒!

姬小彩聞得血腥氣,分神回頭,不料那龍尾竟似可視物一般,便趁此時向他後背拍來。姬小彩但覺一股勁風透背,心道一聲「不妙」,下一刻耳旁聽得「噗哧」一聲,漫天飛雪飄散而下,竟是古泰來飛身而至,舉劍將那龍尾劈作兩半,龍血化作飛雪,彌散空中!

岷江龍吃痛怒吼,劇烈掙紮中,捆縛脖頸的黑線根根斷裂,他扭轉頭顱,巨大猙獰的龍頭正對上古泰來與姬小彩二人,眼瞳血紅,尖牙森森,張嘴便要將古泰來與姬小彩吞吃入腹。古泰來不避不讓,橫劃骨刃,綠光所過之處,龍口骨肉分離,漫天雪花飄散而開,幾乎迷了姬小彩的眼。

飛銀受傷,荒魂激怒,怒吼咆哮不絕,一時通身怨氣大漲,至陰寒氣形成陰風盤旋,陰風中鬼哭狼嚎,囂叫怒吼,將古泰來二人團團包圍,他身上龍鱗片片凝霜,倒錯成冰,瞬間變作刀槍不入一條冰龍!

古泰來二人被包圍困陣之中,彼此靠背而立。他觀左右動靜,對姬小彩道:「小彩,會不會召喚明火之法?」

姬小彩妖劍一劃,金戈嗚響,打退陰風中伸出白骨指爪,抹去一頭雪,沈聲道:「我學過借請天火之術,但從未試過!」

古泰來笑道:「很好,我也沒試過殺一條上古神龍,我們半斤八兩!」他語聲明朗,竟似渾不覺身邊危險,他道,「一會聽我令下,你請焚天之火,自他頸後三寸正中,破開他冰甲,入肉三分,一直劃至七寸處,我隨後以這骨刃破開他背脊,挑龍筋,斷三寸,壞七寸,半分不可差池!記得沒?」

飛銀聽懂古泰來口中所言,用力扭動,重重撞向玉壘山。山體發出「轟隆隆」聲響,無數碎裂山石從空中而降,古泰來與姬小彩左右閃避,互施援手,助對方躲避山石。飛銀一擊未成,飛起空中,意圖再行沖撞之意,古泰來卻瞅準時機,在飛銀飛至空中,短暫停歇之時,忽道一聲:「開!」

姬小彩眼疾手快,瞬間爆發全身妖力,赤紅色妖焰從未如此順暢,一路自他內腑丹田走大周天,疾射而出,宛若騰起一把熊熊大火,將他包圍其中。他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凝定心神,手中妖劍橫飛而起,隨他手掌動作,妖焰隨之傾勢而出,將劍身團團環繞而成一枚火劍,天火之中,劍身重淬,晶瑩剔透,赤紅作光,好似上等珊瑚!姬小彩待火劍成形,手指龍頸後三寸處,口道:「去!」一路天火熊熊,燙開飛銀冰甲,掀起鱗片,入肉三分,灼燒不歇。

飛銀狂吼亂撞,拼命扭擺身軀,姬小彩不動不搖,妖焰灼灼,紅蓮萬千,自龍頸後三寸一路狂卷向七寸方歇,空中霎時彌漫炙烤臭氣,濃重逼人。

古泰來目泛精光,骨刃隨之緊跟而上,於姬小彩破開處,猛插而下,劍至沒入,只餘手握,他低吼一聲,蹲身急退,劍身跟隨其向後,所過之處,飛雪迸射。飛銀長聲嘶吼,發出最後咆哮,骨刃沒入七寸,搗爛心臟,姬小彩但聽「噗」地一聲,只覺腳下一空,整個人都沒入好大一團沒頭沒尾的雪堆之中,目不能視,身體略感阻擋,很快便向下墜去。

耳旁風聲虎虎,直刮得耳朵生疼!他欲再起行空之術,忽覺腰上一暖,竟是古泰來尋得他,將他攔腰抱了,同往地上落去。

須臾,身體微覺震蕩,已落至冰面之上。古泰來將他放在地上,攤開手掌,掌中竟握得一顆深海珍珠大小的魂丹,丹呈黑色,汙濁不堪,猶傳鬼泣。

「這是岷江龍的魂元?」姬小彩問,「怎麽是這樣的?」

古泰來道:「飛銀積怨太深,自墮成魔,是以失了本性,魂元亦骯臟不堪。」他道,「你托付我的事已辦成,接著便交予你來做。」

他這話方說完,姬小彩但覺眼前一花,從古泰來身影之中化出個透明影子來,便是適才那個青年。姬小彩原本以為對方是個孤魂野鬼,此時再看又仿佛不是。那人身上既無鬼氣,亦無怨氣,但渾身至陰之氣卻也甚濃,而那陰氣,又似曾相識。姬小彩想得一會,依稀覺得仿佛與他在三生鏡中所到過的修羅海中陰氣甚為相合。

那人手掌撫上古泰來掌中飛銀荒魂,嘴唇微微蠕動,不知說些什麽。寂靜之中,那黑色魂元竟在古泰來掌心自行滴溜溜旋轉飛起,邪氣漸漸褪去,露出顆瑩亮珠子,半白半黑,陰陽相濟,靈氣逼人。

姬小彩看那珠子旋轉,耳中聽得「嘩」的一聲輕響,再看四周,無垠冰面竟成了一片汪洋澤國,大驚之下,險些腿軟,但他腳下所踩依舊踏實,便不由揉了眼睛再看,原來並不是岷江冰化,而是在那冰面之上倏忽浮起一層虛浮蜃景幻象。

他見著海水之中,有個人影漸漸顯現,一身雪白盔甲,發似霜,眉如雪,容顏映麗,一雙銀灰眼眸,端得天下無雙。那人雖成實形,卻似如夢方醒,懵懵懂懂,見著那青年後卻宛如遭逢雷擊,眼中神色變了數變,驚訝、喜悅、怨恨,最終變作無邊狂熱!他將青年狠狠拖到身前,也不顧姬小彩與古泰來兩人,便重重吻了下去。兩人糾纏一起,相擁相吻,漸漸消失不見,從頭至尾,不過片刻。

姬小彩耳中又是「嘩」的一聲,身體往下一墜,已落入刺骨岷江江水之中。

古泰來將姬小彩推至岸上,兩人方經一場大戰,適才未覺,此時皆是氣喘籲籲。

飛銀荒魂已歿,岷江冰雪消融,江面漂浮許多事物殘骸,潮汐微微推湧,尚算平靜。

姬小彩爬上岸,問古泰來:「道長,剛才那是岷江龍?」

古泰來點頭:「飛銀解了怨氣,與他一同入修羅海,灰飛煙滅了。」

姬小彩「啊」了一聲,臉色頓時灰敗下去,他還以為那兩人是好不容易尋到彼此,從此圓圓滿滿,廝守一塊,卻未料到竟是一起寂滅,從此再也不存。

古泰來看出他情緒低落,摸摸他的臉道:「你聽不到他們說話,我是聽到的。飛銀說,等你萬年,吃這許多苦,不過等你開口說一句一同歸去,今日終於等到了。」他於是將飛銀二人之事一一道來,末了道,「小彩,世間天意最是難逆,他倆彼此牽念萬年,如今這般,雖不算最好結局,也當了無遺憾了。」

姬小彩默然不響,在他心中,世間最圓滿,依舊最好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一同歸去之類,實在叫他心中抽痛。古泰來看出他不高興,輕輕為他擦拭濕發,說:「剛才你想說什麽,為何不準我伏龍?」

姬小彩吃了一驚,不意古泰來此時提起這事,想要支吾過去,卻見古泰來眼神專註望著他,不知怎地就想起飛銀二人遭遇。世間種種,相愛相誤,多少事情便是一句開不了口造成,既是心心相許,有何不可一同面對?他下了決心,便將適才青城山發生事情一五一十說給古泰來聽。

古泰來初時只是吃驚,聽到最後,眼神便難掩失落,但只是一歇,很快恢覆過來,他想了一想,堅定道:「小彩,我不相信自己是長軒。」

姬小彩道:「可是師父道長說……」

古泰來牽出頸中玉佩,「否極泰來」溫潤光滑,日光下散發柔和光芒。姬小彩吃了一驚,問:「道長,玉佩何時到了你那裏?」

古泰來卻不答他話,又自懷中掏出一樣東西來,乃是一截玉石模樣的長條,但仔細看去又好似一截指骨。古泰來道:「這便是我適才斬殺飛銀荒魄所用的骨刃原形,實則是他化骨而成。」他將兩樣東西放在一起給姬小彩看,「是否很像?」

姬小彩仔細看去,這兩件東西樣子雖不相同,質地卻真的看來極為相像。

古泰來道:「他是上古之神,寂滅後,因掛牽飛銀,寂滅之處化為修羅海,而他亦化骨其中,成為修羅海渦眼中鎮海靈石,因他存在,方才阻了修羅海陰氣擴散世間,危害四方。我師父不知此事,卻為重塑長軒肉身,覓得修羅海中陰氣最重之所,將其神識埋入,而那便是他化骨所在的修羅海渦眼。的確,我出身的鬼繭之中可能有長軒神識,但並不代表我就是長軒。修羅海中無數妖魔鬼怪寂滅前最後所生至陰之氣,都會為渦眼所吸收,我想你在三生鏡中也看到了……」

姬小彩想起自己所見修羅海山谷中,無數幽魂飛蛾撲火,向鬼繭投去的場景,點了點頭。

「所以,你看,我未必是長軒,相反,他的神識卻可能被我的鬼繭所吸收。」古泰來道,「渦眼靈石養了鬼繭,生出我來,而這塊玉佩,很可能是我出生之時便有的,所以連我師父都不知道玉佩來歷。而他說過,泰來二字乃是他贈予我的名字。」

姬小彩看著古泰來,眼神中還有些迷惑,但已經一掃先前的低落。

古泰來道:「其實最好的證明方法,便是我將飛銀魂元化入我的魂元之中,倘若我真是長軒,化魂後,長軒的帝君仙花必定會再開,天地之間也必有吉相顯現!」他說完,看向姬小彩,「你願意陪我試一試嗎?」

姬小彩給古泰來誠懇至極的眼神看著,抿著嘴唇,想了好一陣方道:「試吧!但是……」他指著自己的額頭,「道長,我這裏還有你的印記呢,如果你變成那個什麽長軒,忘了我的話,我不會放過你的!」

古泰來難掩笑意,將他拉過來親了一口。隨後盤膝而坐,掌中托著飛銀魂元,口念咒文。姬小彩在一旁緊張看著,但見飛銀魂元自古泰來掌心飛至空中,流光溢彩,分外好看,魂元升空,由實轉虛,光明璀璨,籠罩古泰來全身。

姬小彩看到古泰來軀殼三魂守所,騰地映出一蓬光焰,潔如銀雪,蓬勃旺盛,很難想像那便是修羅海至陰之氣所聚之物,而在其中卻有一絲赤色光點游離不定,又另有一些黑點散布其中,似乎便是長軒神識與天界陽毒。

古泰來翻覆掌心,雙掌相對,抱元守一,飛銀魂元發出光芒,降至古泰來雙掌之中。姬小彩但覺眼前驟然一亮,忍不住閉上眼睛,再睜開時,飛銀魂元已然消失蹤影。古泰來不動不搖,雙目閉合,坐在地上,如同老僧入定。

姬小彩看看頭頂天空,飛銀去後,灰凈無雲,並無什麽特別跡象,心裏略放了點心,可再看看古泰來的樣子,心裏又一下子沒底了。他在一旁慌亂地等著古泰來,既不敢叫他,又不甘心就這麽看著,等了好久,古泰來還未有動靜。正在猶豫不決間,卻見古泰來身體微微顫了一下,隨後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姬小彩咽了口口水,湊上去小心問:「道長你怎樣?」

古泰來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眼睛還是那雙眼睛,但似乎有些什麽不一樣了。

姬小彩被這一眼瞧得心內一沈,莫非真的從此要做陌路人了!?他一時傷心無比,眼淚止不住地撲簌簌掉出來,抓著古泰來的臂膊怒道:「古泰來,你敢不認識我!」話未說完,只覺天旋地轉,人已被古泰來放倒強勢壓著堵上嘴去,糾纏咬嚙,狠狠親得頭昏眼花。

古泰來好不容易滿足,放開姬小彩道:「怎樣,我說得沒錯吧?長軒與我有何幹系!」

姬小彩渾身都軟了,掙紮著指責道:「道長你……你騙我!」

古泰來低頭在他鼻子上咬了一口:「誰騙你了,我一句話都沒說,是你自己沈不住氣!」

他這話方落,忽聞雷霆震怒,「喀拉拉」自空中接二連三落下三道滾雷,道道炸響在不遠處。古泰來擡頭看向落雷方向,眉頭緊皺:「青城山!糟糕,我師父!」

八荒玄牝逆天陣借谷神大道邪祟之氣,以妖魔人怪鮮血開陣、催用,逆陰陽化生之道,兇險異常,陣法若是成功,創陣人與受惠者也需受逆天反噬,更何況古泰來根本就不是長軒,如今所有天譴盡落在空空子一人身上。

古泰來此時體內陽毒已清,天鬼之力與飛銀之力相容疊加,著實了得,點手一劃,破開虛空,兩步便將自己與姬小彩帶至青城山中空空子等人所在。一眼望去,但見滿目瘡痍!林中樹木傾倒而成一個圓弧,將空空子圍在其中,長垣便立在圓弧以外冷冷看著空空子微弱喘息,其所躺身周早已一片焦黑,顯是落雷造成。

天空中依舊火花四射,雷聲隆隆,猛然一道天雷霹靂而下,就要打中老人面門。姬小彩只覺眼前一花,耳中聽得「嗙」的一聲,卻是古泰來飛身趕至空空子身旁,化出骨刃,硬生生受了那一擊。天譴仿佛知有人相助空空子,一時間雷暴倍增,「劈裏啪啦」打下無數落雷,道道皆劈在古泰來兩人身旁。

古泰來左支右擋,將空空子護在身後,然他如今陽毒雖清,到底初初融入飛銀魂元,受那諸多天雷轟擊支撐得並不輕松。

姬小彩向天空望去,只見別處天空都是一片明凈,只他們頭頂一塊彤雲密布,電光閃爍。神魔雖厲害,難比天譴之力,三界之外,另有天意,虛無縹緲,卻也難以違抗!

空空子微弱呻吟:「泰來,不要管我,為師不過是自作自受!」

古泰來下步一掃,將一道落雷掃開,雷暴彈飛,崩裂山石,炸出好大一個坑洞,石屑飛得滿地都是。他咬牙道:「你雖養我二十五年,卻花了我無數銀子,如今想死就死,可沒那麽容易!」

正說間,又是劈頭蓋腦,數個落雷砸向二人,古泰來又再提劍相抗,卻不料這幾個落雷威力遠猛於之前,雖勉強抵擋過去,卻被那落雷巨力壓得單膝著地,肩上也受了傷,被雷電燙得焦黑一片。

姬小彩心急如焚,情知再如此下去,他二人可能都要命殞當場,想要加入其中幫忙,還未靠近,已被一道霹靂炸得倒退三步,重重撞上一旁樹身,登時氣血翻騰不止。他見長垣立在一旁,也顧不得什麽立場仇恨,拉著他道:「你不是天帝嗎?求求你幫他們一把!」

長垣轉過頭來,冷冷道:「天譴無人可阻,何況朕為何要幫自己的敵人?」他頓了頓,又道,「帝君仙花我已取回,從今往後,天庭都不會再過問古泰來之事,你們愛怎樣便怎樣吧!」他說完這些,縱起祥雲,竟然就此登天而去。

姬小彩捉他不住,猛聽得身後一聲炸響,然後是一聲悶哼,轉過頭去一看,登時心亂如麻。古泰來跪在地上,牙關緊咬,一條左臂被炸傷,擡都擡不起來。他再厲害,此時到底不過是具凡人之軀,如此下去,恐怕死在空空子前頭。

死!

古泰來會死!

姬小彩腦中「嗡嗡」作響,「死」這一字腦內翻騰開來,便覺丹田處妖氣翻江倒海地往上掀,好似洪水滿閘,即將傾溢而出,而在那其中卻又有一絲至陰之氣,亂竄不止,致使他的妖力更加紊亂。

他身上妖力如此作亂,身周便跟著刮起妖風,狂風掃落附近樹木枝幹,摧枯拉朽,幾成狂暴之勢。四面「劈裏啪啦」聲響不斷,風眼之中,姬小彩已發帶盡斷,一頭青絲漫天飄散,下一刻,赤紅妖焰熊熊竄起,將他整個籠罩,早先施為的障眼之法盡皆破滅,不過轉眼,自頭頂心而下,一頭白發盡顯,飛揚風中,如同生出一雙碩大羽翼。古泰來見他模樣,眼中滿是震驚神色,喊道:「小彩!」

他叫得大聲,姬小彩卻什麽也聽不到,他已入忘我之境,心心念念,只有一個目的,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護得古泰來周全!

他雙手於空中劃陰陽太極圖,指訣奇特,眼神迷離,那樣子,便如於神居中救陶多時一模一樣。

隨著他手指飛舞,他身周妖焰由赤紅變作金黃,又變作雪白一片,便如他頭頂白發一般。天空隱雷隆隆,似乎等待什麽!

古泰來傷了腿腳,拄著骨刃,眼神中滿是驚懼,痛吼:「姬小彩你要幹什麽!你給我停下來!」

話音方落,空中落雷再降,奇怪此時卻再不沖著古泰來與空空子而去,反而直往姬小彩頭頂劈去。

裂缺霹靂,碎石飛濺,劃開古泰來臉面,鮮血又再糊了他一臉。古泰來惶恐無比地看向姬小彩所在方向,硝煙散去,姬小彩還在陣中,他身上衣衫已被灼壞,露出赤裸臂膊、胸膛,原本白晰的肌膚,此刻只餘一片焦黑,他雙腿皆被炸斷,便跌坐於地,傷重至此,還依舊不肯罷休,昂首望天,手勢完整利落,劃指訣,渡天譴於己身!

古泰來只覺胸口痛得幾乎要炸開來,失去所有理性,不顧一切沖至姬小彩身旁,將他撲倒在地,緊緊摟在懷中。空中又再落下雷暴,古泰來以身軀遮擋姬小彩,霹靂全數打在他背部,鉆心劇痛過後,空中彌漫一股焦臭味道,古泰來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背脊已被整個灼焦。

「道……道長你……」姬小彩緩過神來,見古泰來這副模樣,震驚無比,「道長,我們……」

古泰來額頭冷汗「劈裏啪啦」地落下來,抽著氣道:「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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