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經過很痛苦的掙紮過！”江建誠也喝了一口又苦又澀的茶水，但這又苦又澀的茶水，對江建誠來說，已經沒有特別的含義——江建誠的那些如同這又苦又澀的茶水一般的回憶，已經不需要太過回味。

因為江建誠已經成功，很成功，那些又苦又澀的回憶，江建誠已經並不看重了。

江源卻搖了搖頭：“有過，但並不是特別的痛苦。”

江建誠：“你昨天整整一個晚上沒睡，卻並不特別痛苦？”

江源：“我只是一直在想，我為他們還能做點兒什麽，所以我並沒覺得有多痛苦。”

江建誠：“你最終選擇屈從，那麽，這件事就是你最後還能為他們做的，真的不痛苦還是把這種痛苦刻意回避又或者刻意轉移？”

江源勉強笑了笑：“我發現我其實能堅強起來，所以，那點兒痛苦我能承受。”

江建誠：“喬茵這件事你怎麽看？”

江源：“她不適合我，至少，喬茵這種類型的人不適合我，早點兒分手，對她對我都有莫大的好處。”

江建誠：“你以後呢？”

江源：“志不同道不合，寧缺毋濫。”

江建誠：“不可否認，朱艷珊這個女孩子聰明能幹，也很善良質樸，但距離我跟你媽的要求，或者說是心願吧，這個差距實在太大。”

江源：“我把我的一切都帶回來，就跟她再也沒有任何關系，我現在要做的，也就是最後這一件事，做完之後，所有的一切也就成為過去。”

江建誠：“我相信你能說到做到，但對我來說，我不覺得一個抱著終身遺憾的人，能夠真真正正，全心全意的在生意上投入全部的身心，尤其是你，因為你越成功你就只會越痛苦，即使你一丁點兒也不會表現出來。”

江源：“我會竭盡全力……”

江建誠微微嘆了口氣：“那就像這茶水，無論如何難喝，即使你忍著苦澀也把它喝下去，唉，看來，我還是有些低估了你。”

江源沒來由的眼圈微微一紅：“不，你看得很清楚很透徹，定位也很準確，而且你也知道，我實在是走投無路，才會做出這些事，但我還是希望你能理解我。”

江建誠盯著江源：“知道我為什麽決定去大青山投資？”

就目前而言，江建誠為什麽投資大青山，對江源來說其實還是一個謎——投資公路，是為了解決萬畝蔬菜基地的產品運輸問題，投資萬畝蔬菜基地，是為了解決江氏集團旗下蔬菜批發貨源問題，解決批發市場貨源問題，是為了做生意賺錢。

看起來這些是順理成章，但江源不可能不知道，這些投入與回報，根本不成比例，畢竟蔬菜批發的利潤回報，跟江建誠手下其它項目的利潤回報毫無可比性。

江源都知道的事情，江建誠又怎麽會想不到，但江建誠依舊還在投入，而且是大舉投入。

之前江源也想過江建誠這樣做，只是出於拿錢“打發”朱艷珊，但後來想想，應該不是——從商業利益上出發，如果僅僅只是為了打發朱艷珊，公路之後，江建誠就已經不需要繼續投入，或者可以說，投資那條公路，已經足以打發朱艷珊了。

至於萬畝蔬菜基地，這樣的收效甚微項目對江建誠來說幾乎就是可有可無，但從目前情況來看，江建誠還就篤定了主意，甚至已經在加大對大青山的投入。

難道江建誠真的看上大青山這點兒微薄利潤？

江源一直覺得不解的就是，江建誠這樣做，格局實在太小，江建誠能有今天這個成就，絕對不是這樣小格局的人。

江源沈吟了好一會兒這才說道：“前一段時間，朱艷珊給了我一份大青山的規劃藍圖，之後我便按那個規劃對整個大青山範圍進行逐一對照和修改，因此，也算是對整個大青山以及臨近周邊有比較深入和細致的了解，在我看來，單獨大青山或者僅僅只是大青山一個點，就已經具有相當的開發價值，但是聯系到大青山周邊地域，以及當地獨特的地形地貌，完全可以形成以包含旅游、度假、觀光等熱點服務項目為主導的規模產業，而這些產業才是真正能夠帶來的巨額利潤的產業，當然了，在發展這些巨額利潤的產業的同時，也就必須有著覆蓋大青山以及周邊地區的相關配套基礎建設和設施，而在這些基礎配套設施的建設當中，同樣也具有不低的經濟利潤，所以說，投資大青山，我想，你應該看中的應該是這些。”

江建誠饒有興趣的看著江源：“這樣吧，我跟你透一個底，我是聽說你跟她有個什麽規劃藍圖，但我沒具體看到過，但有人告訴我，你們那份規劃格局太小，也正是因為聽說格局太小，我才沒有去關註，可是現在聽你這麽一說，這格局恐怕就算是我們整個江氏集團也不見得能夠一口氣吃下去。”

江建誠這話的意思，江源自然是明白，江建誠這是在跟江源表明，他投資大青山，其實跟大青山以及周邊的村子能夠發展，能夠為江建誠帶來多大的利潤，沒有實質上的關系。

但在同時，江源也知道了江建誠對朱艷珊跟將源兩個人繪制的那個規劃藍圖很有興趣，整個江氏集團都不見得能夠一口氣吃下，這對江建誠來說，絕對是個挑戰——作為一個商人的江建誠，不可能不喜歡這樣的挑戰。

江源微微吸了口氣：“其實這份規劃還在我的手上，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現在就拿給你。”

江建誠搖了搖頭：“我的確是很想看看由你修改的這份規劃，但你現在這麽做，不是美中不足，在我看來，反而是你的不擇手段，還有就是怯懦，你知道我對這些作風和做法都很反感，我甚至會認為，就算你進入江氏集團決策層之後，同樣也會因為你自己的某一目的，將整個江氏集團的至於不利境地。”

頓了頓，江建誠又嘆了口氣：“或者，你放棄一切，甚至連自己的規劃夢想都能放棄，只為找我幫著解決一個孩子的事情，在別人眼裏會覺得你這是高尚，但站在我以及商業角度上來說，你這種行為，其實就是毫無底線的出賣。”

江源：“我並沒有覺得我有多高尚。”

江建誠端起重新茶杯：“如果非要站在我的角度來做出評價，那只能是毫無底線出賣。”

說著，江建誠一口喝掉杯子裏的茶水，又半瞇著眼睛看著江源。

江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可以保證這是我最後一次出賣我自己，絕對是最後一次。”

江建誠：“你覺得值嗎？”

江源再一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就這件事，對我來說，這是我能夠做得到也應該做的，而且，我覺得我現在這麽做，是對的。”

江建誠：“我沒有說你不對，我只是從我所處的角度在看待這個問題的特殊性質，舉個例子來說，那個孩子是為了幫助別人才反而被人冤枉，這就是典型東郭先生與狼，農夫和蛇，而你現在也是在幫助他，我不說前車之鑒什麽的，也去不預測將來會發生什麽，但我想要告訴你的是，在幫助別人之前最好要想清楚該怎麽樣去幫，會帶給自己什麽樣的後果。”

江源的眼圈微微一紅：“我現在把什麽都帶回來，就已經清楚了所有的後果。”

江建誠盯著江源：“還是要麽留下來，要麽又重新消失！”

江源不再說話，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

江建誠：“我只能說，其實你一點兒也沒想清楚，就算是到現在，你也沒能去認真的想想很多的東西，因此你犯下了一個大忌，那就是關心則亂，亂，則不擇手段，不計後果，只用一切你認為合適和該用的手段。”

江源把杯子裏面的餘茶喝幹凈，放下杯子之後點了點頭：“這杯茶的確很苦，從喝進嘴裏到吞進肚子裏，一直都是苦的。”

說著江源站了起來：“我想我已經很清楚你對我的請求所保持的態度，而且你也再一次教了我許多東西，謝謝！”

說完，江源轉身準備離開。

江建誠說了這麽多，在江源看來，江建誠對江源這一次不計一切後果，提出的要求，依舊是跟往常一樣，不著邊際的說教一大通，然後對實質上得東西，不屑一顧。

既然依舊是不屑一顧，江源覺得，就沒有繼續談下的必要了。

江建誠坐在椅子上，沒去看江源，一邊繼續倒茶一邊卻依舊淡淡的說道：“這一次，我並沒覺得我能教你多少東西，反倒是你讓我看清楚了兩件事，你我是父子，我就不跟你說謝謝了。”

江源怔了怔，都已經跨出門口的腳頓時定住。

江建誠泡好茶，端起杯子，還是保持著平淡：“從商業角度出發，大青山是一塊巨大的蛋糕，誰先拿起刀叉切下去，誰就能拿到最大的一塊，所以我投資大青山，從感情上來說，那些留守兒童那麽小，就背負起沈重如同大山一樣的生活重壓，的確讓人同情……”

江源呆呆的站著，但卻並沒轉過頭，而且一句話也不說。

江建誠繼續說道：“而對於你，你的擔當和執著我同樣很欣賞，雖然不夠成熟，與我的期望也相差甚遠，但你長大了不少。”

江源微微側頭：“我希望你能夠很明確的跟我說，這一次你會幫我。”

江建誠淡淡的一笑：“我只能很明確的告訴你，我不是屈服於你，我只是覺得你這麽做值得。”

江源一下子回過頭來，大步走到江建誠對面，雙手按在茶幾邊緣，俯下身子盯著江建誠：“你也覺得我這麽做是對的，是值得的？”

江建誠：“我跟你不一樣，這件事情，我，不會幫你，而且我還會限制除陳律師之外任何我江氏集團的人幫你！”

江源遲疑著：“你擔心會對江氏集團造成影響？”

江建誠搖了搖頭：“不對稱！”

江源怔了怔，猛然間明白過來，對江建誠來說，要還王志權一個清白，對江建誠這樣的人來說，不管有沒有證據，都的確是易如反掌，至少，讓許洪川撤訴並對王志權做出道歉，那絕對是輕而易舉都能做到的——因為江建誠跟許洪川之間的不對稱。

畢竟許洪川的事情，不是不能用錢擺平，而許洪川卻又恰恰是希望有人能夠用錢來擺平這事的人。

江建誠選擇不幫助江源，甚至限制除陳律師之外江氏集團任何一個人幫助江源，也就是為了避免這種不對稱。

——江建誠不是幫不了江源，而是江建誠在最大程度上保留自己的良知和良心。

江源：“我懂了，謝謝……”

這一次說完，江源卻並沒走，反而坐下，指了指茶櫃：“這茶太苦，你能不能拿點兒好茶出來泡一杯。”

江建誠搖了搖頭：“剛剛喝完這種苦茶，馬上又去換上其它的，沒什麽意思……對了，我想拿點兒錢出來，成立一個專門針對大青山希望工程的基金，可能不會有太多的投入，但可以保留很長的時間，相關手續和資金都已經準備就緒。”

江源：“這可是能夠影響到選擇那邊的中心小學選址建設的。”

江建誠：“以前你在我面前，除了沈默之外就沒有其他，但你在大青山兩個來月，就能有一些改變，這說明那裏的人文環境都還不錯，所以我拿點兒錢，保留住這樣一個地方，讓更多有志向的年輕人去那裏磨礪一下自己，我覺得也是一件好事。”

江源：“你也變了，變得有些讓我不認識了。”

江建誠淡淡的一笑：“其實說起來，真正讓我改變的，還是因為你。”

江源詫異不已：“因為我？你的期望還是我的叛逆？”

江建誠：“你的擔當。”

江源：“就你這句話我聽不懂。”

江建誠：“或許我應該早點兒跟你做更多的溝通，但你一直都不太願意跟我接近，所以我有什麽話就沒太多機會能跟你說，想不想換一種輕松一點兒氣氛跟我聊聊天？”

江源怔了怔，隨即說道：“能喝酒嗎？”

江建誠淡淡的一笑，當即用燒好的開水，開始清洗茶杯，江源則立刻去拿來一瓶五糧液，江建誠把洗好的茶杯瀝幹水，江源則打開酒瓶，往茶杯子裏面倒酒。

這一刻，父子兩個好像有了從來沒有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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