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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你踹我一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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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朝貴說,當年,大青山雖然剛剛分了地,但普遍還是太窮,比現在的條件都差了好多倍,吳紅軍那個兒子生病,鎮上這邊的醫院都看不好,只能往縣裏送,眼看著快不行了,可是吳紅軍兜裏沒錢,來找當時的村主任朱朝貴想辦法,可那個那個年頭,誰能拿出來多少錢?

吳紅軍本來也知道朱朝貴家裏不寬裕,但就想著朱朝貴是當官兒的,門路廣,再說這也是救人命的事兒,朱朝貴也不能不管。

朱朝貴當時也的確不是沒管他們,但是等朱朝貴拿著東拼西湊借來的錢趕到的時候,吳紅軍的那個兒子卻已經咽了氣,後來,吳紅軍就把這事兒算到朱朝貴頭上,說是朱朝貴自己家裏的錢不肯爽爽快快的拿出來,借口要去借,故意拖延,害了他的那個兒子。

可事實上,那個時候朱艷珊的媽媽也生著病,就算朱朝貴拿著教師和村主任的雙份工資,也已經被拖得家徒四壁,一分錢都已拿不出來。

所以說,吳紅軍把這事兒算到朱朝貴頭上,朱朝貴其實也非常冤枉,但卻又沒法子辯駁,畢竟那個時候朱朝貴名義上還是當時大青山最有能力的人!

只是這事情大家誰都不掛在嘴上,但卻都還記在心裏,尤其是到了現在,吳紅軍油鹽不進,死活不肯,多半就是因為這個了。

江源目瞪口呆的看著朱朝貴跟朱艷珊,這吳紅軍要真是因為這個,那這公路改線的事情,恐怕就真的只能黃了。

可是,走老路的話,那些極限陡坡,極限彎道,不說施工難度,就算是修通了,那安全隱患也就埋下來了,弄不好,可就真的是遺禍子孫啊。

朱艷珊也是急得不行:“怎麽還有這樣的事情啊,我怎麽就沒聽說過,爸,你說現在該怎麽辦?”

朱朝貴嘆了口氣:“沒人說,那是因為誰都不願提起這傷心事兒,誰都不願去揭那塊瘡疤,再說,當時知道這事兒的人也少,老吳頭不說我不說,誰曉得?現在怎麽辦,現在還能怎麽辦?”

頓了頓,朱朝貴又嘆了口氣:“你還不知道吧,老吳頭的那個兒子,就埋在那埡口裏的那塊地邊上,要改線的話,就得走他那兒子的墳頭上……”

江源的心都涼透了,既然吳紅軍把那事兒算到朱朝貴頭上,改線公路又還得走他兒子的墳頭, 這不關乎補償的錢多錢少,也不關乎地多地少,而是吳紅軍多年前的一次慘痛記憶,吳紅軍要是願意那才怪了!

可這事情,現在卻成了個死結,解不開的死結。

江源沈吟了許久,只得說道:“要不然,還是走老路吧,以後有條件了,咱再加寬再修改……”

朱艷珊低著頭,一時之間也是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朱朝貴這才微微嘆了口氣:“就走老路吧……”

朱艷珊深深的吸了口氣,也只得點了點頭——大青山子孫後代的福祉要考慮,但老人們心裏的瘡疤也不能揭,更不能往他們傷口上撒鹽,否則,這就只能是大青山人心頭一個永遠也無法抹去的傷痛和遺憾。

公路的事情,為了照顧幾個老人們心頭的創傷,現在只能決定不走改線走老路,但朱朝貴的臉色並沒有因此而緩和下來,反而顯得更是沈重。

“下午你們沒在,小李打了電話給我……”

朱朝貴口中的“小李”,就是李海,李海是江源的兄弟,跟朱朝貴也熟,電話都打到朱朝貴這裏,估計是當時江源跟朱艷珊都在吳紅軍他們那邊,手機信號不好,打不通,反而是村委會這邊的座機能打通,所以李海的電話,只能打到村委會,讓朱朝貴接。

朱朝貴嘆了口氣:“小李讓我告訴你們,有個叫許洪川的,已經到法庭上訴。”

“啊……”朱艷珊大吃了一驚。

江源也是微微皺眉,據李海透露,自己這邊的陳律師,已經在私下裏跟許洪川溝通,看能不能私下和解王志權的事情,但估計是許洪川的口子開得太大,大到陳律師都覺得不能承受,許洪川這才把王志權告上了法庭,。

——自己還想著把事情弄大一點兒呢,想不到許洪川就已經搶了個先。

一時之間,江源心裏頭亂了起來。

王志權雖然還只是一個孩子,江源也相信那老太太不是王志權撞的,但是在沒有任何證據證明王志權的清白的情況下,就算王志權不用承擔刑責,但是除了經濟上的責任之外,這對王志權的心靈也絕對是不可承受的打擊!

現在怎麽辦,找證據,到現在都還找不到半點兒有用的,拿錢,就連陳律師都覺得不能承受的賠償,又豈是王志權他們那樣的家庭能夠承擔得起的?

尤為嚴重的是,既然許洪川已經上訴,留給江源的時間,就不可能太充足,在陳律師跟李海尋找證據無果的情況下,還能有多少時間去幫王志權尋找證據。

凡此種種後果,讓江源無比的焦躁起來。

“都是我……”朱艷珊一下淚水盈眶,要是自己不組織去參觀青少年科技博覽會,還不是什麽事兒都沒有了?現在可倒好,真正的麻煩一大堆了。

朱朝貴嘆息著:“誰現在自責都沒用,這事兒既然出了,還是趕緊想想怎麽去解決吧……這些年,我那邊也存下來一萬多塊錢,明天你拿過去,看看能不能多少幫著頂點兒事……”

江源的眼睛一下子紅了起來,朱朝貴雖然身兼大青山小學校長、大青山村支書、淘寶服務站站長等等諸多職務,但這麽多年存下來的棺材本,也就這一萬來塊錢,現在全拿出來去幫王志權頂事,可這又能頂得了什麽事啊,人家那邊一開口,連陳律師都覺得不能承受,這一萬來塊錢又能頂什麽事?

江源深深的吸了口氣,忍住心頭的悲憤:“校長,這幾天的課,麻煩你跟梁老師說一下,算是幫我一個忙,我得回去一趟。”

朱朝貴也是很無奈地搖了搖頭:“幾個孩子的課,現在有梁老師頂著,我可以幫著安排,可是那孩子的事情,既然誰都說不清楚,咱就認了吧,老王家的事,咱們以後多幫襯著點兒就是……”

江源:“校長,息事寧人我也會,但那得看是什麽事兒,王志權這事兒,我就不能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去處理,如果我們就這樣息事寧人,它帶給王志權,甚至是幾個孩子的心理創傷,絕對不會比當年老校長那件事情輕松,甚至讓這幾個孩子從此都會失去對這個社會的信心,是,我是找不到足夠的證據,但是我相信王志權這樣的孩子的清白,我更不想留給他們太多的傷害。”

朱朝貴:“那我們還能怎麽做?”

江源:“我回去……”

朱艷珊:“我跟你去……”

江源搖了搖頭:“你的事情比我這邊的事情更多更覆雜,再說,這一次回去,我只能回家……”

江源的家裏,朱艷珊去過,但毫不客氣地說,朱艷珊是被“趕”出來的,現在再去,肯定只會給江源帶來意想不到的麻煩,更加刺激謝金玉。

所以,江源搖頭拒絕。

何況,再有幾天,公路要馬上開工,就算是現在確定改變原來的計劃,但鎮上的領導,還有本地電視臺都會到場,朱艷珊這邊的事情的確是千頭萬緒,這個時候,怎麽走得開?

只是朱艷珊還是有些擔心的問江源:“處理王志權這事情,你有什麽打算了嗎?”

江源紅著眼,深深的吸了口氣:“我不想瞞著你,我現在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我只能去找我爸,憑借他的影響力,調集一切可調集的資源,把這事情查個水落石出,還王志權一個清白。”

朱艷珊的眼睛也一下子紅了起來:“可是你……”

江源揮了揮手:“沒有可是,這幾個孩子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大不了……大不了我答應他的一切條件……”

朱朝貴:“江老師你……”

朱艷珊:“江老師……”

江源再次揮了揮手:“就這樣,明天一早我就下山……”

江源回到寢室之後,昏黃的燈光亮了整整一個晚上,而江源的影子,也在窗子上映了整整一個晚上,一直到天光大亮,太陽重又升起。

江源才走到操場上,朱艷珊就迎了上來,手上端著加了肉絲和兩個煎蛋的一碗面條,江源起得很早,但是朱艷珊、還有許多人卻更早,他們身上的衣服,都被濃濃的露水濕透了。

“我知道我攔不住你,吃了這碗面,路上也不用餓著肚子走……”

朱艷珊輕輕地說道,眼裏是快要噙不住的淚花。

江源這一次走,不同於以前那幾次,這一次走了,或許真的會因為王志權的事情而答應江建誠的一切條件,而結果,就是江源不可能會再回來!

江源把什麽都放棄了,唯一的目的就是想要幫王志權洗刷冤屈,還王志權一個清白。

朱朝貴在朱艷珊背後輕輕的咳了一聲:“吃點兒吧,這是艷珊的一點兒心意……”

朱朝貴身後,蔡玉玲帶著朱曉蓉:“江老師……我這兒有煮好的雞蛋,帶著路上吃……”

朱長青黑著臉:“江老師,不管你為了誰,不管你為了什麽,我老朱都謝謝你,一點兒心意……”

孔遂爺爺帶著孔遂:“江老師,你是我們大青山的人,永遠都是……”

曾材佳:“江老師,要不我們跟你一塊兒去……”

王大剛:“都是王志權這個小兔崽子惹的禍……”

吳紅軍沒來,但是胖墩兒上前,拉著江源哭著說道:“江老師,你不要走……”

孔遂流著眼淚:“江老師,你什麽時候能來……”

曾順瑩一雙眼睛紅腫紅腫的:“江老師,你跟我說的話,我都記在心裏的……”

朱曉蓉抹著眼淚,怯生生的問:“江老師,以後我能不能去找你……”

朱俊傑眼淚鼻涕滿臉都是:“江老師,數學課我聽不懂啊……”

王志權捏著拳頭,挺著胸脯,眼裏沒有淚:“江老師,一人做事一人當,禍,是我闖下的,要坐牢要判刑,我去……”

梁慧把幾個孩子攏到一堆:“大家聽著,江老師只是去解決問題,大家不要擔心也不要難過,以後,梁老師也會像江老師一樣愛護你們……”

馬嬸他們幾個離學校近,也知道王志權的事情的老人,一個個都用籃子、托盤、甚至是盤子、盆子,裏面盛著煮好的雞、肉、甚至是各類幹果,沒有多說一句話,但都舉到江源面前。

江源看著這些相處不久,甚至是時不時要給自己找些麻煩的老人、孩子,只能忍著淚水,拿了朱艷珊手裏的筷子,挑了一個雞蛋吃了,然後走一步,從一個碗裏夾起一段山藥吃了,再走一步,再吃一個盆子裏面的一塊雞肉,再走,再吃……

這些,都是大青山人的一片心意,江源沒法子吃完,但是每一個人的心意,江源都放進了心裏。

一路吃出頭,江源也忍不住淚流滿面,但江源的心卻更加堅定。

好不容易回過頭來,江源努力的笑了笑:“鄉親們,多謝了,也請大青山的父老鄉親放心,我記著咱大青山每一個人,每一個人!一輩子,一輩子!”

程俊逸拉了拉江源,低聲說道:“走吧,繼續留著,只會更加心痛……”

在江源轉身那一瞬間,曾順瑩清脆、稚嫩的聲音飄蕩了起來:“大青山小學,全體同學,立正……向江老師敬禮……”

朱朝貴:“江老師,一路順風……”

江源轉過身子,朝著大青山小學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然後毅然大踏步向前。

陳俊逸在後面幫著江源提了行李箱,一邊追江源,一邊大叫:“兄弟,等等我……等等我……”

下午時節,心相印咖啡廳1314號包間。

對面坐著的還是喬茵,不過喬茵更多了幾分趾高氣揚和高高在上。

“以前回來電話都不肯跟我打,這次回來,怎麽想著第一個就來找我?”

“事情就是我跟你在電話裏面說的事情,你肯不肯幫我這個忙?”

喬茵微微皺著眉頭,但臉上卻依舊是江源看著都不太舒服的微笑:“我是能聯系上幾個搞技術鑒定的朋友,不過,你也知道,這不是錢不錢的事情!”

“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人情,呵呵,不敢當,當初你被幾十個人圍攻,我是說過,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那個時候,你是我的未婚夫,可現在,你我已經沒有任何關系,我去找他們,那也是名不正言不順,師出無名……”

“這件事情處理清楚之後,我可以接受你任何條件……”

“你這是在求我嗎?我沒聽錯吧,你可以接受任何條件,咯咯,你把我當成個什麽,被那個土包子纏著的時候,你把我當成是什麽,現在你情場失意又來找我,我算什麽,我在你眼裏又是什麽?”

江源深深的吸了口氣:“把這事情弄個水落石出,我可以接受任何條件,包括你對我任何羞辱。”

喬茵很是優雅的喝了一口咖啡:“我幹嘛要羞辱你,我只想告訴你的是,那幾個土包子他們活該,這件事跟你半點兒關系也沒有,你跟著來什麽勁兒?你真要我幫忙,也可以,但我只能拿錢去解決……”

江源站了起來:“如果我想用錢去解決這件事情,我不會找你,還有,我找你幫這個忙,是因為我覺得你還有一點兒良知,還有一點兒同情心,你萬一不肯,我不會強迫。”

喬茵無所謂的看著江源:“跟我談良知,跟我談同情,你知不知道從你們家出來,我哭了多久,我的心有多痛,你跟我打過一個電話,安慰過我一句嗎?你的良知在哪裏,你的同情心又在哪裏?現在倒好,你到問我要良知,要同情心,你覺得你能說出口嗎?”

過了好一會兒,江源才說道:“你踹我一腳吧……”

喬茵:“踹你?還有必要用得著踹嗎,現在,你直直的走出去,站在大街上,大叫三聲,喬茵把你江源給踹了……”

江源彎腰拎起自己的行李箱,直直的走出咖啡廳,走到1314號包間的窗子邊,沈默了片刻,這才擡起頭,大聲叫道:“喬茵把我踹了,喬茵把我江源踹了,喬茵把我江源給踹了……”

叫完,江源轉過頭來,看著窗子裏面的喬茵。

此時,喬茵終於摔了那杯咖啡,隔著玻璃看著江源,原本很精致的臉上,兩行淚痕在玻璃反射下閃閃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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