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源要問曾順瑩的事，就是星期六那天，江源跟朱艷珊去曾順瑩家裏，特地把曾順瑩家裏的情況，拍了一段視頻。

江源很想幫助曾順瑩，所以把這段視頻配了一篇文章，文章的名字叫做《家裏的頂梁柱》，打算把文章和視頻，發到網上，這麽做的目的，其實有兩個，一是希望曾順瑩的這種境遇，能夠引起社會廣泛關註，讓所有的人更加關心孩子，其次，也是想借著這個機會，讓社會上更多了解和幫扶大青山這個小山村的村民。

按說，這的確是件好事，但朱艷珊那天的話，江源雖然沒有聽清楚，也並沒太在意，但後來想想，這事情，的確應該首先征得曾順瑩本人、以及他的家人同意，才合理合法，也不至於自找麻煩。

但跟曾順瑩本人說，曾順瑩還小，很多事情既不懂，也不能作主，所以江源只能先把事情跟曾順瑩說了，然後問曾順瑩要她父母的電話，打算跟他父母談談這件事。

說起這件事，曾順瑩終於露出了難過的神色，似乎很不願意將自己的境遇公諸於眾，江源雖然不知道曾順瑩是怎麽樣的，但這是一件能夠幫助曾順瑩的好事兒，所以，就算曾順瑩不太願意提及家裏的情況，江源卻依舊堅持著，問曾順瑩要了能夠聯系她爸爸的電話號碼。

電話通了，但很明顯不是曾順瑩的爸爸曾材佳接的，對方是一個很粗豪的聲音，幾乎震耳欲聾：“你找誰啊？”

江源答：“對不起，請問你是曾順瑩的爸爸，曾材佳？”

粗豪的聲音又吼了一句：“不是，哪個曾材佳？”

“大青山村，曾順瑩的爸爸！”

“嗷，你等著，老曾……老曾，你電話……”

過了片刻，再有一個幹澀的聲音問道：“你好，你哪位？”

“大青山村的，曾順瑩的爸爸，曾材佳？”

“是，我是，怎麽，小瑩他有什麽事？”

江源努力措辭了一下，這才緩緩說道：“你好，我是曾順瑩同學的老師，江源，我找你，是曾順瑩同學的一些事情，想跟你談談。”

曾材佳很明顯的猶豫了一下：“是江老師！我聽說過的，你好江老師，不過，這事兒很重要嗎？我這邊……”

江源微微怔了怔，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曾材佳現在的確很忙，畢竟在外打工，端的是老板的碗，吃的是老板飯，耽擱太久，老板肯定不會樂意。

“對不起，這事情挺重要的，但如果你現在不方便的話，我們可以約個時間，你打電話過來，我們再談……”

過了片刻，曾材佳才說道：“我沒電話，工地上打電話也不太方便，這是我們老板的電話，這樣吧，江老師你先說，問題太大的話，我再想辦法……”

曾材佳說的，肯定是實話，但讓江源有些想不通的是，曾順瑩是他曾材佳的親生女兒，女兒有事，他這個做爸爸的，怎麽會這麽淡漠？

——連打個電話，首先考慮的，居然就是他自己方便不方便。

但曾材佳在那邊等著，江源也只好說道：“是這樣的，前兩天我去你們家做了一個家訪，發現你們家的情況有些特殊，所以我拍了一段視頻，打算放到網上……”

江源的話還沒說完，曾材佳啊了一聲，大約想到江源拍的那些視頻，幾乎跟揭露他們家的“隱私”差不多，放到網上，肯定是丟人現眼，啊了一聲之後，立刻便說道：“對不起，江老師，你不能那麽做……”

曾材佳的語氣幹澀聲音，根本就沒有商量的餘地。

江源忍住氣，委婉的說道：“你能不能聽我把話說完……”

想不到的是，江源才開口，曾材佳便立刻截斷江源的話頭：“對不起，這事兒，江老師你沒權利那麽做，嗯，我這邊老板叫我了……”

說著，連“再見”都沒說一聲，便直接掛了電話。

江源瞠目結舌的看著自己的手機，過了好一會兒，才把手機收回去。

沈吟了片刻，江源轉頭看著曾順瑩：“你爸爸對你還好嗎？”

見曾順瑩有些茫然，江源趕緊重新問道：“那天，我去你們家，就只看見你爺爺奶奶，除了你的爺爺奶奶，爸爸媽媽，你們家就你一個人了？”

沒想到，曾順瑩的眼裏一下子飽含了淚水，聲音也是低低的，如同蚊吶：“我還有個弟弟，今年三歲，跟我爸爸媽媽在一起……”

曾順瑩這麽一說，江源便大約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曾順瑩還有一個弟弟，跟她爸爸媽媽在一起，開支自然不小，家裏又有一個常年生病的老父親，幾頭要錢，曾材佳兩口子要應付過來，的確不容易。

計劃讓曾順瑩輟學回家，照顧爺爺奶奶，估計曾材佳也是為了減輕自己的負擔——對曾材佳來說，曾順瑩不讀書了，除了能夠替他們照顧年邁體弱的老人，還能省下來一筆開支。

這對曾順瑩來說，當真是有些殘忍。

江源甚至還能想象得到，這是因為曾材佳他們兩口子有個兒子，因為曾順瑩是個女孩子，所以才這樣對待曾順瑩。

曾順瑩的境遇，爸爸曾材佳的態度，沒來由的讓江源再度心痛起來。

過了許久，江源才嘆了口氣，讓曾順瑩回去上課，自己一個人依了籃球架子，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浮雲，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就那樣呆呆的仰著頭，看著天空。

“誒，你怎麽沒去上課，孩子們又惹你了？”

說話的是朱艷珊！

朱艷珊今天不去鎮裏，出來餵豬，發現江源一個人靠著籃球架子在發呆，忍不住過來問了一聲。

江源回過頭來，一雙眼睛有些赤紅的盯著朱艷珊，蠕動著嘴，卻沒說出話來。

“江老師，你怎麽了，你的臉色怎麽會這麽差？”

朱艷珊很是擔心的問道。

江源搖著頭，過了好一會兒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出來：“怎麽會是這個樣子……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朱艷珊仔細看了一眼江源，還伸出手來，要去試探了一下江源的額頭，想看看江源是不是病了。

只是江源把頭一歪，躲開了去，隨即盯著朱艷珊：“你怎麽沒跟我說過他們家是這樣的情況？”

“誰啊……”朱艷珊詫異至極，過了片刻，卻又馬上省悟：“你是說曾順瑩吧，你去家訪，也沒跟我問過他們家的情況啊，你有問的，我不都跟你很詳細的介紹過……”

話還沒說完，朱艷珊的眼睛一下子又瞪得大大的：“誒，江老師，你該不會是……那視頻的事情吧？”

江源點了點頭，但卻沒說出話來。

曾材佳這人，要是在江源面前，說不定江源立刻就會抽他幾個大嘴巴子——這天底下，居然有這樣對待自己女兒的父親！

可惜的是，曾材佳遠在天邊，連個電話都不願意接，江源又能奈他何？

朱艷珊也是微微嘆了口氣：“我早就說過，視頻的事情，沒那麽靠譜，你瞧你，這不是自尋煩惱了。”

江源幾乎是惡狠狠地吐了口氣：“我一定會想到辦法，把這段視頻公開出去，哼，也不為別的，就為了我的學生。”

朱艷珊怔了怔：“別，你是不了解曾材佳這人，我告訴你，我都很頭痛的！”

江源喔了一聲，一雙眼睛盯著朱艷珊。

朱艷珊苦笑了一下：“我跟你說這麽一回事吧，那年，村裏電力整改，也就是木頭電桿煥水泥桿子那次，這是好事對吧，一開始曾材佳答應電線樁子從他們家地裏過，可一轉頭，不知道誰跟他說電線桿立在地裏太礙事，曾材佳立刻就反悔了，後來我跟他說，可以把電線桿立在溝坎邊不礙事的地方，而且還是專門跟他家拉的線，好話說了幾大籮筐，他又答應了，可是等我們正式去立電線桿的時候，他又反悔了，還說什麽，用電，得收他電費，可這地是他自己出的，也得算錢，不算錢就不拉了……”

朱艷珊喘了一口氣，又才繼續說道：“總之，反反覆覆的，整整跟我們鬧了八次，你說氣人不氣人！”

江源悻悻的說道：“我聽他一開口，就知道他不是個好人……”

朱艷珊搖了搖頭：“要說壞，他倒是真壞不到哪裏去，可他這人，就愛聽別人吹，別人說那是一個方的，他也就相信那是個方的，別人馬上說那是個圓的，他又馬上改信那是個圓的，再說，他老婆很厲害，家裏的雞少了一根毛，她都能從村東頭到村西頭，跳著腳罵上三天三夜的主兒。”

朱艷珊這麽一說，江源頓時焉了下去，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拿自己手裏的這一段視頻，可就有些燙手了。

這可是真是自找麻煩啊。

偏偏江源剛剛才想著自個兒給自個兒找了個大麻煩，手機又響了起來。

一看號碼，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但歸屬地卻顯示是來自曾材佳打工的地方。

估摸著，真是朱艷珊說的那樣，曾材佳肯定把江源拍視頻，還要放到網上的事情，跟他的工友們透露了，一定是有人跟曾材佳說了什麽，曾材佳這才趕緊找電話打回來。

只是江源剛剛看清楚號碼歸屬地，對方就掛掉了，那意思，明顯是等著江源打過去。

——連打電話的幾毛錢，他都很在意！

無奈之下，江源只得會撥過去，電話一通，果然是曾材佳那幹澀沙啞的聲音，不過這一次，曾材佳很是興奮。

“對不起啊江老師，剛剛老板忙，要用他的電話，所以我趕緊找同事借了手機……呃，對了，江老師，我很感謝你對我們家，還有為我的孩子所做的一切，真的很感謝，謝謝……”

江源小心翼翼的說道：“啊，謝就不用了，對了，我該叫你一聲曾大哥吧，曾大哥，視頻的事情，我剛剛也考慮了一下，這上面可能存在的問題太多了，所以，我決定，暫時就不公開了……”

沒想到曾材佳連忙急聲說道：“不是不是，江老師你可別誤會，剛才，我那是……那是因為老板要急著用電話，我聽說是我們家瑩瑩的事兒，一下子也急糊塗了，都沒把話說清楚，實在是對不起……就是那個，視頻的事兒，江老師你覺得怎麽好就怎麽弄，最好……馬上就放到網上去吧……”

曾材佳不住的道歉，讓江源都相信，剛剛，真的是個誤會，而朱艷珊，也應該是對這個曾材佳有著很大的偏見。

不過，江源倒是自個兒留了個心眼：“曾大哥你也別著急，我本來就是要跟你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達到某些方面的要求，曾大哥你是知道的，現在的網絡，可也不是什麽東西都能隨隨便便往上放的，弄不好，還得負法律責任，所以啊，我的視頻，暫時還根本沒法子放上去，現在只能是說，我們雙方還處在意向階段……”

“意向階段？”曾材佳不明所以的問了一句。

江源乘機說道：“對，就是雙方都有這個方面的想法，但不見得就會成為事實的協商階段，就算我們雙方都協商好了，還有些方面須得我們雙方都在一起，簽訂一些有關方面的協議之類的東西，所以說，這個東西很覆雜，總之一句話，我這段視頻，要放到網上，還需要走相當覆雜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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