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衛攤開手轉了一圈：“我是北涼國九皇子啊，還能是誰？”

錢衛的表情是如此淡漠, 就仿佛是剔除了腳邊的一塊石子，又或是軋過了路邊的枯草，他擡手擦拭了臉頰上的血跡，抖了抖發皺的衣擺, 重新坐回了馬車的椅上。

彥衡腦海閃過從前宮中之人對他這位九弟的描述……

“九殿下性情溫潤, 在他宮裏當差, 果真是輕松許多。”

“就是太軟弱了，其他宮裏的人欺負咱們, 九殿下都不敢聲張。”

“是啊，說是軟弱，實則是膽小怯懦。”

“我們只圖個安寧，日後要想跟著九殿下發達，怕是不能夠。”

這一瞬間, 他仿佛曾經耳邊的種種就像是一個個可笑的笑話，眼前這個九弟, 分明比宮中任何一名皇子都膽大冷漠, 殺人、處決，毫不手軟不說, 在他的眼中, 更是對萬物眾生仿佛有著天然的漠視。

就好像，他站在更高的位置之上。

在錢衛殺了兩名刺客之後，其他刺客察覺到情況不對勁，紛紛開始撤退，彥衡原本想留活口做調查, 但這批刺客實力不弱, 加上他還要護住馬車上的九皇弟, 便停止了追逐。

周圍的士兵開始收拾混亂不堪的現場, 馬車裏的屍體也被拖了下去，準備帶回去調查。

錢衛還坐在車裏，看見李將軍攙扶著真正的九皇子彥謹一拐一拐走向馬車這邊。

“仙人。”

二人上了馬車，李將軍立刻擔憂的開口：“剛才有刺客來襲，恐怕是針對殿下的。”

錢衛瞥了彥謹一眼，他用著自己的外貌露出一副柔弱可憐的樣子，實在讓他有些不太高興：“他怎麽了？”

“老臣護在殿下身邊時，殿下不小心扭傷了腳。”

錢衛無奈的搖了搖頭：“你若懼怕，便不必隨我們入宮了。我有一個芥子空間，你可以暫且留在芥子空間裏休息——”

“不——”小皇子彥謹一下子擡起頭，“仙人，我想留在你的身邊！”

是的，他懦弱無能、膽怯怕事……在北涼所有皇子中，他最沒用的……

曾經的他一直覺得自己是皇子，有皇族的保護，有父皇為他撐著這一片天，即便柔弱無能也沒有關系。

但直到皇宮出事，他的父皇想要毒殺他，他被李崢帶出了皇宮。

一路逃難，一路被禦林軍追殺……看著年邁的老將軍渾身是傷，鮮血淋淋時還在護著他……那時他就想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變得勇敢起來，不總是這樣被人保護著，不總是被人護在身後。

他想看到一個強大的，無畏的，勇敢的自己。

而這個自己，他在仙人身上看到了。

雖然他很清楚，那是仙人所扮演的自己，但是他無法將實現從他身上移開，他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夠變得如此強大，為此他想一直站在仙人身邊，努力學習，努力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

……

經過刺客一事，彥衡不敢在路上多逗留，便停止紮營，快馬加鞭率領隊伍趕往都城。

半日後，北涼都城城門終於映入眼簾。

只是此次天色尚晚，城門關閉，彥衡讓軍隊駐紮在城門兩側，自己則領了兩名副將和一支精銳小隊帶著錢衛敲開了城門。

守城的士兵看見是大皇子歸來，連忙將門打開。

彥衡帶著馬車進了城，朝著皇宮方向去。

錢衛伸手掀開了車簾，此時天已經微亮，北涼城的街道就這樣映入了眼簾。

兩側是一二層的房屋，青瓦黃墻，兩側延伸出來的店鋪牌匾映著微弱的光，被風一吹在空中搖曳。不算繁華，卻也富饒。

有一名士兵從前方巡視歸來，附耳在彥衡身邊說了什麽，彥衡微微皺了眉。

他騎馬來到錢衛的馬車邊，開口道：“法師在宮門口相迎。”

彥衡雖然遠駐邊境，但並非對皇宮中的情況一無所知，他此次回來，目的也是調查法師的情況。

錢衛倒是顯得很淡定，如果那法師就是九尾妖狐，那就好辦多了，直接當街斬首，然後快樂的完成任務返回天界。

馬車逐漸靠近了宮門，天也逐漸亮起。

坐在身邊的小殿下明顯已經感到了恐懼，但還堅強的坐著，李將軍提醒錢衛：“仙人，請您一定要小心法師，他能蠱惑人心。”

錢衛點了點頭：“好。”

很快，馬車停在了宮門口，有宮人上前來掀開了車簾。

錢衛從裏面走了出來。

宮門口站了不少人，大部分是宮人，也有一些官員和士兵。

錢衛的視線穿過茫茫人群與其中那立在最前方的俊美男子相遇。那是一個身著白色鶴袍的男子，金色長發被一支白玉簪在後頂，修長的手指握著一柄形狀奇怪的長玉，眼神不輕不淡，仿佛看著他這個方向，又仿佛穿過他的方向，看著身後更遠的高山長河。

一時間錢衛有些怔住，他在這個男子身上看到了另一個人的影子，天族的歷淵皇子。

不過歷淵皇子應該遠在鳳偈山，不可能下到凡間來的。

“大殿下，陛下已在殿內等您了。”

北涼王身邊的一名太監上前來，恭敬的朝彥衡行禮。彥衡點了點頭，卻朝錢衛的方向看了一眼。

條件有所感應，忙回答道：“九殿下可以先回自己寢殿休息，舟車勞頓，老奴已命人備好湯泉。”

彥衡蹙了蹙眉，等錢衛答覆。

只要錢衛有一絲不樂意，他可以帶著他一同覲見陛下。

錢衛卻擺了擺手，絲毫不懼的樣子：“大哥你先去見父皇吧，我自己回寢殿。”

他說著，忽然揚起一個笑容，看向了人群中的俊美男子：“法師親來迎接，不知道方不方便送送我？”

周圍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氣，誰都知道法師位高權重又會法術，宮中許多人對他又敬又怕，更別說這個膽小怯懦的九殿下了。

可如今歸來，九殿下竟然要法師相陪，這膽子也太大了。

是九尾妖狐嗎？

錢衛釋放了靈力擴散到了宮門周圍所有的人群，但似乎並沒有察覺妖氣，是這個法師在隱藏了力量，還是他只是一個傀儡，背後有真正的九尾妖狐控制擺布？

所有人都在等法師發怒，他們都轉頭看向了人群中的金發男子。

但那人只是淡淡的點了一下頭，竟然應了下來，並沒有拒絕。

錢衛笑了一下：“那就麻煩法師了。”

錢衛負著手，老氣橫秋的朝著宮門內走，兩邊的侍衛立刻讓開了路，金發男子也緩緩跟上，走在了他身邊。

北涼城的皇宮很大，宮內花園卻沒有開太多花，只有零散盛開了嬌小幾朵野花在路邊的草叢，十分可愛的鋪在道路兩旁。人界總是喜歡幹擾自然的生長，他們培育不同的花種，修剪不同的花枝；而天界卻喜歡讓這些充滿靈力的花草自然生長，這北涼皇宮倒是符合天界的特性。

錢衛走在宮中，像是走在鄉間田埂裏，偶爾風過，還能聞到淡淡芬芳。

錢衛走了一段路，身後還跟著一批宮人。

在快到一個轉角處的時候，他忽然擴散了結界一下子將身後的宮人全部阻隔在了外面，整個結界猶如一個倒扣的碗，將法師和他扣在了裏面。

那一瞬間，結界內所有的風、草，仿佛一下子停止了，錢衛的腳步也停了下來，他慢慢轉過身，看向身後的那名金發男子：“法師，我聽說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想來問問你。”

“有人說，法師為父皇算了命盤，認定父皇今後會死在自己的兒子手裏，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他問這句話的時候，面色很淡然，就好像是在說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一件事，而與他無關。

跟在錢衛身後的青年擡起頭來，他立在結界內，看著前方站著的男孩，男孩還是稚嫩的模樣，漂亮的臉微微揚著，明明數天前見到他時他還怯懦膽小的躲在人後，而此時此刻卻像是徹底換了一副性格。

“你是何人？”青年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

錢衛攤開手轉了一圈：“我是北涼國九皇子啊，還能是誰？”

“你從前的性格是偽裝的？”皇族關系錯綜覆雜，人性也多變，但他不覺得一個人的偽裝能到如此地步。

“你要磨磨唧唧跟我話家常？”錢衛雖然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玩，但也要看他感不感興趣。

青年蹙了蹙眉：“確實是我算出北涼王日後會被自己所生之子殺而奪位，人無法逆天改命，我所算命盤不會有錯。”

他如此坦誠，倒是讓錢衛有些詫異。

之前在宮門口他已經用靈力試探，並沒有察覺他身上的妖氣，所以趁機尋了機會與他獨處，設下結界想直接查證此人是否為九尾妖狐……但他的坦誠倒是讓錢衛開始猶豫。

而且若此人真是九尾妖狐，又如何不露出絲毫妖氣？而且現在他這個皇子與他單獨呆在這個地方，他隨時可以殺他奪取皇子血肉。

錢衛心中存疑，但仍不想放過這個試探的機會。

他突然拍了拍腰後的儲物袋，原本熟睡的陸吾一下子清醒過來，「嗷嗚」一聲從袋中幻化出來，一躍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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