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菜略帶焦糊味兒，齊夙用筷子翻了翻，小聲道：“娘你又把菜燒糊了……”

婦人面不改色的吃著，隨意道：“你娘就這麽多能耐，誰家娘燒菜好吃你認誰當娘去！”

齊夙被堵的啞口無言，只能將話頭轉向別處：“對了娘，你先前說我爹去接我了，他走哪條道去的？”

婦人給他夾了菜，反問道：“從廣陵回來就一條官道，你難道是從河裏游回來的？”

“我哪次不是乘馬車回來的……”隨意應了句，齊夙手中的筷子猛的停下，道：“他不會又以為我騎馬回來的吧？”

婦人有些氣惱道：“別理他那個豬腦袋，我早先就跟他講了，他梗脖子跟我犟，回來我才罵他呢！”

齊夙脫口而出：“我爹說罵人容易爛嘴……”

婦人毫不在意道：“他不罵人還不是照樣爛嘴，他說的你也信。”

齊夙不死心爭辯道：“我爹說那是你燒菜辣椒放多了……”

“你還吃不吃了？不吃把碗拿下去洗了！”婦人突然瞪他，使得齊夙悶笑一聲。

用完飯，看著自家娘收拾東西，齊夙伸手過去搗亂，被一巴掌打落了手。

看著婦人離開，齊夙坐在石桌邊環顧四周，總覺得少了什麽。

“予安！走！去跟我找找你爹。”婦人正整理身上的衣裙走過來，齊夙應了聲隨她出門。

街上顯得有些清凈，往來行人寥寥無幾，這些人腳步匆匆，唯一不同的是這些人的面容沒有一個是他認識的。

兩人沿著灰白的街道走著，街邊的商鋪大門緊閉，只有門前的燈籠微微搖擺。

“予安！”婦人突然出聲喊道，齊夙正打量著周圍，聞聲邊應邊轉頭道：“什麽？”

婦人突然伸手撫上自己的臉，那張臉有些蒼白，她擡頭問道：“予安，我真的還活著嗎？”

齊夙心裏猛的一驚，不安自心中升起，腦海中一片清明，他張了張口，聲音有些輕顫：“是的，你還活著。”

話雖如此，他卻看向了別處，眼睛有些酸澀，似有什麽東西控制不住了。

婦人聽得他的回答，淒涼一笑，指著周圍道：“予安，我是不是那時就死了？”

齊夙輕咳一聲，喉嚨有什麽東西堵住一般，聲音發啞：“娘，你怎麽會這麽問，你不是好好的嗎？”

婦人伸手指向周圍，道：“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麽我們走了這麽久，周圍的景象一點沒變呢？”

齊夙轉頭看向周圍，只見所有的行人都消失了，周圍的街道被白色的霧氣籠罩著，前面的路看不清了。

心中的不安越來越重，齊夙伸手去拉婦人，手中的手腕有些纖細，齊夙不由得慶幸：還好，還抓的住，這是真的。

扯著婦人的手腕往來時的路走，齊夙道：“娘，我們回去等吧，我爹找不到人自己就回來了。”

兩人一路穿過白霧重新回到了南郡王府門前，齊夙伸手推開門，只聽身後傳來一聲輕嘆。

“予安，別再騙自己了……”

齊夙猛然轉頭，只見婦人的臉已經變得毫無血色，她眼中含淚，緩緩伸手過來。

盯著齊夙看了一會兒，婦人清淺一笑，笑容虛弱極了，她輕聲道：“予安，這場夢該醒了……”

婦人就這麽消失在眼前，齊夙這一次沒能再抓住她，周圍的白霧漸漸籠罩過來，什麽也看不見了。

齊夙的眼前一片黑暗，一個聲音自一處傳來：“齊夙！齊夙！別睡了！快醒醒啊！”

黑暗漸漸被一絲光亮沖破，刺眼的光亮湧入眼底，齊夙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的一切都在搖晃。

搖晃……不，不是天地在搖晃，而是他自己在搖晃。

伸手將自己的衣領從許昭昭手裏解救出來，齊夙扶著頭坐起來，悶聲道：“許昭昭……”

“我在呢！”許昭昭有些欣喜的應了聲，道：“你終於醒了！我都喊了你好久了！哎？我下手太重了嗎？你怎麽哭了？”

齊夙後知後覺去抹了把眼角，的確有一片水漬。

此時的齊夙還沒從夢裏緩過勁來，他胡亂的擦了擦眼角，朝許昭昭問道：“你看見我娘往哪兒走了嗎？”

頓時許昭昭雙眼圓瞪，環顧四周道：“你娘？你娘在這兒嗎？你做夢沒睡醒吧？”

聞言齊夙楞在了原地，看著許昭昭疑惑的臉，他按了按眉心，道：“她剛剛說……”

話說到一半，齊夙自己便楞住了，夢中的一切都太過真實，他竟是沒有分清楚。

許昭昭道：“她說什麽？我一直在這兒啊，沒看見人過來啊！”

“沒什麽！”齊夙從地上站起來，環顧四周再次驚訝住，恍惚間他覺得自己或許還是沒醒。

但許昭昭的聲音清楚的提醒他，這已經不是夢了。

她道：“齊夙！花間一壺酒不見了！”

齊夙轉身向後看去，果然那棟小樓憑空消失了，商鋪林立的長街上多了一個突兀的缺口。

但比這些更讓齊夙驚訝的還是滿地的人，或者說酒鬼。這些人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喜怒哀樂、百態盡顯。

還未從震驚中完全緩過來，許昭昭又道：“齊夙！瀾滄也不見了！”

齊夙此時心亂如麻，他依稀記得他娘說他爹出去了沒回來，心念一動，他拉上許昭昭往縣衙而去，邊走邊道：“先回去，依著她的脾氣應該是先回縣衙了。”

許昭昭道：“那這些人呢？”

齊夙道：“等他們自己醒過來再說。”

兩人回到縣衙時才發現縣衙的大門還鎖著，許昭昭上前開了門走進去往後院跑，齊夙看著門上的鎖卻隱隱覺得不太對。

瀾滄若是回來了必然會開鎖進去，但此時鎖並沒有打開，她不會武功自然不能翻墻進去，唯一的可能就是她並沒有回來。

“齊夙！沒有人！她沒回來！”正想著許昭昭已經跑了出來。

“許昭昭，分頭去找！一個時辰後興隆客棧會合！”城中覬覦瀾滄的浪蕩子弟可不少，若是有人趁她昏睡中將人帶了回去，後果可想而知。

吩咐完許昭昭齊夙便快步離開，這幾日查看人口簿子他多少也了解了些城中的情況，而許昭昭經常巡街也知曉一些。

一個時辰後

齊夙趕到興隆客棧時，發現門口已經被人圍的水洩不通了。

在這人群中齊夙並未看到許昭昭的身影，因此只得出聲喊了句，誰知這一嗓子喊出去，一群人圍了過來。

“大人！齊大人！我家幺幺不見了！請你幫民婦找找吧！求求您了！”

“齊大人！我家的小孫女也不見了！”

“我們家的女兒都不見了！齊大人，求求您幫我們找找吧！”

“齊……”又是一聲響起，齊夙伸手捂住那人的嘴道：“許昭昭，這是怎麽回事！”

“嗚嗚唔唔嗚！”許昭昭雙手掰著他的手腕，大聲道：“齊夙！瀾滄真的不見了！”

“諸位先冷靜下來！”招呼了圍上來的百姓，齊夙朝客棧喊道：“麥子！將這些丟失的孩子記錄下來，立刻開始查！”

麥子遠遠的應了聲，一行人便奔著他去了，許昭昭立刻抓住齊夙的手臂，道：“齊夙！他們會去哪兒呢？”

齊夙道：“這個暫且不得而知，你先讓我想想。”

齊夙看著不遠處的北城門，忽然想起了那個裝有致幻藥的小瓷瓶，以及緋雪執意要讓瀾滄入“花間一壺酒”時的神情。

那種仿佛看見了滿意獵物的眼神定然不是單純的想讓她成為舞姬，仔細想想真是有些天真了，舞姬都是從小便開始教養的，沒個十年八年絕不可能達到她們那個程度，而瀾滄早已過了習舞的年紀。

不知不覺那個夢再次出現在腦海裏，齊夙突然很想回去，留在那個夢裏，永遠不要再回來。他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用力甩甩頭，才重回清明。

“入夢來”這種藥的藥效著實驚人，昨晚一棟樓憑空消失竟然都沒有人知道，想必昨日她們用的藥很多。

是那些飄散的煙霧還是什麽？先前街上躺著的人都是昨晚觀舞的人，他們顯然也中了“入夢來”，只是每個人看到的大有不同，這才出現了各種神情。

思其所想，觀其所念，是為“入夢來。”

許昭昭看著有些異樣的齊夙，小心湊過去道：“齊夙？你是不是在夢裏看見你娘了？”

齊夙猛然扭頭，看著神色清明的許昭昭，道：“你為何沒受到影響？”

許昭昭道：“這個……說起來……有些……”

這還是許昭昭第一次吞吞吐吐的說一件事，說話時她還有些為難的掃了一眼周圍，見沒有人看過來，她才朝齊夙招了招手：“過來！”

齊夙站著沒動，眼睛一直盯著她，許昭昭無奈只能湊近他道：“我說了你可別怕，我身上種了蠱。”

齊夙確定沒怕，但整個人還是楞住了，他仔細看了看許昭昭，道：“你……”

活人身上種蠱這種事太過匪夷所思，西夷就是因為毒蠱這兩樣兒才被大齊劃開地域，成了一處危險而神秘的禁地。

傳言都是說人身上中了蠱，就必須聽從種蠱人的安排，否則蠱蟲破體而出，人就會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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