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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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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萬濤被抓的當晚,潘家辰便急急忙忙地找到柳直荀,商量營救之策。

潘家辰來到湘鄂西僅在夏曦之後幾天。由於他在蘇聯時與王明的關系不太好,這次到了湘鄂西,夏曦竟把這個老資格的黨員大材小用,僅讓他當了有職無權的省委巡視員。大家對夏曦的這一做法十分不滿,潘家辰卻反而勸慰大家,說只要是為黨工作,計較什麽職務高低。因此,潘家辰毫無怨言地積極開展工作,為蘇區的革命和建設嘔心瀝血。後來,潘家辰見夏曦對幹部多疑,對群眾不信任,又不深入群眾和社會,整天只是坐在屋裏給中央寫他臆想出來的報告,再就是開會念馬列、讀文件,在工作上毫無施展,對此,潘家辰以一個老黨員的黨性和良心,對夏曦提了一些意見,誰知夏曦非但不采納,不接受,還認為潘家辰是在他面前擺老資格,賣小聰明,是看不起他這個中央分局的一把手,從而對潘家辰漸生恨意。

潘家辰以巡視員的身份展開工作,長期生活在群眾中間,對蘇區的建設,人民的要求,社會的實際,都有比較透徹的了解,他建議夏曦在工作中要大力健全黨的組織,訓練幹部,平分土地,整理財政。這些意見得到了大多數人的支持,但卻激怒了夏曦,為此二人常常發生爭論。本來,爭論並非壞事,但夾雜了成見與意氣,甚至攻擊,就難以收場了。

夏曦與潘家辰的矛盾之一是在土地革命的問題上。

根據黨的“六大”的決議,解決土地問題是根據地的首要問題,因為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他們之所以跟共產黨鬧革命,就是想解決自己的土地問題,土地問題如果得不到解決,農民跟共產黨一起革命也就失去了意義。然而夏曦卻認為根據地不鞏固,平分土地不能進行,從而使土地革命這項重要工作一拖再拖。等到夏曦終於勉強同意平分土地時,他的觀點卻又與中央“六大”精神相違背。他主張地主的土地沒收之後,不再給其出路,富農的土地同樣要先沒收,再分給其壞田,這就是他照搬的蘇聯消滅富農的作法。還有一點,就是農民中的其它階級,田雖然分給他們,但卻不給他們土地所有權,農民分得土地後,勞力少的和沒勞力的,即使土荒著不種,也不準他們將土地出租,從而使這一部人分農民認為土改對他們來說毫無意義。這不僅使他們參與土改的熱情不高,甚至對土改產生了抵觸情緒。然而夏曦卻認為這是農民思想太落後的原因,需要向他們宣傳馬列主義理論。他一意孤行,結果使平分土地空有其名。同時,他為了讓革命更徹底,不僅殺了地主全家,而且將很多富農也殺了。這還不算,他又侵犯了中農的利益。對一部分中農的生產資料也采取了沒收政策。後來中央知道了這事,便要追究責任,夏曦便在寫給中央的報告中誣陷潘家辰,說是他不同意平分土地,是他要消滅富農,把責任推到了潘家辰身上。

夏曦與潘家辰的矛盾之二是在軍事問題上。

面對敵強我弱的實際情況,夏曦反對賀龍、段德昌等人提出的分散游擊,集中打擊,靈活鬥爭的策略,堅持貫徹王明的極左路線,提出把地方幹部都調到部隊做政治工作,把部隊拉走,放棄洪湖根據地,堅持要克服所謂的游擊主義,要打陣地戰,打大城市,爭取一省或數省首先勝利。誰反對他這一觀點,就給誰戴上右傾機會主義帽子。為了便於貫徹極左路線,他以“肅反”為名,大肆排斥異己。潘家辰對夏曦的錯誤作法十分反對,與萬濤等洪湖蘇區的七十多名黨員幹部聯名給中央寫信,遭到了夏曦的忌恨。

現在,潘家辰見夏曦竟毫無顧忌地向萬濤下了狠手,知道自己也難以幸免,於是來找柳直荀協助,抱著最後的希望,勸夏曦改變其所作所為。

在這個緊要關頭,潘家辰為什麽不找別人而只找柳直荀呢?原來,柳直荀與夏曦過去同在湖南工作過,又同是湖南同鄉,兩人之間的私交還比較好。另外 ,夏曦來洪湖後,柳直荀一直留在武當山區的房縣搞地方工作,直到幾個月前才到洪湖來與夏曦見面,因此兩人基本上沒有什麽沖突。潘家辰來找柳直荀,是希望他前去勸一勸夏曦,讓他不要再這樣“肅反”下去,把萬濤等人放出來。潘家辰認為,整個湘鄂西蘇區,除柳直荀外,其他人的正確意見,夏曦一概是聽不進去的,因此才來找柳直荀。

柳直荀來洪湖幾個月,對夏曦的錯誤作法已有了較深的了解。他聽了潘家辰的話後,心中也很激憤。

柳直荀大聲說:“這個夏曦,簡直是發昏了,沒有一點起碼的黨性了!”

潘家辰說:“你找他說話,還是要心平氣靜一點為好,免得把事件弄糟,他現在一聽到不同的意見就發怒,現在蘇區就指望你能勸勸他了,你要好好地跟他說。”

柳直荀自信地說:“我和他也不是一兩天的交情,我相信他還不至於不講道理地沖我發怒。”

潘家辰擔心地說:“不管怎樣,為蘇區著想,你還是好言勸他為好。”

柳直荀說:“好吧,我明天早晨就去找他。”

然而,不等柳直荀去找夏曦,夏曦就派人找他來了。原來,夏曦早派人盯住了潘家辰,潘家辰與柳直荀的談話,被盯梢者報告了馬武和姜琦,馬武和姜琦馬上又報告了夏曦。夏曦聽了姜琦添油加醋的一番話,氣得厚唇直抖。他想:我正要拿他潘家辰是問,他倒不知死活地要與我過不去。還有這個柳直荀,全然不念我和他在長沙的舊交之情,一直站在賀龍、萬濤等人的立場上,我本來還想重用他,可他倒與潘家辰串通一氣,也暗算起我來了,這怪不得我夏某無情了。

夏曦當即命令逮捕潘家辰和柳直荀。由於柳直荀離得比較近,所以姜琦等人先抓住了他。

潘家辰走後,柳直荀氣憤難平,他覺得好好一個蘇區,眼看就要葬送在夏曦手上了,也不知中央為什麽這樣信任他。柳直荀躺在床上睡不著,只好看書。就在這時,姜琦帶人闖進門來。

柳直荀見姜琦等人要抓他,便憤怒地斥問:“你們為什麽抓我?是不是搞錯了?!”

姜琦冷笑道:“柳直荀,你這人不是挺聰明嗎,這會兒怎麽糊塗了。”

柳直荀怒道:“我要去見夏曦!”

姜琦說:“抓你正是夏書記的命令,誰叫你和潘家辰密謀反動計劃。”

柳直荀怒問:“什麽反動計劃,血口噴人!”

姜琦眼睛一瞪,罵道:“你這個‘改組派’,看你還猖狂!”說著,猛地推了柳直荀一掌,當即把柳直荀推得撞在墻上。

柳直荀的頭被撞破,昏倒下去。姜琦等人即將他關進了監獄。

1932年7月中旬,在姜琦等人逮捕柳直荀的同時,另幾個保衛隊員也圍住了潘家辰的住處。

是夜,潘家辰已和妻子莊東曉睡下了,他聽見外面有嘈雜的腳步聲,又見屋外的手電筒光柱直閃,他知道有了情況,便披衣起床,拿了手槍向門邊走去。

“快開門!”門外的人喊道。

潘家辰問:“你們是什麽人?”

外面的人不耐煩地說:“保衛大隊的。”

潘家辰當即變了臉色,他知道夏曦的手已經伸向了他。他沖坐在床上的莊東曉深深地看了看,便鎮定地開了門。這時,莊東曉已明白了眼前的處境,也臉色蒼白地起了床。

潘家辰剛一開門,保衛隊員即沖了進來,他們首先奪走了潘家辰的槍,然後把他頂在了墻上。領頭的人命令莊東曉也過來,然後將他們夫妻倆雙雙押出了門。

潘家辰和莊東曉在被抓被押的過程中,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他們清楚說什麽也不頂用,對於這樣的結局,他們早有了思想準備。

潘家辰和莊東曉暫時沒被送進監獄,而是被關在了一間又黑暗又潮濕的小房子裏。一連幾天,保衛隊員除了送點黴米粥,什麽也不給他們。那時環境惡劣,夫妻二人身上都生滿了疥瘡,可保衛隊員連澡也不許他們洗。

三天後,也是在夜裏,潘家辰夫妻二人被正式逮捕,分別押往了不同的監獄。分手時,潘家辰只安慰了莊東曉一句。

潘家辰說:“東曉,肚子裏沒病,死不了人,放心吧!問題會弄清楚的。”

莊東曉只是悲憤地點了點頭,淚水直流。她清楚所謂的問題會弄清楚,不過是潘家辰安慰她而已,那些被抓被殺的同志,哪一個的問題最後都沒搞清楚。現在的肅反監獄,簡直是進去了就沒有出來的可能了。

莊東曉於1925年在莫斯科與潘家辰相識相愛,當時,二人同在那裏留學。1926年,他們結了婚。1930年冬,夫妻倆回到國內,即被派到了洪湖蘇區。到洪湖後,莊東曉被分配在湘鄂西省委宣傳部當部長,不過她這個部長連省委委員都不是,只是空有一個頭銜而已。

對於無故逮捕,莊東曉不服,她一再要求見夏曦,而這一要求誰也不予理睬。莊東曉為了達到見到夏曦的目的,以絕食進行反抗。餓了七天七夜,莊東曉已經昏死過去好幾回了,但是她還不妥協,繼續絕食。眼看莊東曉就不行了,夏曦才派了馬武和魯易來見她。魯易在莫斯科時與莊東曉比較熟悉,便對她好言相勸,說保證在近期內把潘家辰的問題查清楚,給她一個明確的答覆。魯易又對莊東曉進行了一番開導,莊東曉這才進食。

莊東曉進食之後,身體稍稍有了好轉,保衛隊員便把她送進了瞿家灣的紅軍第一醫院,並把她當作精神病人關了禁閉。在去醫院的船上,莊東曉弄到了紙和筆,寫了一封信,悄悄地托前來接她入院的一個同志轉交黨中央。到了醫院,莊東曉又說服了醫院的黨支部書記,讓他給她紙和筆,再次給中央寫信,反映蘇區的“肅反”問題,請那位黨支部書記轉寄黨中央。

莊東曉給中央寫過信後,即聲明自己沒病,更不是精神病人,要求放她出院,院方也清楚莊東曉沒病,但是沒有上級的命令,誰也不敢放人。

這天,莊東曉正在床上休息,夏曦的妻子譚國甫來了。莊東曉在莫斯科時與譚國甫很熟,二人雖然性格不同,但交情還算可以;因為譚國甫時時愛以強者自居,那時她還對性格內向的莊東曉比較關心,後來二人先後到了洪湖蘇區,天天要見面,自然比較親熱。但是到了後來,潘家辰和夏曦屢屢意見不合,心存芥蒂,兩個女人之間的關系也漸漸冷淡。再後來,莊東曉見譚國甫這個蘇區第一夫人四處拉幫結派,搬弄事非,遂對她漸生厭惡之心。現在,莊東曉落了水,見譚國甫來看她,自然拋卻前嫌迎接她了。不管怎麽說,夏曦是聽譚國甫的話的,莊東曉希望譚國甫能勸勸夏曦,希望他一方面不要盲目“肅反”,另一方面也盡快把潘家辰的問題弄清。

譚國甫見莊東曉掙紮著要從床上坐起來,便十分關切地扶住了她。

譚國甫以大姐地口氣說:“東曉,快躺下,唉,沒想到事件會弄成這樣啊。”說著,她給莊東曉撩了撩頭發。

女人在難中最容易動感情,莊東曉見譚國甫關心自己,不禁流下淚來。

莊東曉說:“譚大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譚國甫說:“其實,誰希望誰是壞人呢。我把你的情況問了,也對老夏說了,老夏相信你不是‘改組派’分子,他說,只要你站穩立場,他不會再追究你。”

莊東曉困惑地說:“我怎樣站穩立場呢?”

譚國甫勉強笑了笑,掏出一張紙遞給了莊東曉。

“東曉,你先看看這張報紙吧。”

莊東曉接過一看,原來是中央分局辦的《紅旗日報》。莊東曉隨著譚國甫的指點一看,上面登了潘家辰的供詞,供詞中,潘家辰說自己是1930年底在上海時,由一名湖南老同學介紹加入“改組派”的,來到洪湖後,即開始了秘密的反革命活動。

莊東曉看了潘家辰的供詞,一下子驚呆了。

“譚大姐,這決不可能。”莊東曉大聲說:“潘家辰由蘇聯回國,在上海時我一直與他在一起,根本沒碰到過他所說的那個湖南老同學。”

譚國甫說:“東曉,你不要太感情用事,報上的供詞,都是從潘家辰的長篇供詞中摘錄的呀。”

莊東曉著急地說:“潘家辰無緣無故,怎麽會聽一個小特務的指揮?他一定是受刑不過,胡亂招供的。”

譚國甫說:“東曉,我們共產黨的法庭,怎麽會嚴刑逼供,這話你可不要亂說啊。”

莊東曉說:“譚大姐,你讓我親自去問潘家辰,如果他真是反革命,我就……親手槍斃他。”

譚國甫說:“你不用去問,也不便去問,老夏今天讓我來,就是要我做你的工作,不要感情用事,要同潘家辰劃清界線,勇敢地站出來揭發他的罪行。”

莊東曉連連搖頭說:“不,潘家辰決不會反黨,決不是是‘改組派’,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

譚國甫有些不高興地說:“東曉,你還是要感情用事,看來,我今天的工作白做了。不過,我希望你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我的話,難道我這個作大姐的還害你不成!”她見莊東曉有些發呆,便說:“我先走了,等你冷靜下來後,我再找你談。”

第二天,譚國甫果然來了,來了就要莊東曉出來揭發潘家辰。

莊東曉說:“潘家辰沒有問題,我拿什麽揭發。”

譚國甫說:“你怎麽老說他沒有問題?他反對老夏,不就是反對中央分局麽?反對中央分局,不就是反中央、反黨麽?”

莊東曉說:“潘家辰當然有缺點,有錯誤,這我相信,但是說他與老夏有矛盾就是反黨,這我卻想不通。”

譚國甫見莊東曉毫不改變態度,冷笑了一聲,然後拂袖而去。

莊東曉畢竟不是普通女人,她是受過高等教育,又經過了革命洗禮的共產黨員。她望著譚國甫的背影,恍然大悟。她痛恨地在心裏說:原來,這個邪毒的女人是來欺騙人的,是想讓我順著夏曦的意圖,揭發本就沒罪的潘家辰的,而這樣的揭發不正是誣陷嗎?想到這裏,莊東曉的脊上直發涼,要是自己糊裏糊塗地揭發了潘家辰,潘家辰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由於莊東曉拒不與潘家辰劃清界線,不按夏曦的意圖揭發潘家辰的罪行,她很快被從醫院裏拉出來,關進了瞿家灣鎮子東頭一座緊靠內荊河的監獄。這個監獄本是一個富農的住房,富農一家被夏曦的富農路線送上了西天,即成了關押“改組派“的監獄。監獄不大,地基很低,窗子早被用磚頭壘死,門也終日鎖著,因而十分陰暗潮濕。在這間監獄裏,關押著二、三十個“反革命”分子,有男有女,有莊東曉認識的,也有她不認識的。這些“反革命”一律臉色青黃交雜,渾身是傷。“反革命”分子或坐或躺,都擠在潮濕的地上,他們有的愁眉苦臉,有的悲憤交加,有的淚流滿面,有的毫不在乎。莊東曉看了,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一種什麽滋味。

莊東曉見紅九師政委戴君實坐在墻邊,便移過去坐在了他的身邊。戴君實也與莊東曉一樣,手腳被捆得緊緊的。莊東曉之所以往戴君實身邊坐,一是因為她和戴君實最熟,二是他被捕較早,想從他那兒了解一下潘家辰的情況。另外,潘家辰來洪湖之後,總愛往紅九師跑,去與段德昌談心,和戴君實也有了交情,戴君實有時到後方來,也常來看看潘家辰,莊東曉也就對戴君實比較了解。她知道,戴君實也是被冤屈的。

戴君實見看守沒在意他這邊,便低聲對莊東曉說:“東曉同志,你可要保重啊。”

莊東曉點點頭,問道:“你見過老潘嗎?”

戴君實搖搖頭說:“鄭大慶見過,他說老潘受刑很重,鼻梁骨打裂了,胳膊打斷了,胸前被烙鐵燙爛了,天氣熱,傷口上都生了蛆。”

莊東曉聽了,不禁淚如雨下,好一會,她才含著淚問戴君實:“你……怎麽樣?”

戴君實慘淡地一笑,說:“我被打得實在受不了了,也胡亂地供了一些同志,有省軍委秘書朱可庭,《紅旗日報》編輯楊太倫,沔陽縣委書記侯蔚文,還有誰,我自己也說不清了。”

莊東曉生氣地說:“你怎麽亂供亂咬呢!”

戴君實難受地說:“他們把人往死裏打,刀子紮,棘條抽,辣椒辣,鹽水噴,火鉗烙,竹簽釘……什麽刑罰都用上了,比對敵人都要兇狠,誰受得了啊。”

莊東曉聽了,悲痛難忍,禁不住大聲喊道:“我要見夏曦!我要見夏曦!你們讓我見夏曦!”

然而,她的叫喊換來的是保衛隊員的一頓毒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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