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薰家附近有一座教堂。年代久遠，到處都可以看見破損之處以及叢生的雜草。因此雖然的確還有一位老修女留守在那裏打掃衛生，但其實說是荒廢也不算錯。

這座教堂並沒有理應存在其中的神父。

上一任神父於五年前死於非命，而對方，正是渚薰的父親。或許人們在期待著渚薰繼承自己的父親，所以才沒有將他父親死亡的事情上報，但就渚薰本人的願望而言……說是完全不想繼承也不算妥當。那麽究竟該如何形容呢？這樣的感想，大概就僅是單純的不知如何是好吧——既不想繼承，也沒有厭惡到抵死不從的地步。

但至少還是有不錯的基礎的，至少渚薰很喜歡去教堂。

屋頂有透光進來，黑色的木椅上長了不少雜草，地面的磚縫裏還開了一朵白色的小花。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場景，這個已經不再屬於小鎮一景的建築裏，空無一人。

事實上，因為年邁的修女耳朵不好的關系，就算在裏面做那些古怪的事也完全可以。但奇怪的是，明明是如此適合胡鬧的地方，鎮上那些年輕的人們卻並不大願意靠近這附近。於是渚薰只能獨自享受那些透過玻璃窗照下來的溫暖光輝。

暖暖的，五顏六色的光輝，仿佛天女的羽衣披掛在自己身上一般的美麗景象——這些，由渚薰獨自享受。

他坐在告解用的小屋裏，任由黑暗包圍自己。他閉著雙眼，幾乎能從這片寂靜中聽到曾在這裏縈繞過的動聽音樂。而那之後，他聽到了大門吱呀一聲打開的聲響。

輕輕的腳步聲，猶豫地向著這個方向靠近。渚薰一開始還以為是老修女有什麽事要找自己，後來才發現自己徹底地搞錯了。

來者打開了告解室的小門，於輕微的響動之後跪在了滿是塵土的木地板上。

“我……來告解。”

這個聲音的主人，渚薰認識。說是認識也不盡然，其實只是自己同班同學而已。但非常不可思議的，即便從未真正地交談過，即便只是在繁雜的教室內聽過這個聲音幾次，他也牢牢地記在了對方那帶有天生遲疑的柔軟聲線。

他知道自己在意著對方，甚至在想清楚自己的視線究竟為什麽會追隨那個瘦弱的身體之前，就已經習慣了視網膜中不斷捕捉到的，屬於對方的身影。

那麽……就讓我聽聽看你有怎樣的罪過吧。

渚薰立刻進入了神父的角色。無需任何人教導，一直繼承著小鎮居民期待的他便自然而然地端正了自己的姿勢，隔著薄薄的木板，與他在意的彼方面對面。

碇真嗣。

“……我，很討厭自己所在的班級。”

這樣的開場白讓渚薰感到難過，其實只要一想到對方討厭的對象中也包含著自己，難以言表的沮喪就已經縈繞在了他的周圍。

“其實並不是他們的錯，只是我推測他們的出發點不對而已。”

在咬著牙齒說出對自己的評價之後，碇又繼續說了下去，“真的，都只是小事而已，但在我看來，卻是很討厭的事情。比如說今天，班長故意將我的作業從第一排扔了過來，我沒接住，作業啪的一聲就掉在了地面上……其實大家都有那麽做，可是在自己面臨這種情況的時候，我就會在想，她會不會是故意的。”

這樣的告解，卻讓渚薰的心柔軟了起來。

他坐在毫不知情的碇真嗣對面，面上甚至帶著微笑。他專註地聆聽著，即便自己面前只有一片深深的黑暗。

如果能給他帶來快樂就好了，他由衷地希望著自己能夠做到這一點，就算在此之前，他甚至不大明白快樂與幸福的真正含義——或許這也正是渚薰並不想接替父親的職責，成為神父的真正原因——

他還沒有準備好成為肩負那些的人，因為他甚至不理解自己所要肩負的，究竟會是什麽。可即便如此，即便是什麽都沒有準備好的自己，此時的他也希望，自己能夠在力所能及的範圍裏給對方帶去快樂。

哪怕只是開心地笑一笑。

“明天要是能一個人呆在天臺就好了……嘛，雖說這個時候那上面的人一直很多啦。不過，如果能一個人靜靜地呆一陣就好了。”

第二天上午最後一節課之前，渚薰用自己才買好的鎖將教學樓天臺的大門鎖上了。他樂滋滋地等待著午休的到來，然後搶在碇真嗣之前抵達了天臺——那你當然空無一人。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藏在了一旁，在目送著碇真嗣帶著游移的表情走上天臺之後，又乖乖地走出來，守在了樓梯下。

這樣或許會稍稍開心一點吧，這麽想著的時候，渚薰覺得今天的便當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來得好吃。

擋掉了幾批學生的渚薰安靜地斜靠在樓梯上，他懸空雙手，模擬著彈琴的樣子借以打發時間。在聽到上方傳來輕微的關門聲後，他立刻彈跳著坐起來，搶在碇真嗣之前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看著對自己的舉動好無所覺的對方腳步輕快地走入教室，他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偉大的事，並由衷地為此感到高興。

“今天，發生了不錯的事。”

在聽到這個語帶笑意的開場白時，渚薰覺得自己今天的所作所為是值得的，哪怕他不得不為此在硬邦邦的階梯上坐一中午。

“不知道為什麽天臺上真的一個人都沒有，在那裏聽了很久的音樂，感覺亂七八糟的心情也整理得差不多了。怎麽說呢，果然傾述是有必要的吧？雖然我並沒有能夠傾述的對象……”碇真嗣的聲音沈默了一會兒，然後又接著說了下去：“我果然，不大擅長和別人交往。大概是因為在我看來，大家的所作所為都是有目的的原因嗎？總也無法融入其中……話雖如此，但還是有人例外。”

“應該，還是有人例外的。”

雖然用著不大確定的詞語，碇真嗣的語氣卻是意外的肯定。他的心中有著一個明確的對象，這麽判斷著，渚薰努力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著能夠匹配對方如此態度的角色，卻發覺腦海中空空如也……啊啊，遇到難題了。他將這個疑問放在了心裏。

“今天過得不錯，所以，也沒有覺得什麽難耐的事情。”

這樣就好，渚薰這麽想到。然後笑了起來。

“啊，關於音樂課的考試，樂器並沒有限定鋼琴了哦。”渚薰用難得使用到的音量對著全班宣布道。可以註意到的是，就在他話音剛落的同時，碇真嗣一直緊繃的背脊終於放松了一些。

“所以啊，不擅長鋼琴的同學要努力鍛煉自己拿手的樂器了哦，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從老師那裏爭取到的呢。”

在同學的歡呼聲中，渚薰將目光放到了自己習慣性放過去的那個角落。然後非常意外地，和碇真嗣交錯了視線。

他猜測自己看到了其中的感激，又或者那真的只是普通的一次目光交錯而已。只不過是因為聽到對方為即將來臨的音樂課考試感到痛苦，就特意以優等生的身份去討好老師——這樣的事情放在半個月以前，一定是非常不可思議的想象。

但對於現在的渚薰來說，那真的只是舉手之勞。

在那之後，他非常難得的，在碇真嗣的口中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事實上，因為在班級中還算活躍的關系，渚薰以為自己一定會經常聽到碇真嗣對於自己的抱怨，因為就外在表現而言，自己正好就是對方最為討厭的那種活躍派。但出乎意料的，有些高興又有些失落的，碇很少提到自己。

“……渚君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啊。他很擅長鋼琴的，所以音樂課的考試對於他而言，根本就不算什麽……這樣的他，會為了大家而特意向老師申請……就算是不受歡迎的我也受惠了呢。”

“要是可以和他說一聲謝謝就好了。說起來……我甚至沒有聽到過渚君的琴聲呢。”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聽聽看。”

“如果是現在的我的話，說不定能夠主動開口的吧。因為最近，一直都很幸運啊。”

為什麽向自己道謝還需要幸運呢？渚薰不大明白，但他至少清楚了對方想要聽自己彈琴的願望。

能被碇真嗣所需要，他覺得非常的開心。

恰到好處的機會遲來了好幾天。渚薰難得逮到了碇真嗣在放學後也依然逗留學校的機會，在判斷了他前行的路線之後，才慌張地從窗戶那裏跳入了半掩著門的音樂教室裏。

彈什麽好呢，明明擅長的曲目有那麽多，但真正願意彈奏的曲調，卻一個都沒有。渚薰坐在鋼琴前，手指下意識地就動了起來，彈奏出來的卻是散亂的，不知為何物的調子。

快一點……如果不快一點的話……

這樣的自己，就會被碇君發現了。

“啊！非常抱歉！因、因為聽到有人在彈琴的關系……那個……渚君……？”

渚薰扭過頭去，看向了門口。他以為真嗣會默默地傾聽，但沒想到的是，對方就這樣出現在了自己面前。於是，在漫長的偷聽之後，渚薰的眼前終於出現了完整的，真實的，不加掩飾的碇真嗣。和班級中那個需要自己默默幫助的碇真嗣不同，和自己在黑暗中揣摩的那個碇真嗣不同，面前的這個，是以完整的面貌站在自己面前的碇真嗣。

“要一起彈琴嗎，碇君？”

於是薰笑了起來，他站起身，對站在門口的真嗣伸出手來，“如果是我們兩人的話，一定能合奏出非常美妙的音樂吧。”

“我一直，都想要和你說話呢。”

在真嗣握住自己伸出的手的瞬間，薰感覺那一直包圍在自己周圍的黑暗，終於完全退卻，成為了散落在兩人身邊的細碎光輝。

作者有話要說： Q薰嗣。祝真嗣君生日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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