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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豆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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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清面容,她把來不及喊出的驚叫聲硬生生咽了回去。偏偏那人還在笑:“我怎麽從未聽聞,京中有把扔下來的繡球再拋回去的習俗?”

這下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自我出京你便一直跟著我?”

“謝璟臣你是不是瘋了!”

“若是被他知道,你會被砍頭的!”

謝璟臣覺得她氣鼓鼓的臉頰像是兩人從前養的金魚,低低的笑出聲,恍惚中想起幼時她央著他幫著一起抄書時也是說:“璟臣哥哥,你就幫幫我吧,若是夫子再向我爹娘告狀,我會被砍頭的!”

太陽直直的照進狹小的窄巷,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兩人靠的極近,近的就像是中間不曾隔著離了她變得漫長而孤單的歲月。

“你笑什麽?”她覺得謝璟臣是瘋了才會幹出這種事,“你到底想幹什麽?”

他有些委屈:“我只是想見你一面,你不願見我,我就去太子府找你,可是你不在。”

“我在也不會見你。”她毫不留情。

這話是真的,那些費盡心思攢出的飯局宴席,他每次從開宴坐到席終,盞中的酒滿了淺淺了又滿都沒能見到她一個影子。他是大虞的狀元郎,所有人都給他面子,端著不知是為何的虛假笑容對他阿諛奉承。可那些人中沒有她,她在躲著自己,這個認識讓他恐懼。

“月兒這樣心狠,”謝璟臣的臉上還殘餘著因回憶而泛起的笑意,“也不知是誰親口同我說,這輩子只喜歡謝璟臣一人。”

“是我又如何,”她退開半步,“謝大人記性這麽好,想必自己說過的話,不用我來提醒你。”

話音剛落,謝璟臣的臉色變得蒼白。她這話中帶刺的模樣於他而言甚是陌生,其實她雖然被幾個兄弟寵著長大,脾氣卻很好,對他總是笑盈盈的。

初見時她才不過丁點大,未長開的身子像個小蘿蔔墩似的,見了陌生人也不害怕,糯糯的喊他璟臣哥哥。

他當時雙親離世伶仃一人,師大人應了恩師的囑托,將他從家中接來悉心教養。他面上裝著極乖巧的模樣喊她月兒妹妹,轉身就甩開那雙拉著他的小手。

她也不惱,邁開短腿噌噌的跟上他,朝他攤開汗津津的小手,掌心躺著她從口袋中小心翼翼掏出的蜜餞:“喏,給你吃。”

小璟臣年紀輕輕就被族中各個叔叔姨母當做拖油瓶踢來踢去,看不上師琴月這樣嬌寵的大小姐。驟然面對這樣明顯的示好,第一反應便是嫌棄,可是看到她有些心疼的在鼓鼓囊囊的小口袋裏翻翻撿撿,才小氣吧啦的遞給他一顆蜜餞的樣子,壞心眼的一把塞在嘴裏,還故意嚼給她看。

小琴月眼巴巴的看著他嚼吧嚼吧,咽了口口水問他:“好吃嗎?這個口味的,我還沒嘗過呢。”

溢了滿口的甜讓他說不出話,甜的有些發苦,他雖然知道這是好東西,但不嗜甜的人吃了直覺得齁嗓子。他挑眉看著小丫頭,鬼使神差的點點頭,又伸出手示意還要一顆。

小琴月喜甜,最寶貝的就是掛在身上的零食兜兜,大哥二哥時常去街市給她尋些好吃的將小口袋裝的滿滿當當。人生頭一次遇上人不給她吃的還反問她要,扁了扁嘴,老大不情願。

幼時的謝璟臣雖然總是吃不飽,但身量不矮,瘦高的身材配上白兮兮的小臉在小琴月眼裏還算好看,她對好看的人向來寬容,於是眼淚汪汪的解下身上的兜兜套在小璟臣脖子上,壯士斷腕道:“都給你了。”

謝璟臣生平頭一次問人討一顆糖吃,得了滿滿一兜子,小丫頭將身上最寶貝的零食袋子盡數給了他,還踮起腳費力的拍拍他的肩:“你別怕,爹爹很好的,他不會丟下你不要的。”

這話說在他心坎上,竟然讓他砸下兩滴眼淚,他自己也嚇了一跳。師家比謝家要好的太多,他像走在鋼絲上,嘴邊的笑意一刻也不敢松懈,生怕惹了人不高興被送回去。眾人都誇他小小年紀便氣度不凡,卻只她一人看出他的恐懼,安慰他別怕。

驟然惹得人哭了,小琴月手忙腳亂不知該怎麽辦,也委屈的很,想想自己心愛的零食兜兜越想越傷心,兩個人面對面哭的涕泗橫流。

此後謝璟臣將問她要糖吃這一臭不要臉的行為發揚光大,小時候喜歡看的是她萬分不舍皺著小臉的樣子,大一點喜歡的是別人碰不得的零食袋子卻偏偏被他頻頻染指的感覺。

零食兜兜是她的寶貝,比零食兜兜更寶貝的是謝璟臣。這個認知讓他通體舒暢。

兩人一路青梅竹馬磕磕絆絆的長大,謝璟臣長成了溫潤端方君子如玉的少年,師琴月的畫風有些不對,往打架逃學上躥下跳的小霸王路數上一騎絕塵。幸而謝璟臣治得住她,每每她撒潑打滾之時,他只橫一眼過來,分明眼角眉梢依舊是笑著的,師琴月卻覺得冷颼颼,乖乖的在他身旁坐下。

師家上下都琢磨不通,師家父母的棍棒教育、大哥二哥連哄帶騙都治不了的三小姐為何偏偏對著毫無殺傷力的謝公子如此聽話。

不過兩人的地位在當事人看來其實並非如此,沒人知道謝璟臣的字反而是重頭學的,為了和她的字跡相像好替她抄書寫功課,更沒人知道只要她一句好哥哥便能磨得一個半大小夥紅著臉去書攤替她挑些不入流的話本。

沒人知道,在他心中的小丫頭皎若明月,哪怕安靜懸在空中也是發著光的,他只能奮力奔跑,才能求得那月光照亮一片自己。

師大人仕途平穩,師琴月性子跳脫也能和同窗打成一片,從小到大明裏暗裏喜歡她的人謝璟臣把腳趾頭全加上也數不清楚。

他自知自己如今和她並不算般配,暗中出手擋下了她大半的桃花,只是有一年她生辰時,送來的賀禮堆了滿地,書塾中有一個世家子弟更是送她一只純金打造的發釵,引得書塾中的人起哄不已。

他站在人群中,手中的簪子刺入掌心。是啊,他只是個寄人籬下的孤兒,攢下了半年的銀錢才買了她心心念念看中的那個簪子。呵,可是她如今有了那金釵,怎麽還看得上他的。

適而她蹦跳著來討生辰禮時,謝璟臣抿著唇說:“我沒準備。”

“別逗我了,我知道你瞞著我偷偷去了那家首飾鋪子,快點,我的簪子呢?”

他沒力氣掛上慣常的笑容,反問她:“我扔了。不是有那金釵了嗎,何必還來問我討這麽一只破簪子;那個什麽胡公子家中有權有勢,我自然是比不了,既然如此就不拿這簪子礙你的眼了。”

她的臉登時黑了下來:“那金釵我還給他了,之前在那麽多人面前,我不想下他的面子。”

“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真是這樣想的?”她面沈如水,不哭不鬧,靜靜的望著他,見他半晌不答話,眼中盡是失望,轉身便走。

謝璟臣莫名覺得心慌,追上去幾步將人圈在懷裏:“我錯了。我只是看那麽多人說你和他門當戶對天作之合,我心裏……嘶……”

話還未說完,腰間被人重重的掐了一把,疼的他直抽冷氣。

她轉過身來語氣惱怒:“謝璟臣,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明白,一個人的高度從來都不是由他的出身決定的,我看中的從來也不是金錢和權勢。對,你如今是籍籍無名,但你的才情志氣我比誰都清楚。”

“金釵再名貴又如何,我想要的只是你送我的,什麽都好什麽都可以。旁人對我再好又如何,他們都不是謝璟臣,我要的只你一人。”

“我不知道現下誰和我門當戶對天作之合,我只知道假以時日,那個人一定是你,也只會是你。”

謝璟臣驚覺,她生氣的不是釵子發簪這樣的小事,而是他的自輕自賤。

她比世上所有人都要相信自己,容不得任何人看輕他,哪怕那個人是他自己。

她覺出環在腰間的雙手收的更緊了,身後人一聲嘆息:“我知道錯了,只是……只是你那樣好,我好害怕,怕我配不上你。”

謝璟臣此人心機深沈就在於此,他善於在她面前袒露自己的脆弱,只要那樣能讓她心軟,不再生他的氣,怎樣都好。

“你不要以為這樣我就不氣了,”話這樣說,她已經轉過身來,“簪子去給我撿回來,不找回來我絕對不原諒你。”

少年垂首,作出一副惆悵的模樣,惹得她一陣心軟差點脫口而出找不到也沒有關系,結果看到他微顫著肩膀強忍住笑意才明白自己又上了他的當。

“我沒有扔,是騙你的,送你的簪子我哪裏舍得扔,”他自懷中掏出那根簪插進少女的發髻中,湊的很近深深望著她,“很美。”

直惹得她面頰通紅了,又恍若不解的說:“月兒臉紅什麽,我誇的是這簪。”

非得把她氣急了捏起拳頭砸他,這才握住她的手將人拽進懷中,少年的睫毛很長,和他輕輕淺淺的呼吸一道掃在她的臉上,於是兩人在桃樹下第一次接吻,紅的也不知是那落下的花瓣,還是豆蔻年華中少年少女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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