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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暄的宅邸也是皇帝封賞,占地頗大。但鄧暄無妻無子,要那麽大的宅院太過空曠,唐豆和劉平安分別也二十五、二十了。三人又各自有官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住在一起。

鄧暄索性把大半宅院廢棄不用了,也不買些下人,只雇了對老夫妻幫他做做飯照顧照顧院中花草。

是以鄧暄的將軍府非常之清冷。半年前,劉平安在離二十歲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成功娶到了意中人,跨入了已婚行列。那姑娘是禮部尚書之女黃青梅,溫文爾雅卻又自有風骨。二人相識於元宵燈會,劉平安一見傾心,然後磨蹭了大半年,跟那黃青梅書信往來了月餘,在鄧暄和唐豆的攛掇下終於上門提親了。

劉平安身負武安侯爵位,又在西夏戰爭中戰功赫赫,被皇帝封為新一任虎威將軍。他又潔身自好,是京中不少姑娘的理想夫婿。禮部尚書自然滿口答應,二人定了良辰吉日便完婚了。

婚宴當日,鄧暄難得的主動喝了點酒,為自己的兄弟娶到如花美眷慶賀。劉平安在軍中本就人緣甚好,被人灌的走路都歪歪扭扭。劉平安醉的抱著鄧暄大腿嚎道:“二哥啊!三弟我娶上媳婦了,雖然我武功不如你,但我有媳婦了嘿嘿...”鄧暄一腳把他踹進了洞房。

鄧暄也是二十歲的年紀,軍功比劉平安有過之而無不及,更是少年成名,大魏歷史上最年輕的驃騎大將軍,他又沒有什麽風月傳聞,雖然鄧暄總是眉眼冷酷,黑閻王的外號又有些嚇人,但擋不住他人長得好,面如冠玉,按理早該被媒人踏破門檻。但尷尬就尷尬在於鄧暄的另一重身份——皇三子。

雖然鄧暄自己不認,皇帝也不提,但京中官吏都心知肚明。這個身份太尷尬了,將女兒嫁過去吧,到底是王妃還是將軍夫人呢。而且婚姻理當由父母做主,鄧暄的父親不提,但誰也不敢越過皇帝跟鄧暄提親啊,那不是在打皇帝的臉嗎。

武氏倒是想管,但每每談及此事,鄧暄要麽岔開話題要麽直接拒絕。武氏只能抱著孫子對鄧暄嘆氣,孫子自然是鄧昭的,鄧昭二十五,早已取了太子妃,兒子都五歲了。

鄧暄到了府門,那對老夫妻早已睡去了,鄧暄也不去麻煩他們起床開門,直接踩著墻輕輕一躍,從墻上翻了過去。這說出去也是奇了,自己的宅邸,自己進門卻不走正門,而是翻墻進。

鄧暄從墻頭跳下,落地姿態像優雅的大貓,悄無聲息。

卻有一人坐在走廊上。鄧暄一喜:“大哥!”

唐豆舉起手中的紙包沖鄧暄搖了搖:“深夜無眠,來找二弟下棋。”

鄧暄和唐豆走入房中,接過紙包,打開一看是桂花糕,鄧暄也不跟唐豆客氣,直接塞了一片進嘴裏。

邊嚼邊說:“大哥怎麽想起來找我?”

唐豆端起茶碗,替鄧暄倒了杯水:“不找你還能找誰,三弟天天跟媳婦睡在一起,我不翻你的墻難道去翻他的嗎。”

鄧暄吃的有些急,接過茶水將桂花糕順了下去。完了一抹嘴道:“說的也是,也就我們兩個孤家寡人了。”

唐豆今年二十五了,跟太子哥哥一般年紀,鄧昭兒子都五歲了,但唐豆卻也不知為何一直沒娶妻。

鄧暄問道:“大哥幹什麽不娶妻?”

唐豆正拿過棋盤,擺好陣勢,聞之一頓,淡淡道:“二弟不是也沒娶嗎?”

鄧暄有些猶豫,想想對大哥也沒什麽不能說的,便道:“我...我覺得我配不上那些姑娘。”“這可是奇聞了,二弟你可是驃騎大將軍,哪家的姑娘你配不上。”

鄧暄低頭望向未飲盡的茶碗,水面上倒映出一張俊俏的臉,鄧暄輕聲道:“不是這樣的,我這樣的人...滿身血腥,早晚是要下地獄的吧。”

唐豆執子的手一頓,突然站起身來,走到鄧暄面前,鄭重道:“鄧暄。”

唐豆很少這樣連名帶姓的稱呼鄧暄,鄧暄發覺唐豆話語間的鄭重,擡起頭看他。唐豆接著道:“戰場上殺戮本就不可避免,不是你的錯,如果有人該下地獄,也不該是你。”

他又突然笑了笑:“便是真要下地獄,我陪著你呢,別怕。”

鄧暄鼻頭一酸,自己被西夏人稱為無血無淚的黑閻王,卻也沒錯,鄧暄確實沒有哭過,這個夜晚,鄧暄無端感到一陣酸楚,他揉揉鼻子,又忍下去了,岔開話題道:“大哥還沒說為什麽不娶妻呢。”

唐豆又坐回原位,道:“因為我早晚都要離開的。”

鄧暄愕然:“大哥要離開?上哪去?”

唐豆用手托腮,笑著道:“別慌,要離開也不是現在,只是早晚會有這麽一天,高官厚祿非我所求。”

鄧暄又吃了片桂花糕:“哪天大哥要走,便叫上我吧,這朝堂,我也不喜歡呆著。”

唐豆撐著臉望著鄧暄,神色溫柔:“那是自然,一定帶著你。”

二人下棋下了一夜,第二日天剛亮,便約著一起上早朝去了。

鄧暄雖然是驃騎將軍,位居武官第一人,但他在朝中實在沒什麽存在感。因為他幾乎從不在廷議上發言。唐豆跟鄧暄一樣,既不站隊也不發言,二人活像杵在大殿上的兩個木樁。

有人有心想拉攏拉攏鄧暄兄弟三人,無不碰了一鼻子灰,只劉平安還好點,跟你嘻嘻哈哈一通胡扯,末了說一句:“聽我大哥、二哥的!”跟沒說一樣!那兩人要是能搭上話還找你幹嘛!

久而久之,這三人站成了明光殿上的一道風景線。大家也不自討沒趣。

鄧曉近年來倒是拉攏了不少人心,奄奄有跟鄧昭分庭抗禮之勢。忠勇侯態度很模糊,按理他是鄧曉親舅舅,該全力支持鄧曉才是,但是他對於鄧曉和鄧昭竟顯得十分中立。

這日早朝,除去東家長李家短,你參我一本我參你一本的瑣事,只一件事顯得比較重要。北燕使臣三日後要進京了。

自鄧暄大敗西夏後,北燕越發戰戰兢兢,今年說是派太子來親自送上賀禮為皇帝祝壽。

朝臣議論紛紛。

“那北燕皇帝昏聵無能,必是懼我大魏國威。”

“北燕皇帝無能沒錯,那北燕太子譚玄我聽說卻是野心勃勃。此次訪京,怕是另有所圖。”

“不錯,陛下!我等還當做好準備,展現我大國威儀,也要對北燕做些震懾。”

皇帝點頭道:“愛卿說的是,便見招拆招吧!大禮相待,北燕若有什麽陰謀,朕也不懼!接待北燕使臣事宜,便交由昭兒去操辦吧!”

鄧昭上前一行禮:“兒臣領命!”

鄧曉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著鄧昭,自己早得到了密報,譚玄來者不善,他倒要看看鄧昭這回怎麽處理。

☆、第 23 章

下了早朝,鄧暄三人出了宮門便找了間茶樓坐著。

劉平安憋了一路,急不可耐的說:“二哥!我可聽說了,那北燕太子武功可是不弱,此次還帶了北燕國中著名的武人,說是要跟我大魏友好切磋。”

唐豆點了杯茶水,慢慢道:“你都是有家室的人了,做事什麽時候能穩重點。”

劉平安撓撓頭,有些羞澀,一個八尺高的壯漢,露出一副嬌羞模樣,著實有點嚇人。

唐豆、鄧暄不由抖了抖雞皮疙瘩。

劉平安不好意思道:“梅娘說就喜歡我這副模樣。”

唐豆險些噴了茶,鄧暄模仿鄧曉翻了白眼:“青梅姑娘哪裏都好,偏偏審美不大好。”

劉平安怒道:“總比你們兩個光棍好!”完了還一拍茶桌,卻不想他這力氣,桌上的茶盞被他這一拍,直接飛了出去。

好巧不巧,迎面蓋到了剛進門的一青年頭上。

這青年看著相貌堂堂,衣著華貴,斯斯文文,被這從天而降的茶水澆了個透心涼,破口大罵:“哪個不長眼的!來人,把他眼睛給我挖出來!讓他知道知道爺是誰!”

這一開口,半點斯文模樣也沒有了,這人鄧暄三人都認識,可不就是那跟鄧暄幼時齊名的煞星——駱清。

要說駱清此人也是奇了,無論是忠勇侯駱如還是侯府長子駱軒,那都是文質彬彬,謙遜有禮。

偏偏駱清仿佛天生反骨,跟他爹他哥半點不像。幼時胡鬧還算有限,也能道一聲孩子不懂事。

現在也十八了,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變本加厲,惹是生非。稍微惹他不順,便要教人拳打腳踢。

這回直接將茶水倒在他臉上,便是個脾氣好的人也會生氣,更何況半點委屈受不得的駱清了。

他身後的家丁擼起袖子就要動手,卻又看清了面前的三人是誰,那不是京中有名的明光殿三木樁嗎!訕訕縮回了手,悄悄對駱清耳邊道對面的人不好惹。

鄧暄見此也是心道糟糕,到底是自己這邊理虧。劉平安又是被自己氣的拍桌,便攔過想上前的劉平安,自己起身對駱清抱拳道:“對不住,我三弟不是有意的,駱公子若氣不過,可以拿杯茶潑回來,我來替他受。”

駱清雖然知道了面前這三人身份,但到底無法無天慣了,拿起茶盞就要潑過去。卻被一人拉住了手腕,是他大哥駱軒。駱軒怒道:“住手,你這樣像什麽話!”

駱清氣道:“哥!你竟然幫著外人!明明是他們惹我在先!”

駱軒怒斥:“夠了!人家已經賠禮道歉了,你還想怎樣!”

說完又對鄧暄回了個禮:“鄧將軍,我弟弟不懂事,還請你不要見怪。”

劉平安終於從鄧暄背後掙脫出來,推開擋住自己的鄧暄,大聲道:“是我的錯,二哥你不要替我擋著!”

駱清指著劉平安就罵:“就是你不長眼!你給爺等著!”完了又一指鄧暄:“你也是!”駱軒忍無可忍,連聲說對不住,捂起駱清的嘴就走,茶也不喝了。

那兄弟二人走遠了,劉平安嘟囔道:“這小子也太狠毒了,不過是被誤潑了茶水,張嘴就要挖人眼睛。”

鄧暄無奈道:“他一直就這樣,目無王法,你不要去惹他了,難纏的很,他若是來找你報覆,你就推給我處理。”

劉平安不屑:“我怕他不成!”

唐豆安撫道:“行了,知道你不怕他,但是閻王好惹,小鬼難纏啊。”

說著自己又笑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這閻王也可以指鄧暄,鄧暄無語道:“大哥也學壞了。”

三人又閑聊片刻,便各自告辭回府。

鄧暄卻沒有往府裏走,而是徑直出了城門,上了大報國寺。

回京兩年,他已是這裏的常客了,寺中僧侶都認識他,他一路暢通無阻。

鄧暄時不時就來到佛堂靜坐,也不要旁人打擾,他只是對著大佛坐著,抱劍膝前。

釋空對鄧暄很是關註,他有時會陪著鄧暄一起靜坐。二人也會閑聊幾句。

釋空發現鄧暄從西夏歸來後身上的變化,他心口的那道光芒相較之前大盛,幾乎有些奪目了。

這可真是世間奇事,天下真的會有這樣的人嘛,身負滔天煞氣,卻心懷正義。

鄧暄兩年前第一次來大報國寺中靜坐的時候,釋空一直在旁觀察。

二人沈默不語,待到深夜無人,殿中只點點燭火,鄧暄開口打破了平靜:“大師,我有個疑問。”

釋空睜開眼,沈吟道:“施主請講。”

鄧暄有些小心翼翼:“大師,世上可有人會天生煞氣?”

釋空搖搖頭:“煞氣是世間最為兇厲之氣,尋常人類只有常年征戰的將領會帶有些許。負煞氣而生的從來都不是人,而是妖魔。”

鄧暄有些失落地低頭,手指撫上劍身。釋空卻又說:“但我所聞畢竟有限,在見到你之前,我一直不相信有人可以從煞氣中生出正氣。”

鄧暄猛地擡頭看向釋空,眼神中陡然爆發出光彩,他又低頭看向劍身,漆黑的劍身上隱隱有金色的光華流轉,鄧暄喃喃道:“正氣,這光原來是正氣嗎。”

鄧暄又問:“大師,何為公理正義,我讀書常看到些聖人言論,教人要慈悲為懷,對生命珍而重之,然而我目下所見,飽讀詩書者,仍然視人命如草芥,他們口稱聖人言,聖人說要保家衛國,說要遵守禮法。這些條條框框通通成為他們發動戰爭審判別人生死的理由。聖人言論為何矛盾至此。”

鄧暄一串連珠炮一樣的疑問,砸得釋空一時不知如何作答,沈吟半晌只道:“聖人言論沒錯,只是凡夫俗子們誤解了聖人的意思,佛祖降下經書就是旨在度化眾人。”

鄧暄認真的看著釋空:“佛祖會渡我嗎?”

釋空直視鄧暄的眼睛,像是要直接看透靈魂:“佛渡眾生,但不渡邪魔,端看你是人是魔。”

那夜之後,鄧暄就時常只身來到佛堂。想借由虛無縹緲的神佛來撫平他心中那抹動搖來壓制他體內煞氣,但收效甚微。

鄧暄這兩年來感覺煞氣蠢蠢欲動,稍有松懈,那交織著憤怒殺意的幻境便在眼前浮現,較之從前更為強大。

鄧暄今日又來佛堂中坐了一下午,臨至傍晚,他就下了山,去山腳旁一處孤墳祭拜。這墳是鄧暄立的,碑上寫的是庒氏之名,鄧暄別無他物,只有母妃死時他緊緊抓在手中的一片衣角,便葬了作衣冠冢。

十年了,鄧暄仍覺母妃之死歷歷在目,也是從那日起,他開始陷入煞氣織就的幻境。鄧暄那時到底是太小,行事沖動不顧後果,只身離京卻沒想著為母平冤。後來又遇上西夏戰禍,輾轉至今,等兩年前鄧暄歸京,此事已過去了八年。

鄧暄有心想查出真兇,卻又物是人非,無從下手。

時至今日,鄧暄只能常常來探望探望母妃,鄧暄將一束山花放在墳前,又靜靜站了一會便回城了。

鄧暄行至大街,突見前方人群騷亂,不少人聚集於此圍觀。

鄧暄本不欲多管閑事,邁開腳步就要繞開。卻突然聽到一聲幾乎泣血的女子哭喊:“世上可有公義!”

鄧暄的腳步停下了。他轉身撥開人群,來到中間。卻見一面容姣好的年輕女子,穿著西夏服飾,被幾個下人打扮的推倒在地,拳打腳踢。

旁邊站著一人指揮著下人罵道:“西夏狗賊,還敢上京,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界,是你這種人配來的嗎,我哥怎麽就沒把西夏人全殺幹凈。”是駱清。

鄧暄沖至人前,將那幾個下人一腿踢開。轉身又輕輕扶起那倒地的女子,她看起來也就十七八的年紀,此刻眼角隱隱含淚。

駱清見有人膽敢攪局,此人又是鄧暄,真是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破口大罵:“好你個鄧暄,上午的事爺還沒找你算賬,你又來壞爺的事!”

鄧暄不理他,望著面前姑娘,輕輕說了一句:“世上當有公義。”

那姑娘聽見此人名為鄧暄,本驚懼不已,鄧暄之名,西夏人無不如雷貫耳。他殺死的西夏人不計其數。但又被鄧暄這柔聲的一句怔住了。

那駱清見鄧暄不理自己,更加生氣,指著鄧暄道:“這女的別是你什麽相好吧!嘖嘖,真看不出來,你長得一副人模狗樣,口味那麽重......”

後邊的話他沒有說出來,被鄧暄揮起一拳擊中左臉,整個人跌坐在地。

駱清捂著腫起的左臉不敢相信有人敢打自己,擡頭望著鄧暄,卻見鄧暄眉眼如刀,冷酷無比,駱清心中陡然想起,鄧暄的外號是——黑閻王!

駱清被鄧暄這突然的可怕神色給驚住了,一時間捂著左臉呆呆發楞。

鄧暄直接拉著那姑娘離開人群,往自己府邸走去。

良久,駱清才從驚懼中醒神,惱羞成怒,咬牙切齒的喊著:“鄧!暄!你給我等著!”

☆、第 24 章

那姑娘一路戰戰兢兢,鄧暄見她似乎十分害怕自己,想來也是,看她打扮是西夏人,自己的惡名太響了。

到了將軍府,府中也就兩個人,陳伯和陳大娘,

陳伯正要招呼鄧暄晚飯已經做好了,卻見鄧暄帶著一個姑娘,這可真是奇了!難道府上要有女主人了!

陳伯忙招呼自己的老伴陳大娘出來看熱鬧。鄧暄無奈:“別看了,這姑娘受了點傷,陳大娘你幫她處理一下吧。”鄧暄府中是常備有外傷傷藥的,陳大娘便拉上那姑娘去房中治治傷。

陳伯湊上來道:“將軍,這姑娘是什麽人?”邊說還邊擠眉弄眼。

這陳氏夫婦曾有一獨子在虎威軍參軍,但平城一戰,虎威軍幾乎全軍覆沒。鄧暄回來後,無意中得知了這對老年喪子的孤寡老人。幹脆便雇了他們照顧他府中飲食起居。

說是下人,但兩年相處,跟家人也沒什麽分別。陳伯跟陳大娘幾乎把鄧暄當兒子看了,最近十分關心鄧暄的婚事,見鄧暄破天荒帶了個姑娘回來,直往歪處想。

鄧暄一看陳伯神色就知道他想歪了,搖頭道:“我在街上遇到的,被駱清帶人毆打,許是有什麽冤屈。不要亂想,辱了人家姑娘清白。”

陳伯這才從即將兒孫滿堂的想象中清醒過來,一聽是駱清惹事,摸著胡須道:“那駱清真是可惡,連這麽個弱女子都不放過,怎麽就沒人整治整治他!”

鄧暄淡淡道:“我揍了他一拳。”

陳伯這下可驚了:“你竟然揍他!壞了壞了,那駱清可是著名的死纏爛打,你惹了他,他不找回場子怎麽會罷休。”

鄧暄笑了笑:“無妨,我這閻王總不能怕了小鬼。”

說話間,那姑娘被陳大娘簡單處理了一下傷口,又換上一身陳大娘的衣裳出門了。

那姑娘冷靜了不少,再見到鄧暄也沒有開始那麽恐懼了,對鄧暄行了一禮:“多謝將軍救命之恩,小女子名為崔如玉。”

鄧暄點點頭受了,帶著那姑娘來到正廳中坐下。陳伯提了壺茶水進來便帶著陳大娘一起離開了。

鄧暄替崔如玉倒了杯茶,問道:“你是西夏人?”

崔如玉接過茶碗正要飲下,動作一頓,有些躊躇,想了想還是道:“正是。”

鄧暄見她似乎又有些抖,便安撫道:“不要擔心,西夏既已是大魏領土,西夏人也是魏國百姓。”

崔如玉非但沒有被安撫,眼眶中突然又聚起淚水。鄧暄一下慌了神。鄧暄平時只跟唐豆和劉平安相處,三人都是糙漢子,相處間隨意打鬧。

鄧暄唯一相處過的女性只有靜妃和皇後,靜妃去了十年,皇後又是個不是糙漢勝似糙漢的性子。這一下見了這三句就哭,梨花帶雨的柔弱女子,鄧暄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

崔如玉知道自己失態,用袖子擦擦眼淚,深吸口氣平覆心情。鄧暄左思右想,最後拿出了昨夜唐豆帶給他沒吃完的桂花糕,遞給崔如玉:“桂花糕,很甜的。”

崔如玉幾乎怔住了,她不可思議的看著鄧暄,良久,她伸手接過桂花糕輕輕咬了一口,輕聲說:“將軍跟傳聞中很不一樣。”

鄧暄想了想關於自己的傳聞,無血無淚的黑閻王是最初版本,聽說越傳越離譜,有說他青面獠牙惡鬼轉世,有說他殺人飲血,一日不飲人血就不痛快。

鄧暄微曬道:“傳聞...不可盡信。”

崔如玉收拾好心情,突然正色道:“將軍,小女子有一疑問。”

鄧暄也正色道:“請說。”

“西夏人是不是合該比魏國百姓低一等。”崔如玉直直望著鄧暄,那些膽怯羞澀此時全部褪去了,她眼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燃燒,那東西鄧暄曾經見過,在西夏皇城,那裏的百姓眼中,在那意圖行刺自己的少年眼中,這東西叫仇恨。

鄧暄氣息有些不穩,他鄭重道:“不該,同為魏國百姓,理當平等相待。”

崔如玉聞聽此言,忽然起身跪到鄧暄面前,她額頭觸地,嗓音嘶啞道:“將軍既然認為當平等相待,請將軍還我以公義!”

鄧暄忙拉她起身:“你將事情原委告知於我!”

崔如玉被鄧暄拉起,她端起茶碗又抿了一口,開始講述自己的遭遇。

崔如玉一家本是西夏商賈人家,崔父經商有方,崔家小有積蓄。崔家在黑石城做些米糧生意,與人為善,本該安然無事。

卻不想西夏滅國,魏國派兵重新管轄各個城鎮。這本不關這崔家什麽事。但黑石城臨近大魏,兩國統一後,平城風城仍在重建,漸漸有些魏國百姓搬遷過來。其中有個名為趙起的做的也是米糧生意,同行本就是冤家。

趙起有心想將自家生意做大,那崔家便如眼中釘肉中刺。但崔家偏偏在當地口碑良好,米糧價格實惠,正面競爭根本比不過。趙起就想起了歪招。一日,趙起突然帶著一大批魏國百姓來崔家砸搶,將崔如玉父母兄弟三口人全部打死!

崔如玉當時在外游玩,逃過一劫。

鄧暄聽到此處,皺眉道:“趙起竟然敢光天下日之下帶人行兇,當地官吏不管嗎!”

崔如玉繼續道:“自然是要管的,可是趙起和他帶著的百姓一口咬定他們是要報仇。”

鄧暄奇道:“報什麽仇,你們兩家素不相識,怎會有仇怨。”

崔如玉雙手握緊茶盞,骨節泛白,恨恨道:“當然沒有仇怨,趙起偏說我家在五年前西夏起兵時給西夏朝廷捐獻了錢糧,害得平城數萬百姓身死,那些他帶著的百姓都是平城的人。他們全部說我家助紂為虐,該死。那錢糧不過是朝廷征繳!我爹能有什麽辦法!難道少了我家捐的這些米糧,狄欣便不會起兵嗎!何等荒謬!”

鄧暄怒道:“不錯!趙起不過是找個由頭想毀了崔家。趙起和那些百姓都是兇手!”

崔如玉神情悲戚,怔怔看著鄧暄:“若是其他官吏也能像將軍一般想就好了。”

鄧暄不明所以,崔如玉接著說:“審理此案的府尹是魏國人,他覺得法不責眾,且平城百姓死傷無數是事實,眼下他們找我家報仇是天理循環,他不便管。”

鄧暄更怒:“荒唐!什麽狗屁天理循環!冤有頭債有主!狄欣已被我射殺,當日屠戮平城的軍隊也幾乎被我剿滅,關你家何事!”

鄧暄憤怒不已,他站起身來,來回踱步。崔如玉看著鄧暄,第一次有人願意為自己不平,此人卻是致使西夏滅國的罪魁禍首,崔如玉心情覆雜。

崔如玉再次開口:“我受此冤屈,家破人亡,無可奈何只身來到京城,想討個公道,可上訴無門,京城府尹門口的兵丁見我是西夏人連上報都不肯。我被推趕至大街,又沖撞了街上那公子,被他命人拳打腳踢。”

崔如玉長嘆道:“如此遭遇,皆因我是西夏人。”

鄧暄的憤怒一下被打破了,他突然陷入了無以覆加的恐懼,這恐懼早藏於他心底,於西夏皇城初生端倪,眼下終於被人捅破。崔家種種,歸根究底,皆因我而起。鄧暄止不住去想,自己所為,究竟是對是錯。

煞氣蟄伏數年,終於找到了破綻,頓時反撲!鄧暄一下又跌入了重重幻境,他看到自己身上不斷冒出黑氣,那黑氣沿著他身體游走,像條毒蛇!沖著他心口而去。

那毒蛇張開大口,想要將鄧暄心口處的那團光吞噬殆盡!鄧暄猛地捂住自己心口,他喘息不止,大汗淋漓。

崔如玉只見鄧暄突然面色幾變,然後無力的跪倒。崔如玉不明所以,想要上前查看,卻又被鄧暄猙獰的神色給嚇在了原地。

鄧暄喘了會,強作鎮定:“你先去歇息吧,此事我一定會管!你且放心。”

崔如玉猶豫了片刻,還是告退了。

鄧暄內心迷茫無比,他突然對自己從小堅信的信念產生了懷疑,鄧暄還是個孩子時,昌平帝將他抱在腿上,親自教他識字。

皇帝指著書說:“這個字念生,這個字念命,連起來就是生命,生命有時脆弱無比,有時又像火燒後的小草,頑強又堅韌,但吾等當珍而重之,無論是雜草還是蒼生百姓。”

鄧暄那時還不到五歲,對人事懵懂無知,但不知為何,這句對皇帝而言不過平常的話卻牢牢記在鄧暄心裏,即使他早已不記得皇帝所言字字句句,但對生命的敬畏尊重都刻在了他骨子裏。

二十年來,鄧暄一直堅信於此,所以他不能容忍皇帝濫殺無辜,不分青紅皂白賜死母妃,不能容忍狄欣踐踏百姓性命,他想要保護大魏百姓,保護他們不受戰亂之苦。

他堅持發兵西夏,因為他覺得不徹底剿滅西夏,西夏人的野心仍然會死灰覆燃,戰亂不會停止。

但時至今日,鄧暄發現世事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統一並沒有帶來和平,戰火換了一種方式,在鄧暄看不見的地方繼續燃燒。

鄧暄坐在原地,等崔如玉離開了,他突然雙手抱住頭,將整個身子蜷縮起來。

他好像又回到了十歲那年,與父親決裂,只身一人,團成一團縮在別人的屋檐下,脆弱又無助。

作者有話要說: 零點下一更~

☆、第 25 章

距離北燕使臣進京還有兩日,今日早朝本該商量些迎接儀式的準備。

但今天,那回京兩年在朝堂上不發一言的驃騎大將軍鄧暄竟然發言了,這可驚了眾人,到底是什麽事能勞動鄧暄發言。

更大的驚嚇還在後頭,鄧暄狀告京城府尹、黑石城府尹玩忽職守,崔如玉一家冤案觸目驚心。

滿朝嘩然,京城府尹周廷上前道:“微臣並不知此事,許是那下人自作自張,請陛下恕罪。”

皇帝沈吟道:“速去查證是否確有此事,將那趙起壓到京中,此案重新審理。”

他又撇了鄧暄一眼,鄧暄不卑不亢,身子站的筆直,又道:“此案就由周廷審理,鄧暄監察。”

二人領旨。周廷不著痕跡的看了鄧暄一眼,這鄧暄第一次開口就告了自己一狀,幸好陛下沒有追究,此案情況甚是覆雜,真是個燙手山芋,周廷暗暗叫苦,怎麽就惹上了這麽個煞神。

朝議結束,鄧暄三人又去了那間茶樓。

劉平安聽了早朝上種種,心情覆雜,他道:“二哥覺得此案該如何判?”

鄧暄喝茶的動作一頓,淡淡道:“自當依法而判,殺人者償命。”

“可是動手的有那麽多人。”

“無論多少人,有罪者皆該殺之。”

唐豆敏銳的察覺到劉平安情緒有些不對,正想岔開話題,劉平安又道:“可那些人都是平城百姓啊,西夏人殺了我們那麽多人,還有我爹......崔家雖然可憐,但他們確實也為狄欣繳過錢糧,而且崔如玉一家,到底是西夏人,二哥為何總想幫著外人。那日平城何等慘象,你都忘了嗎?”

“外人?”鄧暄重覆了一遍,“什麽算外人,難道西夏現在不是我大魏領土?既然都是魏國人,做什麽還要分什麽內外?平城之事我從沒有忘,可是西夏百姓何辜?”

劉平安擡高了語調:“既然你沒有忘,你卻要為了西夏人去殺魏國人,雲城時你就是如此,就算西夏國破,但魏國人跟西夏人到底是不同的,戰爭中沒有誰是無辜的!”

鄧暄猛地起身,怒道:“有什麽不同!他們是多生了雙眼睛還是多長了嘴,同為百姓,為何你要給他們劃出三六九等!戰爭是兩國朝廷和軍隊的事!不當禍及百姓!”

“那你呢!你帶兵攻打西夏,一路上死了多少西夏百姓!你有什麽臉說這種話!”劉平安也起身大吼。

鄧暄一下說不出話了,他囁嚅著想開口,卻又找不到任何理由為自己辯駁。

唐豆也跟著他們起身,伸手攔在兩人前,大喝:“夠了!都閉嘴!”

茶樓眾人都望著大吵的三人,劉平安見此,低聲道:“我先回去了。”然後起身離去,離去時肩膀撞了鄧暄一下,鄧暄擡頭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唐豆拍了拍鄧暄的肩膀:“他不是有意的。”

鄧暄望著自己的雙手,骨節修長,手掌白皙無垢:“他說的沒錯,我確實害死了那麽多無辜的人,滿手血腥是洗不掉的。”他又堅定道:“此間罪孽我願一力承擔,死後便是下十八層地獄,我也甘願,但是崔如玉一家確是無辜!”

唐豆嘆了口氣:“確是無辜,但大魏百姓不會這麽想,兩國宿怨累累,大魏百姓只會覺得你為了幾個西夏人殘害魏國同胞,他們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看不到崔如玉是西夏人之外的事了。”

鄧暄握緊拳頭:“我不信!書上都說公理正義自在人心,百姓當有論斷。”他平覆了下心情,道:“大哥,我先走了,府中還有事。”

唐豆雖然還想再說,但鄧暄已經不想聽了,鄧暄起身離開。唐豆在原地目送著鄧暄,無聲嘆息。

三人都沒有註意到,駱清也在茶樓中,他坐在角落裏,全程目睹了三人的爭吵。駱清本是在這蹲鄧暄,帶了一大號人準備給他一頓老拳已報心頭之恨。沒想到今天見了場大戲,兄弟反目,精彩精彩!

看鄧暄和劉平安爭的面紅耳赤,駱清幾乎忍不住要拍掌叫好了。見三人各自離去,駱清計上心頭:“鄧暄啊鄧暄,你既然非要幫著那西夏人,爺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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