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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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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這幾年過的雖然沒有揚州時那麽多姿多彩,但是總的來說還是相當自在的。身為林如海的女兒,她雖然沒有母親,但是社交一點都不少,她回京不過兩年,作為老林探花的寶貝女兒已經成了京中閨秀中很是拔尖的一個,生的美,行為舉止極為得體,更別說她那在揚州都是極拔尖的才華了。偏黛玉雖在才學這方面傲了些,可是為人處世卻很是謙和的,所以在京城閨秀堆裏人緣倒是很不錯,當然,她交往最多的還是外祖家的幾個姐妹,畢竟親戚跟一般的朋友還是不一樣的。

因為父親有客人,黛玉就回了自己院子,讓人點了幾盞燈照的亮亮的,自己坐在桌前開始寫信。給姑姑的信很快就寫好了,可是輪到寫給哥哥的信了,寫來寫去揉了好幾個紙團總是寫不好,她自己也是好一陣子才從悲傷裏走出來,所以前後有快半年都未曾給許陽寫信了,這會兒提起筆居然不知道從何說起。想了好陣子,實在無從下筆,幹脆翻出了記錄自己詩詞的集子,把這半年自己比較滿意的詩抄錄了幾首出來,又找了去年到外祖家大觀園玩的時候寫的一個短篇游記也抄上。又呆坐了一會兒,開了櫃子翻了一陣子找出了一張絹畫來仔細端詳,卻是張工筆,畫的是許陽與紫萱,畫裏的許陽正在吹笛子,紫萱在一旁撫琴。兩人在才發芽的新柳下一站一坐,背後的池塘裏一對兒鴛鴦交頸而眠。這是黛玉離開揚州前為哥哥嫂子畫的畫,她畫畫的水平跟許陽那是沒得比,但是畢竟也是正經學過的,雖沒什麽太深的技法可言,功底倒是紮實,工筆這東西的“形神兼備”的特點也是被她琢磨差不多透了,畫上的二人一眼看上去就顯得十分的安逸灑脫,宛如神仙眷侶一般。

黛玉還清楚的記得當時的情形,那會兒她非逼著哥哥嫂子給她擺造型好讓她畫畫,哥哥嘴上說她麻煩,可是還是高高興興的讓人擡了琴擺了案子,嫂子更是興致勃勃的建議說天氣好,要畫就到花園子裏畫去,那裏景色更美。一開始這兩個人不過是配合黛玉擺造型,誰知道他們一合奏就沈浸了進去,兩人一吹一彈,一曲接著一曲,彈琴的彈琴吹笛的吹笛,間歇的時候兩人就隨意的聊幾句,沒一會兒就把黛玉給忘到了一邊,等他們從兩人世界裏醒過神來的時候,黛玉把稿本都基本打好了。後來她又修改了好久,等定稿了,把畫勾到絹上,徹底畫出來已經是離開揚州的前兩天了,哥哥開玩笑要她把畫留下給他們夫妻作紀念,她不舍得,想要帶回京裏想念哥哥嫂子的時候看。嫂子捶了哥哥一頓,說他總是喜歡欺負妹妹,不但沒有要這幅畫,還把哥哥壓箱底兒的好幾幅畫也拿了出來塞給她。只把許陽弄得哭笑不得:“都說我慣妹妹,你比我還慣得厲害!”

黛玉看了一會兒畫,心裏更覺得難受,不過是兩年而已,物是人為,昔日的神仙眷侶如今卻陰陽永隔,溫柔體貼的嫂子去了,只剩下哥哥一人煢煢孑立形影相吊,好不淒涼。她看了一會兒,又細細的把畫重新收了起來,又流了一陣子淚,這才坐到桌前重新開始給哥哥寫信。

第二天一早,黛玉便把一薄一厚的兩封信給了父親請父親讓人一並捎到揚州去,她夜裏總算憋出了一封給許陽的信,連同自己的詩詞跟游記一起塞進了信封,把信封塞的鼓鼓的。林如海看她眼裏有血絲,就知道她睡得晚了:“你是寫信寫的晚了吧?眼睛都熬紅了。”

黛玉點頭:“今天是郵船發船的日子,不寫出來又要耽誤好陣子。我都幾個月沒有給姑姑跟哥哥正經寫信了,正好前陣子寫了幾首詩,一並送過去給哥哥賞鑒。”

林如海知道女兒肯定是找一些開懷的詩詞勸慰許陽,也不多問,拿了個牛皮小箱子把兩封信裝好,又把自己寫好的信跟幾樣禮物也塞了進去。又叮囑道:“今天外面有點風,去你外祖母家的時候多披個披風吧!”

黛玉道:“我省得,爹爹也要添件夾衣才好。”

辰時林如海出門當值去了,黛玉回房換了件厚點的衣裳,讓人把給眾人的禮物帶上,自己也準備出門了,孟姨娘忙著安排洪秀全搬家的事情,也顧不得多管她,只叮囑道:“姑娘若是舍不得幾位表姑娘,就幹脆請她們幾位到家裏住幾天,省的你跑來跑去的,每次都吃不好。”

黛玉抿嘴一笑:“也不至於吃不好,只是不太合口味罷了。反正回家您也會做好吃的給我補上的,這陣子您太忙了,我就不帶人回來添亂了。”

孟姨娘擺手道:“無礙的,洪公子一搬走就徹底清閑下來了,咱家這幾口子人省事兒的很,有什麽忙的?我算著姑娘你有快一年沒請幾位表姑娘過來做客了,別人家的詩會也好陣子不參加了。這陣子你悶的夠嗆,索性把她們都請到家裏熱鬧熱鬧,也去一去郁氣。”

孟姨娘這麽一說,黛玉一算,可不是,自從揚州的噩耗傳過來她就再沒心思玩樂,親戚間的走動少了,城裏別家閨秀做東的詩會也推了好幾次,除了主動上門拜訪的幾位姑娘,她確實快一年沒請過客了。這麽想想便點了頭:“行,我去跟外祖母說說,回頭把幾位姐妹接到咱家住幾天。”

孟姨娘笑著點頭,吩咐丫頭們好好照看姑娘,又傳話讓拉車的老李慢些走,不要急吼吼的顛著了姑娘,這才放黛玉出了門。

一到車上春纖就吐舌頭:“孟姨娘越來越嘮叨了,生怕我們有半點照顧不周的地方,唉,姑娘在她眼裏真是心肝寶貝。”

春纖唾道:“又嚼舌頭,還不是孟姨娘對姑娘是打心眼裏關心的。換了別人家姨娘,最好的也就是把家裏姑娘當座大佛供著,哪裏有這麽貼心的。”

黛玉笑道:“這世上除了我爹跟姑姑,也就是孟姨對我最好了。有時候心裏替她不平,這樣好的人,為何命這般苦,當年要是不出事兒的話該多好……”

春纖道:“孟姨娘現在過得也很好啊,老爺很尊重她,姑娘也把她當正經長輩看。”

黛玉搖頭“這怎麽能比呢?就算我跟爹爹再尊重她,可說起來畢竟是做妾的,來個正經客人的話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

雪雁正色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姑娘怎麽知道孟姨娘就在意這些身外之物呢?我倒覺得她老人家其實最灑脫不過了……”

黛玉詫道:“幾天沒註意,你都會引用《莊子》的典故說話了?這了不得了,錢哥哥可要愁死了,這麽個會引經據典的媳婦真是惹不起。”

雪雁臉紅道:“姑娘又拿我打趣,我那點墨水還不是跟你上學的時候聽的幾耳朵才學會的……”

春纖也笑了“可惜了,那會子我坐不住,大半的課都讓雪雁兒跟著姑娘去了,可惜可惜,我真該多學些之乎者也的,省得別人說話我都聽不懂。”

其實黛玉房裏有四個丫頭,不過她用慣了雪雁春纖,所以出門一般都還是帶這兩位。說話間已經到了榮國府,雪雁春纖二人跳下車,便有人過來把轎棚擡了進去。

過了角門,黛玉下了車,早有丫鬟過來引路,卻是賈母身邊的琥珀:“姑娘可來了,老太太這幾日惦記的厲害,昨兒讓人下了帖子,今天一早上就念叨了您好幾遍了。”

說話間已經到了花廳,熱熱鬧鬧花團錦簇的坐了一屋子的人,老太太當中坐著,身邊一左一右偎依著湘雲寶琴二人,邢王二位夫人在一邊陪坐,其餘李紈帶了探春惜春寶釵李玟李琦邢岫煙諸位姑娘在兩邊分坐,十幾個主子,再加上侍立的丫頭婆子,烏泱泱的幾十號人把花廳塞了個滿滿登登。黛玉先給外祖母,舅母行禮,隨即與嫂子,眾姐妹一一見禮,寶琴見禮後並未坐下,而是扯了黛玉到她的位子上坐了,自己笑吟吟的往下手挪了挪。湘雲笑道:“偏你乖覺,林姐姐一來你就讓位置。”

寶琴笑嘻嘻地回道:“我是想挨著林姐姐坐啊,好陣子沒見她,想得很。”

寶釵便道:“我還是你親姐姐呢!也沒見你什麽時候這麽想過我。”

黛玉嗤道:“自己親妹妹的醋也吃,你也好意思說……”說罷也繃不住笑了起來。

老太太看她們姐妹一見面便這麽親親熱熱的,也很開心,拉著黛玉問了一通她父親身體如何,她最近在忙什麽,又埋怨道:“你說你,離外祖母家裏才幾步的路,偏偏就懶得過來,我不請你,你是不是還要再等個一年半載才肯來看我這老太婆?”

黛玉連忙告罪:“這前陣子春闈,家裏後院兒一下子住進來二十幾位江南的舉人,孟姨娘整日忙他們的事兒就忙的腳不沾地,只得把家裏事情交給我大半,父親那邊也忙,故而實在抽不出時間來,老祖宗別生氣,我以後一定常過來陪您。”

賈母嘆道:“好在你家裏那位姨娘是個正經能管事兒的,要不然那麽大個家,你跟你爹可怎麽忙得過來啊!對了,前兒才得了幾匹好料子,你回去的時候捎給你姨娘,替我謝謝她,她辛苦了,把我的外孫女照顧的這樣好。”說罷又叮囑李紈記得把料子給黛玉帶上。

老太太年紀大了,與眾人熱鬧了一會兒便先要回去瞇一覺兒,走前吩咐李紈照看眾姑娘玩兒好。鴛鴦琥珀便扶了老人家先回房休息了。

老太太走後,黛玉有些擔心的問二位夫人:“舅母,外祖母看起來精神不大好?可請了大夫。”

王夫人嘆道:“老祖宗過了年就一直不太精神,也請了大夫,只說沒什麽大病,也沒開藥,只說她老人家年紀大了,覺兒自然就多了。”

邢夫人也道:“姑娘有空就多來陪陪老人家吧,她前天早上醒了,忽然就喊你母親的名字,說敏兒今天不是該回門了麽?怎麽還沒到家。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說自己睡糊塗了”說罷拿了手帕擦了擦眼睛。

黛玉心裏一酸,她明白外祖母這是真的到了風燭殘年了。自己剛回京的那年老人家雖然頭發全白了,可滿頭的白發都透著光,正經的說得上是一頭銀發。可是這一年眼見著老人家的頭發沒了銀光,真的只是幹枯的白發了。精神也不行了,坐的稍微久一點就打瞌睡,話多說幾句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犯糊塗的次數也多了。

一時間眾人都有些難過,還是李紈打破了沈寂,與二位夫人告辭,帶了一眾姑娘去了園子裏。此時正是姹紫嫣紅、鶯飛燕舞的暮春四月,大觀園的景致著實不錯,一行人賞景賞的津津有味,只有惜春道:“不過是人工雕琢的景致罷了,統共幾個月建起來,除了原先就有的老樹還算天然,其他的都是移栽,全靠人鎮日的料理才顯得郁郁蔥蔥,就這樣還時不時的死幾棵,全沒有天然的生氣,無趣的很。”

惜春這一二年脾氣越發古怪,眾人聽她的話不順耳也不以為意,只有探春笑道:“你要是想看老樹,就該去求林姐姐帶你往她家去,她家的園子是開國那會兒就建好的,就是那會兒現栽的樹也足足有一百年了,而且那園子的地方據說在前朝就是個大花園,好多樹幹脆就是從前朝留下來的。林姐姐,我說的沒錯吧?”

黛玉笑答“我只知道園子有兩顆銀杏,據說是宋朝的時候就栽下的,算起來有一千年了,其他的樹就不大清楚了,我正想請大家到我家玩呢!園子北邊那片牡丹大多結了苞,盛開也就是這幾天的事兒。”

湘雲拍手道:“牡丹好,寶姐姐尤其該去看看。”話未說完就被寶釵捏了一下臉:“就你促狹!”

李邢幾位姑娘與黛玉並不算熟悉,她出身太好,在京裏的閨秀圈子裏也是拔尖的,幾人家境雖不算好,也都是小戶的閨秀,因不是正經的血親,便不願太過熱絡弄得跟巴結人家似的,所以並不多言。唯有寶琴天真爛漫,兼之走過許多地方,心胸十分的開闊,所以與同樣見識頗廣的黛玉非常相得,竟連自己的親堂姐寶釵都退了一步。這會兒她快走幾步跟上黛玉道:“我在江西見過一棵老銀杏,可那也不過才七八百年,千年的還真只聽說過罷了,林姐姐可不要嫌我聒噪,我是一定要去姐姐家見識一下的。”黛玉微笑著應下,又跟大家一商量,決定晚上就跟大人們說說請大家去自己家住幾天。

眾人游了一圈,因中午了,便在院子裏擺了頓便飯隨意吃了,又走了幾步消食,便紛紛告辭回自己住的地方午休。寶琴是跟著寶釵住在蘅蕪苑的,這會兒拉著黛玉一定要她也跟著去一起睡。平常黛玉過來,要麽跟著寶釵住在蘅蕪苑,要麽跑去瀟湘館跟史湘雲擠著,偶爾也去跟探春擠一擠,這會兒聽寶琴先開了口,寶釵也笑瞇瞇的附和,又有香菱在一邊眼巴巴的看著,便順水推舟準備跟過去。誰知道探春卻道:“好陣子沒跟林姐姐好好說會兒話了,你們誰都別跟我搶,林姐姐快隨了我去,我那裏最寬敞不過了!”黛玉看她神色十分認真,心裏有些納罕,但也未多問,只說自己好陣子沒去秋爽齋了,去新鮮一下也好,便跟著探春過去了。

黛玉探春二人回了秋爽齋,兩人脫了外衣在榻上並頭躺了準備午睡,讓丫鬟們都出去,黛玉這才問:“巴巴的叫我過來,可有什麽事兒?”

探春笑道:“沒事兒就不能請你了?”

黛玉道:“鬼才信你,看你剛才那樣,分明就是有事兒。”

探春嘆了口氣道:“也沒什麽大事兒,就是想跟你說說話。”說罷沈默一一會兒才道:“年前二姐姐家送的年禮因為運河凍住了,拐了旱路,偏又遇到大雪封山堵了一個月,好容易勉強上路押車的管事又摔斷了腿,耽擱到二月初才送過來。前天聽說大太太私下裏罵二姐夫窮酸,送的禮薄,我心裏很不好受。其實二姐姐的禮備得已經很用心了,每個人都沒落下,那些小東西就是不看上面的簽子都能猜出來是送誰的。押車的管事的媳婦是繡橘,這回也跟著過來了,我看她穿的,比咱們粗使的婆子也沒好到哪裏去。”

黛玉道:“他們外放的地方肯定苦些。可是汪大人對二姐姐很好,你別多想,二姐姐這個人最心靜了,從不在乎外物,她一定能過得好的。”

探春道:“林姐姐,我不是覺得二姐姐過得苦,我是想,到底什麽日子才算好日子。去年理國公府上的柳五小姐嫁了致遠侯家的歐七少,成親才不過半年,他們家老侯爺就去了。一家人鬧的跟烏眼雞似的,年初分了家,他們小夫妻分到個侯府後面隔了一條街的不到半畝的小院子,一些倉庫底兒的家具,五六個奴仆,並兩千兩銀子。”

說到此處,探春的眼圈紅了“那歐七少活脫脫就是環兒的翻版,文不成武不就,半點指望不上!他們一家子只得坐吃山空,要麽就是去他們老宅那裏打秋風。我前兒跟著我們太太去理國公家做客,正好遇到柳五小姐回娘家借錢,怯生生的,見人都擡不起頭來。她過去雖然也不見得有多出色,可也真的是個正經的大家閨秀,怎麽就成了這個樣子了呢?我當時就想了,這樣的婚事,便是門當戶對又有什麽意思呢?”

黛玉萬有想到探春竟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一時間不知道怎麽接話才好。

探春擦了一把眼淚,又接著道:“我知道一個姑娘家的,說這些話實在是沒有廉恥,可我真不想過那樣的日子,日子苦不怕的,怕的是沒有盼頭。林姐姐,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二姐姐,她給我的禮物是她親手做的兩套衣裳,還有好幾個荷包香囊,繡橘說那些荷包是二姐夫的女兒給繡的。我看了一下,針線比家裏姐妹的都好,而且做的極為細致,一看就是用了心的。這樣的東西寶姐姐四妹妹都得了好幾個。這姑娘對二姐姐的姐妹們的禮物都這麽用心,對二姐姐怎麽樣還用說麽?”

“二姐姐年前又懷上了,繡橘說上一胎的時候二姐夫整整一年都不許她動一下針線,還讓全家人一起看著二姐姐不許她累著,二姐姐生產的時候正好二姐夫下鄉走訪去了,二姐姐難產,生了幾個時辰生不出,幾個產婆都說不行了。家裏那位大少爺大半夜的親自跑出去把縣裏最好的婦科大夫請了來,等把二姐姐揪下來,母子平安了,下人們才發現他鞋都跑沒了,踩了一院子的血腳印。”

“林姐姐,這樣的日子,窮點又怎麽樣呢?便是結發夫妻,能這樣知冷知熱把妻子放在心上的男人,又有幾個?還有這兩個孩子,就是親生的也不過如此了。”

林黛玉這兩年也都收到了迎春一家的禮物,她跟汪秀寧原本就熟悉,所以汪秀寧給她的禮物是專門送的,並沒有與迎春的禮物混在一起。又因為繡橘畢竟不可能在她家呆的太久,所以只是簡單的說了迎春的情況,黛玉只知道迎春過得很好,生了一個兒子,最近又懷孕了,卻並不知道難產這回事兒。這會子聽了探春的話也吃了一驚,想要插嘴可是又不知道說什麽好,她看得出探春其實就是想找人說說心裏話,並不需要自己說什麽,於是靜靜的繼續聽下去。

“前兒家裏來了提親的,說的是齊國公家的三公子,那三公子倒是個嫡出的,可人品實在是差,才十六歲就三四個屋裏人,還有個正經擺了酒的妾。太太疼我,不忍心我去受那個磋磨,給回絕了。可是我如今已經十五了,便是今年不定下來,明年後年呢?相熟人家的少爺哪個不是這樣?好一點差一點有什麽差別,還不是大多沒出息。可出息的孩子誰又肯特意的向個姨娘生的姑娘提親呢!”

黛玉扭過臉來,看探春已經滿臉都是淚,黛玉忙給她擦眼淚,她死死咬著嘴唇不肯哭出聲,好半天才慢慢緩過來,自己接過手帕擦了擦,輕聲說:“這陣子家裏烏七八糟的事情太忙了,我心煩的很,憋悶的難受沒地方說去。跟林姐姐說說,心裏就好受多了……”

黛玉意識到探春擔憂的不止是自己的婚姻,更多的是對自家境況的絕望。這一二年探春寶釵二人協助李紈管家,李紈寬厚,寶釵畢竟只是親戚,所以大部分的麻煩事兒都落到了探春的頭上,每次看到探春被外祖母家裏這攤子事情弄得焦頭爛額,黛玉都替她累得慌:這麽烏七八糟的一家子,家底兒被掏空了,男人們個個不頂事兒,想靠個小女孩把家裏事情改革一下就讓這個家擺脫窘境那簡直是開歐羅巴玩笑!

黛玉其實對外祖家的前途也早就絕望了。前年賈璉的任期滿了,考評不錯,依林如海的意思應該在壽縣再幹幾年,好好攢點資歷,這地方是林如海千挑萬選為賈璉找出來的,雖不富裕可是麻煩事兒絕對是很少的,熬資歷絕對是最合適的。可是賈赦卻忍不住了,直說壽縣太窮,看林如海沒有幫忙調動的意思,便直接找了王子騰去,親家兩人一商量,上下活動一番,把賈璉調到了豐饒的江陵做縣令。等公文下達了林如海才知道消息,回到家整整一個晚上都沒有笑容,黛玉問他愁什麽,林如海從不因為她是女孩子就不告訴她正事,把事情簡單的說了,嘆道:“你大舅舅從來沒有外放過,而你王叔叔又是個武官,哪裏知道這些彎彎繞繞?荊州雖豐饒,卻是各種邪門外道盛行的地方,這幾年湖廣連年遭災,白蓮,明尊等邪教蠢蠢欲動,別人躲都來不及,這二位卻把你鏈二哥往這個火坑裏推!我要是說的算,定要他寧可辭官也要趕緊離開那裏……可他有父親有岳父,調也已經調了,這會兒再說有什麽意思呢?”

從那時候起黛玉便知道外祖家真的沒救了,她的鏈二哥寶二哥再努力也是白扯,這麽群幫不上忙還凈拖後腿的長輩,時不時闖點禍的親戚,說不定什麽時候禦史一道奏本就給參了,而且絕對一參一個準!東府的珍大哥哥這幾年的荒唐事兒都傳遍京城了,大舅舅這幾年壞事兒也沒少幹,別的不說,他能為了幾把扇子就險些弄死一條人命!若不是她父親及時插手,那個石呆子怕是早就死在牢裏了。可問題是她父親也沒時間整天盯著她外祖家,一扭臉的功夫就又捅了一堆的簍子。

外祖家真的沒救了,可是意識到這一點又有什麽用呢?其實外祖家也不全是糊塗人,看透了這一點的人有很多,可明白的人同樣沒辦法,要麽是正直卻無能的賈政,要麽是身為女孩子的探春。或許,還有……黛玉想起寶玉這兩年越來越少的笑容,對自己越來越不茍言笑的態度,驀地驚覺,寶玉,其實也早就看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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