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孤寂。

......

不知道在黑暗中沈溺了多久。

好像在一個永遠不會蘇醒的混亂夢境，好像墜入了充斥著黑暗的無盡深淵。

無論怎麽掙紮，都逃不出的監牢。

陰冷潮濕泥土裏，混沌沈重的黑暗力量擁入軀殼的時候。

死亡的陰影時刻撩撥著神經。

淤泥沒入過口鼻。

肺部苦悶，每一寸皮膚骨骼都在撕裂疼痛。

但是無盡的黑暗力量，卻令那顆早已死去冰冷的心臟，重新開始跳動。

一下，一下，一下的...

重新覆蘇....

強壯有力。

像是冰冷詭異的夢境。

讓埋藏在冰冷濕潤的泥土之下，那雙緊閉的紫色眼眸重新睜開，

幹澀混沌的眼球，機械制的泛著玻璃的光澤。

有一種不知道自己在哪裏的茫然。

躺在濕潤潮濕的泥土裏，怔怔的看著詭異的紫色天空。

細綿綿的雨。

砸在臉上的濕冷觸感，令他混沌的意識微微一顫。

艾倫似乎能聽到很多聲音，還能感覺到很多雜亂的東西。

比如身體下面泥土的腥味和腐臭，比如說細碎的蟲鳴聲，以及纏繞在軀殼上密集的藤蔓。

荊棘的尖刺。

刺入皮膚的痛感不尖銳，但是細密的痛感，莫名令人有點心癢難耐。

艾倫還聽到了旁邊人的尖叫，以及重物落地瓷器碎裂的聲音，胡亂大喊著，“醒了——醒了——”

鞋跟跑地，“蹬蹬蹬——”的響。

以及與此同時趿著雨幕而來。

金色高跟鞋一步一步停駐在視線裏，仿佛從黑暗中走來‘神明’一樣。

迷蒙的視線裏。

艾倫聽到了熟悉並且久遠的淺笑，仿佛黑夜召喚一樣，輕輕回蕩在耳邊，連同說話聲音都顯得旖旎動人。

來到身旁的‘神明’，躬下身子伸出的手，輕輕撫摸他冰冷的面容。

“你終於從‘睡夢中’蘇醒了，我可愛的金絲雀。”

“歡迎回來。”

....

以全新的生命形態覆蘇。

艾倫又回到了原來的軀殼，舍棄了神明塑造的身-體，剔除了靈魂裏屬於光明的部分。

徹底歸於地獄。

他現在已經不是人了。

接受了惡魔的賜予之後，軀殼與靈魂埋在地獄深處的淤泥裏。

接受地獄黑暗的力量洗禮。

艾倫成了惡魔。

這個結果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艾倫沒想到，自己還能用以前的身體，因為他死了很久了。

兩百多年。

被老鼠毒蛇啃食殆盡，骨頭都應該已經爛成泥了。

而且因為當年神殿爆炸巨大的沖擊力，他的身軀破破爛爛，胳膊和雙腿早就沒了。

即使還活著。

也是個沒有用的廢物，無法回抱他的愛人。

只是當艾倫明顯有些遲鈍的大腦，終於從混沌的意識裏稍稍抽出思緒的時候。

他已經下意識伸出手去抓莉莉絲垂落的赤紅長發。

冰冷的，流動的，赤紅火焰，被他笨拙細長沾滿淤泥的手牢牢攥在手裏。

抓的些毛躁變形。

艾倫怔怔看著自己從淤泥下伸出來的手。

修長的，削瘦的臂膀，褪去了少年的柔嫩，變成了屬於青年的青澀。

突兀又違和，死死攥著惡魔垂落的頭發。

莉莉絲坐在艾倫身旁，就像是守在被荊棘囚禁的孤鳥身側一樣。

她慢慢撫平裙子的褶皺。

猩紅的指尖搭在艾倫身旁，許久之後才聽到身體埋在泥土中人緩緩開口。

“我以為....”

“我又死了呢？....”

最後的光明利刃貫穿到面前的時候，艾倫又一次被抵到了死亡的風口浪尖上。

靈魂被光明灼燒的感覺太疼了。

刺骨。

比莉莉絲用獠牙撕裂他靈魂的時候，要疼千萬倍。

原來這才是死亡的滋味。

艾倫開口說話，感覺自己的聲音，就像是紗紙打磨過一樣。

極其難聽。

連帶思緒都像是慢了一大截一樣。

“我說過你不會死的，我說過你不會有事的。”

輕撫過臉頰的手。

撥弄艾倫被細雨打濕過的頭發，卷成一圈圈的繞在手指上。

“雖然我沒有光明女神瑪莉亞令人艷羨的能力，能讓死者覆活。”

“但是我可以將你帶入地獄。”

“將靈魂放在軀殼裏，用黑暗力量醞養。”

跟細膩的綢緞一樣，月光般燦爛的銀色，盤在指尖上垂落。

很漂亮。

“以另外一種形態永遠停留在身邊，站在荊棘上永遠為我歌唱的金絲雀。”

“所以為了自己再生而欣喜吧。”

“歌頌我的勝利！所有的陰霾都已經過去了！”

......

無論是那個令人厭煩的神明，還是艾倫身上那些千絲萬縷的絲線全部被撕爛。

他不再是神明手中的提線木偶。

那些鬧人的煩心事，一切最終都遠離了。

雖然不是完美落幕。

甚至閉幕的幕布上面，還“嗖嗖——”的掉著面包，木屑渣滓，背景布後面還傳出嘈雜的聲音。

總是引前排觀眾，想要好奇的窺探一眼。

但是莉莉絲已經不太關註那些事情了。

因為接下來主戰場，已經到了瑪莉亞和‘弒神者’那邊。

作為惡魔莉莉絲，還是很樂看到他們互相殘殺的畫面。

那可是，朝思暮想的愛人的啊。

永遠無法擁有的愛戀。

摻雜著仇恨與愛意交織著王權的爭奪，無法和解那可以說是相當精彩。

只要看到他們難受。

痛苦。

莉莉絲就很開心，她畢竟是惡魔，惡魔就是以別人的痛苦為樂。

當然莉莉絲也不是單純為了看笑話。

她其實時刻註意著那邊的動向，畢竟她不可能真讓瑪莉亞失敗。

加百利當初在戰鬥的最後一刻，能毫不猶豫對她這個‘盟友’刀劍相向，那麽等他走上王座帶上冠冕的時刻。

他一樣會毫不猶豫殺了她。

莉莉絲不可能讓自己陷入這麽被動的局面。

而且眼裏揉不進的沙子的高階天使，也無法容忍人性骯臟的黑暗面。

愚蠢，貪婪，懶惰....

任何罪孽，在純粹到近乎完美的‘弒神者’那裏都是死刑，

所以結果可以預見。

即使不需要借用深淵女巫的眼睛窺探命運，莉莉絲自己都能猜測到。

所以她在暗中和瑪莉亞，達成了奇怪的協議。

這個消息聽到艾倫耳朵裏的時候，孱弱的金絲雀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感覺自己腦袋卡殼了一樣。

“你們不是天生的敵人嗎？”

光明與黑暗互相憎惡，無法兼容。

“死心眼。”

“我可愛籠中鳥，不要那麽單純。”

“你要記住。”

“這個世界上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敵人。”

莉莉絲將緊緊纏繞著艾倫身體荊棘挑開，讓他從泥地裏面爬出來，試探性的活動了下躺了兩百多年的軀殼。

陳舊的，但是保存完好的身體。

“光明與黑暗是敵對的，但是光明與黑暗也是密不可忍的。”

艾倫長大了。

埋在荊棘叢下的屍骸，被黑暗力量滋養，誕生出了奇妙的化學反應。

可能是因為執念的原因。

他從那個發育不良‘美少年’，狀態變成個身材削瘦高挑的美青年。

清冷稚嫩的眉眼舒展了之後，透著股異樣的艷麗感，冷清清的像是長在毒瘴中剛剛破土而出的玫瑰。

透著股旖旎的澀-情，長滿尖刺卻又引人迷醉。

即使滿身淤泥，臟的離譜的襯衫濕漉漉貼在脊背上，也影響不了過分美麗外貌。

一頭漂亮銀發被細密密的雨水澆得濕噠噠。

透著勾魂的味道。

“有光明在的地方，一定有黑暗。”

“就像是光明下，必有陰影。白天之後，緊隨而來一定是黑夜一樣。”

“永遠連在一起，無人能分割。”

“沒有黑暗就沒有光明，同樣的沒有光明，黑暗也就不覆存在。”

“所以，我和瑪莉亞之間是命定的敵人，但是在某種角度上將也可以說是盟友。”

“比起一個戰無不勝的神王。”

“我更希望是那個沒有戰鬥力仁慈的瑪莉亞，坐在王座上。”

“所以在最後關鍵時刻我會幫助她。”

莉莉絲說著話，將她剛剛覆蘇孱弱的金絲雀從淤泥裏扶起來。

艾倫這具軀體明顯睡久了，還帶著屍體的僵硬。

不只是關節“哢哢——”作響，他的腦袋也想是跟漿糊一樣，不知道是不是腦髓腐爛了的緣故。

很多信息聽進去，反應都是慢半拍。

他怕身上骯臟的黑泥，弄臟莉莉絲的衣裙上，卻被對方抓住手臂帶到身旁。

“只是泥土而已不臟的。”

“你擔心這個，不如好好註意腳下。”

“荊棘深的地方總是有些骨頭和毒蛇，它們會絆住你的腳步，讓你摔個臉朝下。”

“你剛剛蘇醒。”

“不小心點，胳膊和腿可是會斷的哦。”

“雖然會重新長出來。”

..........

艾倫徹底變成魔鬼。

蘇醒的金絲雀，是城堡裏最後一個知道的。

艾倫重新見到了安格斯，黑金，還有因為今天城堡裏舉辦宴會而雀躍不已的薩妮。

小姑娘比他沈睡之前長高不少。

但還是那個臉蛋圓圓的模樣，單看臉似乎沒有多少改變。

這個認知讓艾倫陷入了沈默。

因為他以為自己睡了很多，很多年，結果問了薩妮才知道。

他僅僅只是睡了三年而已。

睡了三年...

他轉變成惡魔的時間這麽短？

艾倫開始用他有些陳舊腐爛的大腦開始仔細思考，莉莉絲將他轉變成惡魔的行為，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是從在地獄靈泉裏幫他淬煉靈魂開始。

又或者是從吞噬了他的靈魂之後，莉莉絲保護著他的軀殼不會腐爛開始。

艾倫覺得。

那個時候的莉莉絲，一定是模模糊糊的喜歡著他的。

剛剛蘇醒的金絲雀，一瞬間觸動了。

他熱切地抱住了莉莉絲的腰，低頭親吻了自己的愛人。

他身上帶著濕潤的泥土氣息，頭發和睫毛都是濕的，變成惡魔的金絲雀。

情動的時候，特別的誘人。

莉莉絲剛想說，留下他的軀殼僅僅只是作為狩獵者的收藏嗜好，但是對上那雙悸動繾綣的眼睛，這句話最終還是被她咽了回去。

決定還是不要打破這個美好氣氛。

畢竟今天大家都很開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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